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袁绍真死了,届时形势也可能分成几种情况。若是袁绍死后,立袁谭继承其业,而邺城众文武,也都继续尊奉袁谭,导致袁尚缺乏实权。
到时候我们便得全力继续伐袁,刘备的事情,只能是暂时搁置,或以朝廷名义,挑唆其他诸侯对刘备下手,辅以虚张声势,骗得那些南方诸侯上钩,给刘备找点事做。
但如果袁绍并未选择袁谭继业,邺城众人都尊奉了袁尚,则袁家分裂势成定局。这种情况下,倒是可以考虑我军在河北暂时收敛,甚至可以和袁尚或者袁谭和谈,提出交换土地的建议。
河间等地过于偏北,我们完全可以让出来,跟袁尚或者袁谭交易一些偏南的、但并不夹在袁尚袁谭之间的土地,哪怕人口郡县方面我方稍稍吃点亏也无妨。
只要让袁谭袁尚有更多接触,他们自然会自相图害。如此便好过像现在这样、二袁分守冀州东西,而我军中央插入,直达易水,断敌为两截,导致二袁想内斗都斗不了。
而只要二袁内斗之势有点苗头了,我们完全可以加把火,比如假装对刘备动手,让他们不再担心我军会北上、联合其中一方并力痛击另一方,这样他们就更有胆子挑起公然内斗。等他们打得头破血流,无法和解时,我们再杀个回马枪回河北,坐收渔利也不迟——
只可惜,袁谭已经跟刘备眉来眼去,真到了那一刻,我们也不可能笼络到袁谭了,只能利用袁尚合作。”
郭嘉洋洋洒洒地分析着,曹操听得很认真,而曹仁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觉得郭嘉说得太啰嗦,而且说来说去都是外交分化敌我拉拢的事情,就没涉及到战争层面具体打法的。
终于,曹仁抓住一个郭嘉停顿的机会,插话道:
“奉孝先生所言,固是老成之论,但我倒是想请教,到时候真打算‘假装对刘备动手’时,先生又应如何部署?从何处攻刘?
是让元让从汝南下手,还是让妙才从徐淮下手?还是夺回宛城、削弱刘表后顺流而下?先生可有真的想过?”
郭嘉被打断却一点也不生气:“急什么?这不是就快讲到了么?我以为,真到了那一步,自然可以先从琅琊下手——这也算是从徐淮方向下手了,只是我比子孝将军想得更具体些。”
“琅琊?这种蒙山沂水险僻之地,能伤得了刘备筋骨?”曹仁一脸的不可置信。
原本一直保持中立看戏状态,不露声色的曹操,也忍不住好奇起来,难得出声追问:“问得好,奉孝,孤也有疑问,请细言之。”
郭嘉:“其实很简单,无论选宛城还是汝南,还是徐淮的其他方向,都有一个重大的弊端,便是不能收放自如。
我军虽然胜了袁绍,但毕竟是腹背受敌。擅用兵者,知己知彼,未虑胜,先虑败。万一刘备这几年实力大涨,我们一击不能得手,却被拖入泥潭,再想收手也是不易。
而我们明年就算南顾,目的也不是一鼓作气消灭刘备,最多只是先削弱刘备,并且让二袁生出轻视之心,觉得有机可乘,能趁着现在解决兄弟阋墙的问题。
所以我们必须考虑打哪儿更容易收放自如、一旦北线出现新的机会,我们可以随时收手——而攻打琅琊东部,正是一个最适合收放自如的选择。
如今袁绍尚未病故,袁谭也不敢公然把郡县割让给刘备,以免有辱父亲之威。根据子廉将军战败后搜集到的这些情报来看,估计袁谭只是允许刘备表了几个地方官,实际控制了一些区域,但名义上青州还完全是袁谭的。
但袁谭让出去的土地中,有两个县特别特殊,那就是琅琊的诸县和莒县。袁谭进入徐州,本就是当初吕布覆灭时,被刘备挑唆,机缘巧合白拿的,不是袁绍封给他的。
袁谭把自己赚回来的土地交给刘备全权控制,对袁绍的脸面影响较小,不是‘后世子孙不知筚路蓝缕创业之艰,以父祖之土予人’。
另一方面,刘备一方要顾及袁家的面子,肯定也会先配合袁谭的表态,刘备暂时只要实利,不要名分。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将计就计,假装也不知道‘袁谭有把哪些土地割让给刘备了’,咱就只当琅琊东部那几个县,还是袁谭的,当成袁谭的土地来攻!
