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雒城一时打不下来,至少围雒城的部队、长期围困所需的军粮,可以通过雒水的航运来补给。
如此一来,张飞的粮道也将不再依赖北线的陆路运输,而是直接依赖南线的江河水运,相当于跟甘宁共用粮道了。从江州走长江逆流到江阳、再由江阳转入雒水可直达雒城。
只要诸葛亮在江州(重庆)有足够多的存粮、足够多的长江航运大船,张飞和甘宁在雒城打多久,都不至于前线缺粮。
这对于守军也会形成一重额外的士气打击,因为只要让守军知道这个情况,他们就会绝望,意识到靠拖时间耗粮耗退张飞已经是不可能了,纯粹的拖时间将变得没有意义。
……
做完了这一切部署后,张飞按计划让部队多休整了几天,也在绵竹城下过完了新年,才施施然再次南下。
毕竟拿下绵竹的时候,都已经年底了。一场持续一个多月的血战,双方都伤亡不少,士卒也疲惫,确实需要恢复,一切都是急不得的。
休整期间,张飞做出的唯一实战部署,就是每日分一批骑兵南下部署,在雒城和成都之间的要道上巡逻侦查,防的就是两城之间的敌军互相联络。
不过这些部队也都得到了很好的轮休,而且每到出勤的日子,张飞都给了五倍于往日的赏赐,还确保有任务的士兵、人人每天吃肉管饱。
本来就寒冬腊月的,还是大战刚结束疲惫的时候、还是大过年的,几重因素叠加,可不得给士兵天天吃肉,才有人卖力执行任务。
大军再次正式开拔,已经是正月初八。经过三天持重稳健的行军,每天只南下三十余里,三天之后,正月十一这天,部队终于抵达了雒城。
雒城位于雒水北岸,所以围攻此城并不需要渡河。只要围住东西北三面,留出南侧临河。
张飞也不想过快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在南岸扎营,只是偶尔悄悄派出斥候队渡河到南岸巡逻。明面上,就还是经典的“围三缺一”布局。
此后五六天,雒城的东门、西门、北门外,都被张飞和魏延挖出了长长的堵门壕沟,用挖出来的土修建了夯土墙,后续还准备继续修建连接各寨的简易甬道。
……
张飞的一举一动,当然也被城内困守的王累和张任观察到了。王累不是很懂军事,观察一番后,就找张任商议:“张飞此举,究竟是准备如何攻战?”
张任十天之前刚刚惨败过一场,逃回雒城的途中,还受了些小伤,寒冬腊月狂奔赶路一刻不敢停歇,还病了一场,至今还没恢复锐气。
对于张飞的攻势,他也是心有余悸,短暂观察后,便作出判断:“还是围三缺一,这是摆明了要挟大胜之利,继续故技重施,顺便压迫我军的军心。
士卒不明所以,或许会觉得‘敌军用这招,如此迅猛凌厉便拿下了绵竹,如今这雒城怕是也不好守’,一旦这种想法在军中蔓延,他围三缺一故意放出生路的姿态,就有可能导致士卒死守之心不坚。
而且雒城不比绵竹,此前的绵竹是在绵水南岸,北侧临河,敌军围三缺一缺南侧时,我军不敌南逃必须走陆路,会被敌人追击。
雒城则是位于大河的北岸,南侧缺的那面才是河,我军又握有雒水上的航运船只之利,想走随时能走,敌军都不可能追击。这对于守军将来全身而退固然是好事,但也因此更容易导致部队在军心不稳时,轻易就动逃跑之念。这一点也不得不防呐。”
张任自以为非常敏锐地抓住了张飞和魏延的某一点歹毒算计,却压根儿不知道这根本不是对方所注重的,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也算是惊弓之鸟、与空气斗智斗勇了。
而不太知兵的王累听了张任的分析,却觉得很有道理,其思维的提防重点,一下子被吸引到了“如何防止张飞动摇我军军心”上了,反而对其他更大的风险灯下黑无视了。
王累不禁担忧地虚心求教:“没想到张飞、魏延居然也如此善于攻心了。他们既然是打了‘暗示我军将士、绵竹都守不住、他们用同样的招数再攻雒城,雒城也守不住’这个主意,让我军动摇。却不知,他们的这个设想本身,到底对不对呢?我们用旧法子死守,能守住么?”
王累既怕对方攻心,又怕对方不仅仅是攻心,而是真有这个实力。所以这一点他不得不额外确认一下。
好在面对这个补充问题,张任倒是很有信心,连忙回答:“这点尽管放心!张飞强攻绵竹时,利用了绵竹壕沟浅狭水少,这才大段填河,而后攻角破城。
雒城的护城河宽深得多,雒水的水量也远超绵水,张飞不可能用围堰大段填河的,只能用传统的壕桥车加少量夯土架桥,然后通过云梯、葛公车。
我经过绵竹之败后,还总结了床子弩破葛公车的新战术。如果张飞还敢正面用葛公车临城,我或许可以尝试从两侧马面的床弩集中射出巨箭、尾部拖曳粗麻绳和巨石,配上滑轮,巨力拉拽拖倒葛公车!”
