第39章 无人知晓的英雄
清脆的快门声中,剧烈的白光也在同一时间充斥了卫燃的全部视野。等到视线恢复正常,周围的环境也再次变成了熟悉的工作室。
卫燃先是看了看仍旧紧紧握着的手枪和弹匣,匆忙将其放在一边,随后紧张的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可惜,那些被防雨布包裹的信件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一起带回来。
“那些信去哪了...”
卫燃先是忍不住揪起衣服闻了闻,见上面没有前一刻还弥漫在19号阵地上空的尸臭和硝烟味,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扶着那门反坦克炮的助锄,看向了躺在地板上的牛皮本子。
“哗啦啦”的轻响中,这牛皮本子自动翻到第三页,展示出了已经变成黑白照片的ZIS-3型反坦克炮。而在照片的正下方,那支金属羽毛笔也在“唰唰唰”细碎的声音中写下了一行简短的讣告:
无人知晓的英雄
坚守顿河19号阵地全体士兵阵亡,无一生还。
这就完了?
卫燃呆愣片刻,眼睁睁的看着那支金属羽毛笔另起一行后写道:通讯员尼古拉,1942年8月1日,将19号阵地士兵家书准时投送至顿河战地邮局,后被送往苏沃洛夫少年军校学习。
1953年,尼古拉被派往东柏林邮局任职,同时负责情报收集工作。1989年8月1日退休,现居于喀山。
是那个送信的孩子?他还活着?
卫燃挑了挑眉毛,看着那支金属羽毛笔继续写出的详细地址,内心忍不住冒出个疯狂的想法,他想去找尼古拉,问问看他的记忆里,有没有“邮差维克多”这个人!
就在他走神的同时,那支金属羽毛笔已经另起一行继续写道,“如果只剩下最后一张底片,它该用来记录战争,还是该记录幸福?”
还没等卫燃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淡黄色的纸页已经翻到背面,那支金属羽毛笔在红色漩涡下继续写道,“来自一位战地摄影师最后的馈赠”
满含期待的从红色漩涡里轻轻拿起悬浮其中的东西,这是一台品相几乎算得上收藏级的徕卡IIIB型照相机,机身外包裹的棕色牛皮保护套上,还能看到粗糙烙印的“卓娅”字样,而固定在牛皮背带上的另外两个同样材质小包里,还分别装着一枚单独的镜头以及专用的过片器。
轻轻打开皮套,这台相机上不但有D.R.P的花体标识以及那脆鹰徽,还有一个明显后期手工刻上去的镰锤标记。但遗憾的是,相机里却并没有胶卷。
这是卓娅的相机?卫燃皱起眉头,这相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手里的?壮着胆子将手伸进红色漩涡里摸了摸,许久之后,他这才遗憾的将手抽了出来。
这漩涡里并没有他期待中的那些信件,更没有那张至关重要的苏联英雄称号报告书。
失落的将相机重新放回红色漩涡,卫燃没管那支砸落在地板上的金属羽毛笔,迫不及待的把纸页翻回来,从那张黑白照片旁的纸袋子里取出了仅有的一张底片。
挣扎着爬起来跑到工作台边,卫燃打开拷贝板,将底片夹在上面之后拿起了放大镜。
这张底片拍摄的恰恰阿留申连长和卓娅的合影,作为背景的那门反坦克炮防盾上,九颗用油漆刷上去的战绩以及用铁丝挂在上面的铜皮五角星虽然在底片中有些失焦,但依旧可以勉强看清楚。
“如果那些信能带回来就好了...”
卫燃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句,他答应阿留申等人帮他们把信送到的,但现在不但信没有送到,连那张至关重要的苏联英雄称号申请报告书都没了,这让他内心不由的冒出了浓浓的愧疚感。
“希望他们的身份胶囊还在!”
卫燃失望的丢下放大镜,从工作室的角落拎起一个油壶,仔细的湿润了那门火炮的炮闩以及开闩板和联动机构。随后又找来一根粗钢管套在开闩柄上一点点加力,艰难的将仍旧藏在炮膛里的那枚炮弹壳取了出来。
半个都世纪的掩埋,这枚炮弹壳上早已经长满了锈迹,仅仅只有底火的位置依旧光亮如新透着金属特有的色泽。
将其倒转过来在炮闩上轻轻磕了磕,随着湿润的泥土从炮弹壳里滑落,果然露出了最底部残存的凝固油漆!
