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本来也不花什么精力,短期内看不到明显结果也无所谓,就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关羽听了诸葛瑾的思路后,倒也觉得可敬,没再嫌弃林檎果太酸,吃了两个,觉得虽然酸,但也别有清新的味道。
席面上还有一些菜都是当地的海产,
一种晒干的、比蛤蜊要大上不少、但又不是扇贝的干贝肉,
还有晒干的海虾米,新鲜的足有将近一尺长的竹蛏和海肠子,全都是加了生姜蒸熟再放酱汁调味。
关羽原本还以为,来到青徐交界的沿海,能看到跟南方淮扬沿海一样的各种海鱼宴。
毕竟当年诸葛瑾改良了流刺网捕鱼后,淮河口和长江口,还有邗沟运河入江口,都靠着潮汐捕鱼法捕得盆满钵满了。刘备阵营的文武官吏,乃至军中士兵,只要在广陵等地驻扎的,这些年吃鱼都吃的不要不要的了。
没想到到了山东半岛沿海,因为缺乏大江大河在此入海,海水也少了对流浑浊,大鱼也比南方少了很多。相比之下,虾蟹贝类却是数量暴涨。
诸葛瑾也稍稍花了点精力改良了捕捞器具,把渔民们原本捞小海鲜的原始工具稍稍优化了一下,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光靠这些小海鲜就能养活几个县没问题。
只是诸葛瑾谨慎,知道贝类的寄生虫问题可能比鱼类更严重,所以他自己吃虾蟹贝类都要求加生姜彻底蒸熟,宁可不要所谓“极致鲜嫩”的口感。
而北方寒冷天气不适合种生姜,诸葛瑾就让糜竺从南方海路贩运大量生姜过来,反正现在糜竺的海运成本已经很低了,他家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糜家就形成了以后每年在王朗的地盘大量订购生姜香料,北运到青徐沿海贩售的习惯。
生姜不够用的时候,诸葛瑾就先推广在山东多种大蒜,反正大蒜非常适应山东的气候,后世山东本来就是大葱大蒜的主要产地。
汉朝人原本也有用蒜汁解毒的习惯,《三国志·方技传》明文记载历史上华佗给陈登解毒吃生鱼片导致的寄生虫病,就是“以蒜汁三升饮之,吐虫”。
只不过汉朝人原本做菜没有下那么重的蒜蓉、蒜泥的习惯。只有医家知道原理,普通百姓不习惯也用不起,达官贵人用得起却不知道原理,也就没想到去用。
这也算是诸葛瑾开了先河,从此的鲁菜都有了重姜末、重蒜蓉的调味风格。
诸县本地百姓一开始不理解,只是听说诸侯特别“重口”,吃东西喜欢“逐臭”,后来吃习惯了才发现蒜臭重一点似乎也挺上头的。
关羽今天是第一次尝试,他一开始也有些不习惯,捏着鼻子吃了好几个一尺长的大竹蛏和海肠子后,终于意识到了这种蒜蓉姜末加酱汁的调味妙处。
吃着吃着,关羽也忍不住感慨了两句民生多艰:“子瑜真是什么都懂,这日子过得,如此低贱的穷苦渔户果腹之物,都能做得如此鲜美。
不过生姜要从南边海运来,百姓怕是也用不起吧?普通贫苦之家,就只能不用姜、再多放数倍的蒜了,蒜是本地自己种的,不值钱。”
他说完后,刚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忽然门口有一个侍从快步入内,对鲁肃低声禀报了一些事情。
关羽立刻朝鲁肃看去,鲁肃也一边对侍从挥手示意他退下,一边解释:“也算是喜讯,七日前让信使带去合肥的信鸽,飞回来了,这次二十只就有五只回来,进步真是神速。
看来往常之人用信鸽,之所以低效,倒也不全是猛禽为害,更多是驯养不得法,迷途不知归路。去年刚实验此法时,三百里路,十只就只有一两只回来,估计至少四五只都是迷路,还有两三只才是被猛禽吃了。
被猛禽擒杀的问题,暂时无法解决,但只要把迷途归野的问题解决了,提升到千里之路,五只能飞回一两只,那也足够可观了。
合肥到这里,一天多就能飞到,比信使方便多了。过几天跟袁谭谈判,至少也能节约三四成请示的时间。”
关羽摸着胡子,轻蔑一笑:“跟袁谭谈判,还需要请示?大哥都全权授予子瑜专断决策之权了。”
一旁的诸葛瑾却难得低调了一把:“主公信任是一回事,但假装请示一下,也能有利于对袁谭的使者施压,让袁谭意识到‘我们也很难做’。
所以,等袁谭的使者到了之后,就请他们参观一下我们培育的信鸽,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们向合肥那边请示,用不了几天就能得到回信’,这样施压的频次不就提高了么。
我们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尤其是要让盟友知道我们有。”
关羽:“也不知道袁谭派的人什么时候才到。南皮已经被围困得如此岌岌可危,他怎么还不来彻底服软投靠?”