这些地虽然没有什么人口田土,但若是能打下来,也有三重好处:首先,可以试探刘备坚守的决心、战力的虚实。
我军已经多年没有跟刘备军交过手了,不知敌军强弱,难以评估刘备变得比六七年前初领徐州时变强了多少。试探一下,也算知己知彼。
而且只要刘备有寸土不让的决心,肯坚守下去,无论我们攻打哪里,都一样可以消耗刘备的兵力,为将来扩大战果做些准备。
其次,琅琊这地方,虽然没有征兵筹粮的价值,但毕竟地处刘备和袁谭的连接部。只要拿下了这两个县,刘备和袁谭从陆上的联络就掐断了,只能走沿海行船。
但即使走海路,只要诸县在我手,我们也可以骚扰沿岸航路,总之让刘备援袁变得困难得多。如此,只要袁谭拿不到刘备的援助,进一步动摇投向我们的机会也会大增。
最后,只有攻琅琊时,我军才能故意装聋作哑,假装不知情、假装仍然在攻袁谭的领地。如果真的不顺利,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收兵另作他图。
刘备不想直接跟我们明着全面开战,我们也正好利用这一便利试探一下,有何不可?”
第323章 凛冬之下
郭嘉有条有理地把未来可能的对刘作战的具体进攻方向,仔细盘点了一番,终于说得曹仁哑口无言。
曹仁这才意识到:郭嘉并不是怯战找托词,人家都是想明白了的。
连一边始终冷眼旁观的曹操,也不得不承认郭嘉这次的眼光可以。
到时候打琅琊,战术上既灵活、初期投入小,不用一打就孤注一掷难抽身,又同样能起到试探敌人的效果。
简直收放自如,两全其美。
还能切断刘袁之间的陆上联络,并且在刘备的淮北防线上撕开一个口子。
只要突破了琅琊,让刘备失去沂水和蒙山这两道屏障。
届时刘备在徐州的防线,非得直接退到淮河不可。
整个徐州除了淮南的广陵郡以外,其他都会回到曹操之手。
毕竟刘备的其他领土,都是在淮河以南的。只有琅琊、东海、下邳孤悬于淮北。
刘备要守住淮北部分,关键就是前出到鲁西南的沂蒙山区险要之地,这儿被突破后,淮北刘占区就整个无险可守了。
把这些关窍统统想明白后,曹操终于爽朗一笑,对郭嘉的计策表示了赞许和肯定:
“奉孝此计甚善!如今寒冬不宜用兵,东线被袁谭小胜一场,就让子廉先转入防御好了,咱不争一时之长短!
魏郡这边,继续对本初保持压力。只要本初不死,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真到了本初不支之时,只要看到二袁内斗的苗头,我们便可回师南下,去琅琊试试玄德的深浅。
若能取胜,便能全取除广陵以外的剩余徐州全境。纵然不能胜,到时候袁尚袁谭估计也已经深陷内斗不能再拔了,咱再浅尝辄止回军北伐,视袁尚袁谭强弱,决定优先夺取青州还是冀州。”
曹操说得这么审慎,分了这么多种情况,曹仁和曹休就知道他绝对是认真的,这种情况下也就没必要再劝谏了。
曹休年轻气盛,连忙赞道:“叔父何必长他人志气,以朝廷雄师天威,到时候南征东进,岂有不灭之理?叔父真是虚怀若谷,竟连‘万一不利’都考虑到了,虽韩白不及也。”
曹操笑着摆手:“诶,少年人不要太气盛,兵凶战危,未虑胜,先虑败!”
曹休赶紧摆出诚恳受教的姿态:“叔父教诲,定当谨记!实在令我受益良多!”
曹操也懒得回应年轻人那点小心思,示意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
曹操和郭嘉、曹仁商讨好应对之策后,就把处理意见回复给了东线的曹洪。
一方面让曹洪按兵不动,整个冬季剩余的时间都可以保持守势,只要别再出乱子就好,不要求反攻,短时间内也不会给他援军。
另一方面,曹操也滴水不漏地对曹洪的大意兵败表达了训诫,该降职还是要降职,该罚俸还是要罚俸。
以示朝廷赏罚分明,办事公允。
毕竟曹操是汉室的司空,朝廷是汉家的不是曹家的,影响上还是得注意。
但降职也不过是把杂号将军的那个号给挪了一挪,换了个更卑微一点的号,实权方面没有丝毫变化。
曹洪原先管多大的事儿,降职后还是依然管那一摊。
这一点上,倒是跟原本历史上几十年后、诸葛亮街亭兵败时的处置差不多,“自贬三等,以督厥咎。为右将军,行丞相事,所总统如前”。
(注:汉语里“总统”这个词的最原始出处,就是从《诸葛亮传》里来的。最初是指“一个人无论是否名实相副,但实际上始终总领全国政务”)
曹洪一开始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曹操不立刻派援军助他反攻。但冷静下来后,他也意识到这决策才是最正确的,分清了轻重缓急。
