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草原旷野上冬天风雪太大,气温太冷。游牧部族往往是为了稍稍暖和一些,才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得不忍着转运草料的笨重麻烦,尽量往南挪挪。同时还能进入燕山山区边缘,利用燕山挡风。
赵云也是北方人,还曾在公孙瓒麾下数年,所以这些道理他本就朦朦胧胧知道,此刻田畴不过是点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赵云听完后立刻就融会贯通,也不再纠结。
赵云便当机立断拍板:“既如此,且不要打草惊蛇。若是我们击破速仆延一个营,逃散的敌兵肯定会沿着乌辽水西逃,给后面的营地通风报信,这是拦不住的。
看速仆延每营的规模,怕是他全部上下,能沿着乌辽水绵延百余里散布。我们绕点路,别贴着河岸行军了,争取绕过第一营,直接打他第二营。一旦绕不过去,被发现了,那就立刻转入总攻!”
赵云很清楚,他这次来就是杀鸡儆猴立威的,能杀掉多少乌桓骑兵不重要,关键是把速仆延一家灭门了就好。
只要速仆延一家死绝,给其他乌桓各部做个榜样,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该怎么选,再也不会有人头铁觉得“赵云虽然厉害,但公孙度也不好得罪”。
田畴听了赵云的决策,也是微微一惊,连忙提醒:“赵将军,绕过敌人继续冒进,这可是兵法大忌,我军的后路怎么办?”
赵云:“我自会见机行事,再说我军没有粮道,还要什么后路?只要一战慑服群敌,敌人的牛羊就是我们的牛羊!”
田畴被赵云的坚决所感,没有再质疑,部队就这样又往深处摸了几十里地,走了大半个时辰。
此刻已经接近四更天,赵云一路上遇到的斥候也渐渐变密,他连着杀了两拨乌桓人的夜哨。
眼看再拖下去容易生变,而前方又出现了一处数千帐的营地,赵云终于当机立断,不再拖延,直接下达了偷袭的命令。
赵云冷静地把麾下骑兵分成三部分,稳健地命令道:“张著,你带两千骑先行,直扑捣毁眼前这处营地,以放火为主。
田畴,你带两千骑,沿来路设伏。一旦上游刚才被我们绕过的那个敌军营地,见到火光前来救援,你就于半路杀出,将其拦腰斩断。
我自领余部,往下游迂回,拦截溃兵逃跑之路。如果下游有敌军来援,我自会截杀之。”
几个部将和田畴自然立刻领命,各去执行任务。
田畴虽是文官,但也略懂军旅,而且赵云自会给他另派一个无名副将,不会要田畴亲临战阵一线的。
赵云如此安排,也是考虑到敌营规模不够大,如果他把七千骑全投进去,反而会互相拥挤误事。
黑夜中敌我辨别本就不易,劫营的一方人太多,自相误伤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不如先用少数部队把敌人打得炸营溃逃,等敌军陆续逃散,离开了复杂地形,再在敌军逃散路线上聚而歼之。
这一点,也跟历史上后来陆逊打刘备夷陵之战时,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很多人看《演义》和《三国志》,看到陆逊让人放火时,“隔一屯烧一屯”的细节,都不明其理,还以为是演义里故弄玄虚的花里胡哨操作。
但其实,面对敌军连营结寨时,隔一营烧一营是有其科学道理的。
因为双方军队规模都太大之后,夜间直接冲到敌营里乱杀,己方的误伤会非常严重。
这时候以少量兵力烧掉其中一部分营地制造混乱,然后逼着其他相邻的敌军从地形复杂的筑垒地段里钻出来,救援被烧的友军,再在野外以主力部队决战歼灭之,误伤就会少得多,也便于指挥。
这其实也是“围点打援”战术的一个变种。
真正卖力烧的那些营,其实不是主要杀伤对象,被烧后逃出来和赶过来救的,才是杀伤的主要对象。
以赵云对兵法的见识理解,他原本也想不到这么高深的计谋和战术。
但无奈他有一个神级智商的大舅子诸葛瑾。
诸葛瑾前世读书,可不会跟那些一知半解之辈那样糊弄。哪怕是读《三国演义》,他也是会认真思考其背后科学道理的。
陆逊“隔一屯烧一屯”的战术,诸葛瑾就理解得非常透彻,绝不是流于表面。此番战前,他也做了大量推演,把可能用到的战略战术部署思路,都跟赵云纸面切磋过。
赵云也就从大舅子那儿,学到了好多妙招。此刻随机应变,选出一招最合适的,那些乌桓人也只好怪自己命不好了,招惹到了如此文武组合。
……
张著依照赵云将令,带着两千骑就径直杀入敌营。
最后冲刺阶段,遇到拦路的敌军斥候哨队,也都利落地瞬间冲垮斩杀吞没。
而张著的士兵,却全程没有呐喊,只是尽量静悄悄地杀人。唯有个别乌桓斥候,在被杀前声嘶力竭地嘶吼,试图提醒营内的同伴,但却效果不佳。
营中的乌桓人,实在是太松懈了。张著杀进营门那一刻,乌桓人都没组织起抵抗。
“营外为何喧哗!难道是乌里雅部的人来火并抢夺牲畜?”