一番观察之后,卫燃关闭头灯,随后找来小型切割机,仔细的将带有大量锈迹的炮弹壳对半切开,取出了足有一块拳头大的干涸油漆块。在壁纸刀和小钳子的帮助下,他从上面剥离下来一块块被红色油漆包裹的碎石、泥土乃至破碎的骨骼碎片。
终于,当手中的油漆块变得仅有鸡蛋大小的时候,露出了保存其中的三枚身份胶囊。
没有急着打开,卫燃将清理下来的油漆屑和仅有的几块骨骼碎片,连同手中的那一大块分别装进玻璃瓶子,随后走进了暗房。
在他熟练的操纵下,十多分钟后,一张卓娅和阿留申连长的黑白合影被洗出来挂在了晾晒绳上。
走出暗房,卫燃犹豫再三最终摸出手机订了一张次日上午飞往喀山的机票。他还是决定在找客户交差之前去找尼古拉聊聊。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除了想知道有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之外,他还想看看能不能从对方嘴里得到关于记忆里那些人更多的线索。
安排好了第二天的行程计划并且收回了底片和笔记本,卫燃立刻迫不及待的钻进了浴室,在19号阵地的那一个多星期,每天和烂泥污水破碎的尸体为伴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哪怕已经隐约清楚那些根本不可能跟着自己回来,但在心理上,却仍旧需要洗个滚烫的热水澡让自己忘记在战壕里摸爬滚打的经历。
足足一个小时之后,手指头都已经泡皱的卫燃这才神清气爽的从浴室里出来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看了眼仍旧摆在工作台上的手枪和弹匣,几乎没有犹豫多久,他便将其揣进包里,驾车直奔不远处的一家餐馆。
在19号阵地的那一个多星期,只靠水煮土豆充饥的艰难日子已经让他从心理上认为自己瘦了至少十斤。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个能吃到肉的地方大吃一顿狠狠的补回来!
第40章 骑哈雷的老头儿
第二天一大早,卫燃赶在小姨过来寻找彻夜未归的阿历克塞教授之前,留下一张字条,匆忙驾车赶往机场,走上了直飞喀山的飞机。
等到飞机起飞之后,卫燃时不时的便拿出已经装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打量。而他此时的心情也格外的忐忑,他想知道尼古拉关于顿河19号阵地的回忆,却又担心对方会不会认出自己,同时又怕对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邮差维克多”这个人。
在这患得患失的心情中,航班提前十分钟降落在了喀山机场,根本没带什么行李的卫燃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机场之后,招来一辆出租车直奔笔记本上记录的地址。
相比二战结束后,几乎彻底推倒重建的伏尔加格勒(斯大林格勒),喀山保留了更多的古老建筑,整个城市的历史感也格外的厚重,但和伏尔加格勒一样,这座同样位于伏尔加河岸边的城市,同样能看到关于那场战争的纪念碑。
坐在出租车里的卫燃,时不时的便会举起那台来自卓娅的徕卡相机,趁着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对准窗外的建筑一次次的按下快门。
当最后一张胶片完成曝光,出租车也停在了城市边缘一个被森林环绕的小村子里。
付清了车费,卫燃婉拒了出租车司机愿意等自己回去的建议,踩着被雨水浸润过的碎石路走进村子,寻找着和地址上一致的门牌号。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他几乎把这个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逛了一个遍,都没找到笔记本上提供的地址,反而惹来了几个不怀好意的年轻人围观。
“外乡人,你是来我们这里偷东西的吗?”
其中一个满身酒气的小伙子问话的同时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啤酒瓶子,而他那贪婪的注意力,已经全放在了卫燃挂在胸口的那台徕卡相机上。
早在斯大林格勒和19号阵地的卫燃已经见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生死,以至于眼前这几个年轻人的挑衅根本没有让他有任何危险的感觉。
“我找一位叫尼古拉的老先生,他今年大概90岁左右,他家的门牌号是44号,但我并没有...”