加上几天之后,对面的袁谭不知轻重,小胜一场觉得自己行了,主动到东光县这儿踢了一脚铁板。
曹洪又小胜回来一场,捞了一两千人头,也找回了面子,他也就不急着反攻了。
整个建安六年冬,就在这样天寒地冻各自守城的相持状态下过完了。
军事上双方虽然都歇了,但曹操在政治上和攻心的盘外招方面,确实一直没歇。
他让郭嘉用计强化情报和攻心作战,一方面打探袁绍的健康状况,一边各种派细作流言动摇袁家的人心,一边尽可能搞各种打脸的小动作让袁绍多丢点脸。
随着时间进入腊月,郭嘉最后一次通过秘密渠道打探到,袁绍的健康状况又有进一步的恶化。
考虑到袁绍得的是中风,双方都有资深医官可以分析这种疾病的病情特征、注意事项。
所以曹操也很清楚,按照最新的情况,袁绍大概率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区别只是腊月死还是正月死的问题。
但后续的细节,曹操和郭嘉很快就无从打探了,因为邺城传来的最新消息显示,袁绍之妻刘氏,已经彻底隔绝了内外消息。
这架势,或许等袁绍真死了,她都能秘不发丧一阵子,夹带点私货。
……
随着南皮解围之战及其后续连锁反应,彻底尘埃落定。
袁谭一方认清了形势,自然要对太史慈大加感激,并且对太史慈背后的刘备也感恩戴德。
刘备增援的军械,在南皮解围之战中也是大放异彩。袁谭把那些斩马剑和一体锻造式的灌钢长戟、灌钢札甲配备给了管统麾下的青州精锐。
这些部队在跟张郃、高览的鏖战厮杀中表现卓异。以仅仅高出敌人三成的总兵力、和管统这种平庸之将的指挥,也能把高览打得狼狈溃败。
虽说武器因素的影响、在胜负中能占几成,难以定论。但袁谭对河北诸将的才干素有所知,他很清楚管统和高览原本的实力差距有多大。
所以袁谭在战争结束后,又拿了东莱郡的两个县,让太史慈驻防,但地方上的文官依然还是袁谭派去的,继续留用。
这样一方面可以不出让太多权力给刘备一方,另一方面也可以集中袁谭一方的兵力,把后方的二线驻防部队集中到前方。
而且袁谭的态度,比两个月前要好上太多了。这次他虽然还是不能让太史慈当东莱太守,但他再次让辛毗出使南下,向刘备一方解释了原因:
父亲病重,他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卖父亲打下来的州郡,必须在父亲那边保持一个好的印象。
换句话说,实际利益他可以让一点,但名分上目前绝对不能让。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备和诸葛兄弟也不会为难他,就答应逐步兑现后续军援物资和助战兵力。
如此一来,连带着此前已经完全交给刘备一方的琅琊郡诸县、莒县等地,也没有公开易帜,刘备一方只有完全的实控,但不张扬。
这又无形促成了曹操一方郭嘉的那个计谋、后续能顺利实施——郭嘉的本意,就是劝曹操攻打那些“打着袁谭的旗号、但实际被刘备控制的地盘”,来投石问路。现在正好刘备要实利不要虚名,算是跟曹操双向奔赴了。
……
花开三头,各表一枝。
太史慈在河北取得试探性反击的胜利、也帮刘备进一步笼络控制了袁谭的同时。
南方的诸葛瑾和诸葛亮兄弟,也各自辅佐刘备,在荆州和扬州两个方向,取得了不少的内政治理和科技种田的成果。
诸葛瑾是九月下旬离开的武昌、十月初回到吴郡。
离开之前,诸葛瑾和二弟一起,帮刘备把斡旋赖恭、吴巨的事情大致整出了些眉目。
整个建安六年深秋到冬季,刘备阵营在江夏郡和荆南方向,主要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对赖恭和吴巨的拉拢运作上。
通过劝赖恭在当地修复整治古运河、改善水运条件减少路途损耗,截留了本该上缴给刘表的钱粮。刘备一方还拿出金钱来,帮赖恭“以工代赈”,以钱买粮给修河的徭役民夫吃。
刘表虽然也给予了一定的支持,并且派了伊籍过来邀买人心,彰显“之所以允许赖府君等人截留钱粮自用,都是因为刘荆州的慷慨”。
可惜刘表手上没有铁腕的执行力,在荆南没有掌握刀把子。伊籍这种老好人到了零陵,也解决不了“当官府花大价钱大面积买粮时,当地豪强不配合、囤积居奇隐匿粮食,造成粮价上涨”的问题。
最后还是刘备让张飞这个粗人出面扮恶人,直接抓了几个豪强隐匿存粮、囤积居奇涨价的罪证,然后把他们族中掌权的那几支依法杀了,一拉一打换上平时被欺压的旁支来掌权,玩平衡手。还把存粮套了出来,必须敞开售卖,不许涨价,不许隐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