这处营区的乌桓大人速仆良台,是速仆延的堂兄弟,他是在听到喧哗后才惊醒的,最初还没反应过来。
哪怕听到战马嘶鸣之声,他都没第一时间意识到是汉人来袭,还以为是上游其他营区的大人没约束好手下,有小股人马来偷盗牛羊。
这也是人之常情,乌桓人内部过冬时物资不够,去自己人那儿偷点抢夺点,每年都会发生。谁能想到上游和下游的友军部落都没遭殃的情况下,敌人会突然挑并不处在最外围的营区袭击呢?
但是很快,速仆良台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昨夜残余的那点酒意,也很快警醒了,因为他看到了外面多处都升起了火光。
哪有自己人来偷牛羊、被发现火并,会放火的!
“汉人袭营!全军速速上马迎敌!”速仆良台厉声大喝,但却没什么效果。
整个大营在张著的奇袭下,已经彻底乱了。
乌桓人的指挥体系彻底崩解,不少外围营帐中的乌桓族人,不是被斩杀在懵逼初醒之时,就是被火焰逼得尖叫乱窜,满地打滚试图扑灭延烧到身上的火苗。
而这些人,往往被骑兵的铁蹄直接践踏而过,踩得筋断骨折。
内层营帐的乌桓人,好歹靠着袍泽的死伤稍稍拖延了些时间,勉强能抄起随身的骑弓、马刀上马迎敌。但也只能是各自为战,无法形成组织。
大多数仓促上马的乌桓兵,只有胡乱拉扯上身的破皮袄蔽体,根本没时间着甲,连战马都有没来得及系鞍的秃马。
面对这样的乌合之敌,张著当然不会浪费,他果敢地穿插践踏,驱赶敌群,在营中杀出数道血路,把敌军切割细碎,数以百计的乌桓兵被一批批斩杀当场。
终于,那个试图挽回局面的速仆良台,就因为大叫大嚷想约束部队,显得太过显眼,被汉军盯上了。
张著的骑兵队冲过去,也不玩什么马镫骑射游斗的花活,直接碾压式把速仆良台和他身边刚刚聚拢的亲兵卫队冲散。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那群指东喝西的乌桓人就全部寂灭无声,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剩下的乌桓溃兵已经彻底没了主心骨,也不再挣扎,朝着营外四散而逃。
张著无奈,也只好分兵朝各个方向掩杀驱赶,追着追着,就难以追及了。
彻底踹烂了一座大营,张著却还不满意,因为他很清楚,这个营地中的敌酋,并不是速仆延本人,只杀了这么点敌兵,就让剩下的残兵四散逃亡了,他很不甘心。
如今天色还未全亮,想继续追也不知道追谁,张著索性把那些小活儿交给手下,然后抓来几个还有气的敌军负伤军官,拷问情况。
张著把马刀架在俘虏脖子上:“此营中主将乃是何人?速仆延的主营在哪里?不说就死!我杀了你再问下一个人!说了就让你领着这些残兵,将来改属楼班部,还能活命!”
那俘虏一哆嗦,连忙把知道的都说了。
张著这才知道此营中的主将只是速仆延的一个堂弟,而速仆延本人在下游四十里外的一处更大营地,有六七千帐之多。
张著不由懊悔:“好不容易顶风冒雪、还避开乌辽水河岸行军半夜,最后还是没摸到速仆延本人的大营!”
不过张著身边几个军司马、曲长之中,却似有人想到了什么,赶紧提醒他:“都尉,这也不错了,虽未劫得速仆延的主营。但既然速仆延就在下游,他看到此间火起,必然会派兵来探查增援。
都尉不如派我飞马去下游通知赵将军,让他设伏打援时注意截杀!万一是速仆延本人带兵来援呢?只要都尉通知及时,最后真杀了速仆延,咱没有首功还有次功呢。”
张著一想是这个道理,连忙点头:“说得有理,你赶紧带一百骑,不要顾惜马力,轻装打着火把往下游去,通知赵将军等着逮大鱼。”
第449章 一点寒芒先到
张著听了手下那几个军司马、曲长的议论,觉得有理,立刻就分派一队轻骑,飞马狂奔向下游方向,想给在那里埋伏打援的赵云通风报信。
不过张著的所作所为,终究是诚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只能算是查漏补缺、锦上添花,算不得雪中送炭、改变战局。
因为赵云的用兵经验、战略谨慎程度,显然都比他手下那些副将、部将高得多。张著能截获到的情报,赵云通过别的渠道,也截获到了。
就在张著踹营把速仆良台打崩、营中乌桓溃兵四散而逃后不久。因为一部分溃兵选择了顺着乌辽水往下游奔逃、想要通风报信。
这些溃兵中的第一个批次,在仓惶经过赵云设伏的防区时,自然被四下齐出的汉军骑兵彻底包围团灭,一个都没走脱。
当然了,溃兵既然叫溃兵,那就是各自为战的,不可能所有溃兵都抱团成一堆逃命。所以就算赵云彻底截杀完了第一群,后续还会有第二群、第三群,迟早会有漏网之鱼的。
赵云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应对得非常认真。在截杀这第一批路遇的溃兵时,就亲自出手,确保至少这群能全部歼灭。
此外,他亲自出手,也更有轻重分寸。
眼看这群敌人即将被全歼时,他就游刃有余地用枪杆、把最后几个敌骑拍落马下。
然后潇洒自如地一挥手,随口喝令:“全都绑了!细细拷问此营敌军底细、速仆延所在!”