“你找老校长干嘛?”刚刚正准备给卫燃脑袋上来一下的年轻人闻言一愣,随后将手中的空瓶子准确的丢到了不远处的垃圾堆里。
“老校长?”卫燃挑挑眉毛,“他是个校长?”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找尼古拉先生干嘛?”另一个头发染的花里胡哨,看样子最多也就个高中生的小伙子催问道。
“我是个邮差”卫燃拍了拍背包,“我这里有些东西要亲自送到尼古拉先生的手上。”
围住卫燃的几个年轻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领头的那位年轻人后退一步招招手,“跟我来吧,尼古拉校长可不住在村子里。”
“谢谢”
卫燃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虎口处的纹身,那牛皮本子里还有一支来自斯大林格勒战役的刺刀,如果这几个年轻人真有什么坏心思,那支刺刀或许就是自己唯一的武器。
在他的暗自戒备中,这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走在前面,带着卫燃穿过村子,走上了一条通往村外森林里的水泥路。而与此同时,为首的那位年轻人也主动解释道,“尼古拉校长一直住在学校里,只要在村子里问问,任何人都愿意带你过去。”
“尼古拉先生一直在这里当校长吗?”走在最后的卫燃好奇的问道。
“很久就在了”
一个留着红色莫西干发型的年轻人说,“据我所知,那座学校在苏联时代是一座精神病院,当时连我们这个村子都才迁过来,而尼古拉先生当时是那座精神病院的院长。
后来苏联没了,那座精神病院也在尼古拉先生的努力下变成了一座学校,甚至我爸爸还在那座学校里读过书呢。”
“我哥哥也在那里上过学”
领头的年轻人跟着说道,“就连我也在那里上过学,只不过那座学校十年前就停办了,现在只有尼古拉校长自己还住在那里。”
卫燃没有再问,但内心的疑惑却越来越多,如果这些年轻人说的是真的,那牛皮本子里提供的信息难道是错误的?还是说他要找的尼古拉和他们几个人嘴里描述的尼古拉校长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压下心中的疑惑,卫燃安静的跟着前面那几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年轻人沿着密布裂纹的老旧公路继续前进。等到身后的村子被高大茂密的松树彻底挡住,道路尽头也悄然出现了一座打理的格外整洁干净的高墙大院。
和卫燃印象中的学校不同,这座学校的院墙有足足两三米高,更为夸张的是,在大门两侧围墙转角的位置甚至还分别保留着一个极具年代感的哨塔。
而在半开的大门里,绿意盎然的草坪中央是一条青石铺就的甬道,两边粗壮的橡树为其提供了大片的阴凉。几只不知道从哪跑来的肥猫肆意的躺在道路中央,俨然一副拦路虎的嚣张模样。
听着从甬道尽头时不时传来的发动机轰鸣,卫燃不解的看向那几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年轻混混。
为首的年轻人见怪不怪的摊摊手,“继续往前走吧,等下你就看到了。”
还不等卫燃迈步,悦耳的马蹄音由远及近,一个身穿皮裤光着膀子的老头儿,驾驶着一辆黑色的老式哈雷摩托从甬道尽头的那栋二层小楼后面驶来,随后四平八稳的停在了众人身前,用高腰靴子一钩,熟练的打开了脚撑。
这是尼古拉?
卫燃看着对方长着老年斑的身上堪称乱涂乱画的纹身以及扎成辫子的稀疏白发,实在难以把他和当初在19号阵地那个干瘦干瘦的小邮差对上号。
“你们几个混蛋怎么来我这里了?”这光膀子老头儿嗓门中气十足,说话的同时还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包烟自顾自的点上,随后将烟盒丢给了为首的年轻混混。
“校长,有个邮差找你,说有些东西要亲自送到你的手上”这年轻混混熟练的接过烟盒,自顾自的点上烟,扭头看着卫燃问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维...卫燃”
在不知道骑在摩托上的老头子是不是19号阵地的那个小邮差尼古拉之前,更不知道对方关于19号阵地的记忆里有没有“邮差维克多”之前,在他故意以邮差的身份和对方见面的时候,他可不想再说出维克多这个可能让对方响起什么的俄语名字。
“尾...”年轻混混试着重复卫燃的汉语名字,几次之后干脆的放弃,喷云吐雾的朝双手按着油箱的老头说道,“总之,就是他找你。”
“华夏人?”这老头子突兀的问道。
卫燃一愣,微笑着点点头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尼古拉校长弹飞抽了没两口的香烟,伸手拧动钥匙熄灭了摩托车的,等风吹过橡树叶的声音清晰可闻之后,这才平淡的问道,“我上次见到华夏人的时候苏联都还没解体呢,所以年轻人,你找我有什么事?”
“想请你看看这张照片”卫燃在对方的注视下打开背包,将装在里面的相框拿出来递给了仍旧骑在摩托车上的老头儿。
疑惑的接过相框看了一眼,尼古拉抬头看着卫燃,脸上露出了询问之色。
“顿河,19号阵地。”卫燃简短的回答了对方的疑问,同时死死的盯着他的面部表情。
第41章 75年后的尼古拉
尼古拉拿着相框的手一颤,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格外严肃,“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卫燃看了看身边那些正在抽烟的小混混,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尼古拉校长。
“你们几个先回去吧,一个小时之后送些吃的过来。”
尼古拉校长说话的同时发动了摩托,朝卫燃招招手,“年轻人,上车吧,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卫燃扭头看了眼那几个小混混,见他们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跨上摩托,任由尼古拉驾驶着摩托车载着自己在宽敞的甬道上绕了个圈子,在发动机悦耳的马蹄音中慢悠悠的开到了那栋二层的混凝土小楼背面。
直等到尼古拉再次熄灭摩托车打开脚撑,卫燃这才从摩托车上下来,然而还没等他站稳,却发现对方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支正对着自己的PSS微声手枪。
“说说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尼古拉神色平静的问道,但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指头却已经搭在了扳机上。
“我在19号阵地的遗址上找到了一位名叫卓娅的战地记者留下的相机,还有一门反坦克炮。”卫燃说话的同时,先是晃了晃挂在脖子上的老徕卡,然后动作缓慢的掏出手机,翻出了出发前给那门反坦克炮拍摄的照片。
“你是个鼹鼠?”尼古拉语气中的嫌弃哪怕是个聋子都能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