诸葛瑾:“快了,北方寒冷,刚开春的时候,漳水没有解冻,我们也无法发挥水军之利增援南皮、运入补给。当时袁谭求了我们,我们也帮不到他多少,那他还不如不开这个口。
如今三月底了,漳水水位重新上升,大船也能驶入漳水了,我们的水军优势适合发挥出来,袁谭在渤海郡却无法春耕。
我们和曹操都在种田,唯独袁谭掌握的冀州那个郡种不了,眼看春荒之后南皮守军也得不到粮食补给,他才会求我们。
不过说起开春凌汛、漳水水位上涨,在漳水上游,是不是邺城那边,曹操也该发起攻势了……漳水水位上涨,可是一把双刃剑呐。”
第363章 郭图:说诸葛兄弟神机妙算怎么能叫拍马屁呢?我只是说实话
诸葛瑾说袁谭的求援使者就快来了,关羽和鲁肃听了后,自然是深信不疑。
过去八年的历史早已证明,诸葛兄弟(除诸葛均外)说话向来是言出法随的。
以诸葛瑾的见微知著,看到春日漳水上涨,就能联想到袁谭对刘备水军的需求再次变得迫切起来,这很自然。
对于曹刘两家而言,刚刚过去的春耕季,是万物复苏、休养生息、恢复生产的时候。
而唯独对于袁谭而言,至少是对袁谭治下仅剩的那一小片冀州境内的土地而言,这个春天却依然是在纯失血、不会有任何进账。
渤海郡只剩一座南皮孤城在苦苦坚守,渤海郡广大的土地,今年都是战区,没法管理耕种。
对面的袁尚目前还在围城,虽然袁尚占领了那片广大的原野,但他自己都不知道渤海的土地到今年秋天时,能不能确凿握在手中,对于一块没有把握属于自己的土地,又有谁会去花精力治理呢?花下去之后最后成了别人的,不就为人作嫁了。
所以,渤海郡今年,注定是会变成一片边荒之地的。连种田都不积极,年底绝对要再次出现大规模的饥荒。
但这也没办法,谁让河北平原无险可守呢,只要河北平原不是属于一家独大,就注定会出现大面积抛荒,谁都无心种田。
原本富庶的渤海,在连续两年的绞肉拉锯后,民间积蓄早就吃光了。到时候想要避免大规模饿死人,就只有大规模迁徙百姓。
而这些甚至都是后话了,还不算眼前的燃眉之急。
眼前的燃眉之急是:别人家只要春耕好好种田,到了夏粮收获下来的时候,就能就地补给军粮。
而渤海郡去年冬天就没能种冬小麦,今年又没能春耕。春荒的时候还看不出区别,大家都得勒紧裤腰带。到了夏粮收获季,别人军粮一下子富足了,南皮守军还要继续忍饥挨饿,到时候就是袁谭彻底崩盘的时候。
袁谭必须在这个时间点之前,把生死难题解决掉。
……
被生死问题所逼,袁谭的求援使者,也就来得特别及时,而且规格也是特别的高。
四月初三,就在诸葛瑾那天和关羽、鲁肃视察日照港后没几天,袁谭新一轮求援使者,就抵达了诸县。
来使不但有刘备阵营的老熟人、已经暗中投刘的辛毗,甚至还有袁谭的头号谋主郭图。
郭图虽然历史评价不高,后世很多人觉得他就是个靠对袁绍溜须拍马上位的存在,智谋才干实在乏善可陈。