再然后,一切就跟张著那边的拷问情况差不多。赵云很轻易就从俘虏口中得知了他们攻打的是速仆延外围的副营,只是速仆延的一个堂兄弟坐镇掌管,速仆延本人的主营还在下游三四十里外。
赵云久经战阵,如今又经常有机会跟着诸葛家的人耳濡目染学习,对兵法战术的反应自然也很快。他都不用人提醒,立刻就想到了可以偃旗息鼓、示弱勾引敌军来救,扩大围点打援的战果。
赵云仅仅在脑中转了几个念头,立刻就吩咐:“全军往南撤一些!让开乌辽水河畔要道!找土丘高草处下马掩藏。
再遇溃兵路过,只要是走乌辽水河畔大道东去的,一律不得拦截!全部放他们去下游通风报信!以免敌军警觉埋伏!
不过,若是遇到溃兵没有走乌辽水河畔大路,而是直冲我们设伏阵地来的,那就全数齐出,务必快准狠全部歼灭!见到我们埋伏的敌人,一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各部曲军官低声应诺,语气沉稳坚定,立刻按照军令调整部署不提。
不过两盏茶的工夫,果然后续又有溃兵陆陆续续经过,赵云让部队让开大路远远设伏,这些溃兵就顺利逃去了速仆延主营报急。
人过一百,形形色色。溃兵太多太乱,也确实有零散几股直愣愣撞枪口上的,对于这些人,赵云也都让放近了再打。
如今也才四更天,乌桓溃兵视野不好,赵云以静制动,并不提前闹出动静。
等乌桓人发现敌军伏兵齐出时,双方相距往往已不足百步,而且还是钻进口袋阵那种,左右前三方都有伏兵,这些小股溃兵也就能毫不意外地确保彻底全歼。
而且往往是汉军伏兵第一轮箭雨射完,射杀了十几个到几十个乌桓溃兵后,剩下的溃兵一看至少三面都是敌人,直接就下马跪地投降求活命。
如此一来,那些成功逃出包围圈的乌桓溃兵,并没有注意到赵云这一路伏兵的存在,他们还以为来袭的只是张著那点人马。
而注意到赵云存在的,全部被灭了,根本没有活口逃走。至少没人能及时向下游的速仆延示警,就算后续有人能迂回示警,那也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黄花菜都凉了。
……
下游数十里外,速仆延的主营内,不过半个时辰之后,也就是四更过半时分。
来自上游的求援溃兵,就陆续抵达了此地,在主营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昨夜还在女人肚子上使了不少劲的速仆延,也在低血压烦躁中,被部下吵醒——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算运气好的了,没有被赵云直接踹到他的主营、睡梦中摘了人头去。
“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喧闹!”速仆延胡乱披上皮袄,脸色冷厉地盯着闯入中军帅帐的部将,手也下意识按住了刀柄。
“大人,上游的副营被汉人骑兵偷袭,如今已经溃散,营中诸将生死不知!”
速仆延只觉得一阵恍惚,连忙扶住床榻的围栏,平复一下血压波动带来的晕眩感:“怎么可能!赵云的骑兵怎么会从那个方向来?他们的粮道呢?有多少人马?”
“约有两三……五六千人,反正比我们副营的战兵多。”
来报急的溃兵,为了掩饰己方主将战败的罪过,往往会层层虚报敌人的数量。
所以赵云明明只给了张著两千人直接实施偷袭任务,但是经过数次注水价码,最终传到速仆延耳朵里,已经成了五六千。着实把赵云苦心孤诣隐藏实力、分兵埋伏的尝试,给抵消了一大半。
好在,速仆延也是了解行情的。他一看属下急切之间说谎不严密、那表情语气处处露出破绽,他哪里还不知道属下肯定是虚报了敌人。
所以真实的汉人骑兵袭营,应该也就最多三四千之数,甚至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