但回到当时的环境下,不管郭图才智如何,至少他的地位是真的高。官渡之战前夕,在沮授被袁绍解除独自监军的兵权后,就让郭图以“大将”的身份监督诸军,在军中地位和淳于琼相当,还高于文丑等人。
而郭图等人抵达诸县时,听说诸葛瑾还不在县城,而在远郊去年新建的日照港。负责接待他的,乃是诸葛瑾的三弟、本县县令诸葛均。
诸葛均对郭图倒是很礼貌,殷勤地表示请郭将军在诸县小住两日,会让人好生招待的,他自会派快马去通知大哥回来。
(注:郭图在袁绍手下时就有兵权,如前所述跟淳于琼平级。所以外人可以喊他郭将军,以强调其权柄地位,而不是喊先生。)
郭图却哪里敢托大,连忙表示不敢劳烦诸侯回返,应该他去日照拜见才对。
然后他就只在诸县城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就跟辛毗骑马翻山去日照。
也怪诸县地处山区、面积广大。一个县里,从县城到海边的小镇,都有近百里路程,郭图又走了足足一天。
抵达日照镇时,郭图已经有些灰头土脸,气势又弱了一头。
诸葛瑾闻报后,当然是亲自礼貌出迎,还批评了身边负责接待工作的小吏:“郭将军光临,你们为何不快马早报!三弟也是,怎么不通知我回城!郭将军快请!”
负责接待的小吏不敢解释,郭图却连忙主动帮着解围:
“令弟对我等礼遇有加,是我们自己要求来日照拜见的——诸侯是天下智谋之士,想必不用我开口,也能猜到我主派我们的来意。既是我们有求于人,便是跑一趟江夏都是应该的,何况如今只是来日照。”
郭图这也是一上来就把姿态摆得很低了,他从来都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也深知自己原先过于位高权重。此番主公派他再来求援服软,不把姿态放低容易误事,那还不如一上来就把面子给足对方。
诸葛瑾在刚听说是郭图来的时候,其实也有些不太乐意,也是因为郭图官职地位已经高了,这种人不容易策反的,因为你已经给不了他更多的好处。
就好比勾践用吴太宰嚭为内应,太宰嚭在吴国已经位高权重,伍子胥活着的时候也就仅次于伍子胥,那勾践除了给足够的金银珠宝之外,还能给太宰嚭什么?最后灭了吴,也就只能功高不赏、把太宰嚭干掉了。
但诸葛瑾不希望刘备变成勾践那样的人——
勾践灭吴、对付夫差的手段是没问题的,也不存在道德义理瑕疵。勾践的事迹真正导致道德崩塌的关键,是他对文种范蠡的做法,甚至他对太宰嚭的做法。都容易导致后来的文明、民族猜疑链恶化,这才是关键。
每一次一锤子的买卖,都是对重复博弈模型可持续性的伤害。勾践生前是不可能遭到文种和太宰嚭的报复了,但他死后的世界却要去承担历史越来越沉重的枷锁。
诸葛瑾不希望历史在他这一代人手上变得更沉重,变成一种负担。所以他的想法是比较理想主义的:如果一开始就没打算武力解决袁谭、郭图,要么就好好接受对方投降,而一旦接受了,就要保障他们能善终。
哪怕对方是个小人,也不能卸磨杀驴,何况郭图哪怕再小人,还能小人得过太宰嚭?
在诸葛瑾看来,连太宰嚭都是勾践不该杀的,不能因为“不忠于故主的人也不会忠于我”这种理由就杀,你最多觉得他是小人而不重用,不给权力。
但答应过的事情要做到,该给富贵养起来还是要养起来。这点财政负担还不至于闹到宋朝那种“杯酒释兵权”后的“冗官冗兵、财赋难支”的程度。
而且袁谭还可以是一个标杆,以后可以给刘琦看看,给刘璋看看,让他们知道乖乖归顺刘备是可以善终的。
曾经割据一方的诸侯,也是可以有一套和平的权力退出机制的,只要急流勇退得及时,还能确保子孙一直当富贵闲人,没有安全隐患。
不过,好在郭图这次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
他显然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袁谭如今的处境。
跟诸葛瑾稍微叙谈几句后,郭图就已经流露出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的意味,表示时移则势异,曾经居于高位并不妨碍他将来“安贫乐道”。
他还溜须拍马说了很多奉承之言,完全不顾诸葛瑾比他年轻了将近二十岁,把诸葛瑾的智谋吹到了天上。同时还狠狠吹嘘了一番刘备的仁德、诸葛亮也是神机妙算足智多谋、全天下除了诸葛瑾以外没有第二人可以比拟……
诸葛瑾倒不是喜欢听阿谀马屁,但郭图的话确实让他颇有几分耳目一新之感,内心也就给了郭图一个“知进退”的评价。
随后双方的交谈也就显得愈发和睦起来,氛围渐渐融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诸葛瑾也大致猜出,对方已经有跳船的想法,知道袁谭撑不下去了,他只想保个性命,最好再保个富贵。至于权力,保不住就不保了。
跟这样一个知进退的“小人”沟通,诸葛瑾倒是轻松了些。
对方肯接受退步,那就最好了,刘备这样的仁德之主,哪里还能不给知进退的人活路的机会?
……
“没想到郭将军成名多年,竟是如此风趣之人,一看就是大风大浪、沉浮经历得多了。
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我自问智谋肯定在郭将军之上,你也别嫌我自大。但是比豁达,我还真比郭将军略逊一筹,可能是我太顺了,没什么机会经历沉浮。”
诸葛瑾在跟郭图交谈完那些不痛不痒的人生见解、客套话之后,开诚布公地定了一句调子。
这是最诚实的大实话,没必要玩虚的。直接说“我比你聪明,但我没你知进退,因为我一辈子一直在进步”。
郭图听了之后,却完全没有不甘,反而愈发放心,因为这说明诸葛瑾没跟他客套,当然也没吹牛,人家说的是大实话。
同理,郭图没觉得诸葛瑾在吹牛,他也就没觉得自己是在拍马屁——诸葛兄弟本来就神机妙算嘛,这是真理,郭图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说事实怎么能叫拍马屁呢?
定好了调子之后,诸葛瑾才跟郭图聊起袁谭求援的正事儿,郭图也非常开诚布公地表示:
“事已至此,在下也不瞒着诸侯了,其实我在临淄时,已经看出佐治有投效车骑将军之意,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其实也有此念了。
袁家兄弟阋墙,停尸不顾,束甲相攻,已丧尽人心。大公子虽然号称继承了大将军遗志,但肯定无法逆天而行了。如今要指望有人阻止曹贼篡汉,普天之下,只能指望车骑将军,舍他其谁?
不光我等仰慕车骑将军仁德威望,当初从邺城出逃的应仲远(应劭)、崔季珪(崔琰)等贤士,也多有此心。只是他们已经是在野不仕之人,对袁家灰心,这才留在北海等地隐居治学,不问世事。若是将来车骑将军能直接治理青州,他们也是愿意出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