张任把他打磨优化后的具体守城战术,向王累吹嘘了一遍,也算是鼓起了王累的信心。
王累确认“只要我军军心不乱,硬守是有可能守住的”这个信心后,心中也就做出了新的决断。
只听他捻须说出一番狠话:“既然上下一心、专注死守确实能守住,那么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防止军心再如绵竹时那般动摇了。我觉得,不如假装演一出破釜沉舟的戏——
嗯,这只是形容,也不用破釜,只要沉舟即可,而且是选择性挑一些残破的民船旧船来沉,摆出我军要在雒水北岸跟敌军决死战斗到底,誓死不退的决心!”
张任闻言不由大惊,忍不住追问:“破釜沉舟?怎么个沉舟?”
王累:“这几日,且把民间老船破船搜集起来,全部统一调度。三天后,在南城水门内,举办誓师死守的巡阅操演,集结士卒观礼。
到时候,挑出一些老旧破船,当众烧毁,告诉将士们,所有船都被烧了。我军放弃了通过雒水河面南渡逃撤的机会,让诸将众志成城、一心死守此城——
放心,我说了只是挑一些船烧了,演给士卒们看的。实际上好船战船当然会私下留下,但单独由一军心腹部队管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王累说完后,略一思忖,又补充说,剩下隐蔽起来的精锐战船、运兵船,就交给张任统领好了。
张任毕竟绵竹之战打败了还千辛万苦突围回来继续为刘璋效忠,这也足够证明其忠义了,王累把船队秘密交给他很放心。
张任听说并不是真的烧光所有船,只是演给将士们看断了大家逃命的念头,这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领命服从不提。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把注意力的重点放在如何防止军心动摇、如何“破釜沉舟”死守的同时。对面的敌人,关注点却完全不在“如何强攻打破雒城”上面。
张任王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精力,与空气斗智斗勇,却耽误了去提防真正致命的危险。
第617章 兵临成都
王累和张任被法正谋划的“假装围三缺一强攻雒城”姿态所骗,把注意力都投注到了“如何防止部队军心动摇、不愿死守到底”等癣疥之疾上。
花时间花精力玩了破釜沉舟的把戏以激励鼓舞,最终却只是在与空气斗智斗勇,还白白贻误了和成都方面联络协同的时机。
而在王累筹备坚定死守的这十几天里,张飞和魏延却是没有闲着。
他们按部就班地把围城营垒修建得更为扎实,把雒城东北西三面的堵城门鹿角工事修得极为扎实,还造了一道连接三营的长堑土墙,形成甬道。
如此一来,张飞后续就可以用较少的兵力,就实现对雒城的彻底封锁,防止敌军突围,确保一只飞鸟都进出不了。
与此同时,在张飞部署北岸封堵的同时,正月中旬的某一天,张飞麾下的斥候在哨探敌情时,忽然发现雒城城内、偏南靠近水门的位置,突然有浓烟升腾。
虽然不知道城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随后张飞还是赶紧派出仅有的哨船,沿着雒水冒险逼近雒城南城侦查。(大部分雒水上的船只都被王累提前搜走存到城里了,张飞的军队抵达雒水沿岸后,无法大规模调度到足以让大军渡河的船只,只能搜到零星小船用于侦查)
一番侦查后,斥候虽然还是没能亲眼看到所发生的一切,但也能隔着城墙数百步,就听到城内的呐喊嘶吼,誓师血战等动静。
回报之后,张飞一时也不明所以,只好请来法正参详。
法正却是太了解曾经的同僚们了,略一分析,居然也猜了个七八不离十:
“雒城南门乃是水门,直邻雒水。此处黑烟冲天,似是大肆焚烧木料,而且还是潮湿的木料,否则烟不会那么黑,说不定就是在烧船以示必死之决心。
尤其按斥候回报,火起后城内声势惊人,如果是坏事,肯定应该导致混乱慌张,不至于这般众志成城。城内放火还能算好事,还能激励到将士,多半是破釜沉舟了。
这王累真是死读兵书、帮了我们大忙。将军可趁机搜集木料扎筏,加急南渡雒水,到对岸下游也立一营,便于加快彻底四面合围雒城。如今敌军烧船,哪怕没有烧完,短时间内也不会出动水军,正好便于我们举动。”
法正心里明白得很,他觉得王累就算烧船,也不会真跟项羽那样彻底烧光,多半是做做样子,把老船旧船破船烧一些,骗骗普通士兵逼他们退无可退只能死守。
但实际上,王累肯定会留下相对精良的战船,确保对雒水的“制河权”。否则的话,岂不是张飞后续都能通过雒水下游肆无忌惮地水路运粮了?王累还怎么派船出河劫粮破坏?
不过,既然眼下王累刚刚演了这么一出戏,那他肯定不敢很快动用藏起来的船队,就算要用,也得是将来风头过去、再遇到逼不得已的险情时,突然来一下子。
否则这边刚烧完、那边又有船冒出来,他麾下士兵们会怎么想?肯定会觉得“王累这是为了逼我们给刘璋送死,故意骗我们假装没退路”,这种自己人骗自己人的事情闹大了,军心就彻底完了。
法正把这番道理分析清楚,张飞也是深以为然,便不再担心以临时扎的木筏分批渡河、会被敌人水军拦截。然后在数日之内,试探性地渡了几批士卒到雒水南岸,继续立营围堵。
等到一月下旬的时候,雒城就基本上被张飞彻底围困了,四面团团合围,一点都没留缝。
王累和张任一开始也没太注意南岸的情况。但被围了十几天,见张飞魏延迟迟没有真正发力强攻、每天只是在城前增设木质阵屋、防箭藤盾、拿推车慢慢运土填壕,张任也越来越狐疑。
后来终于发现,张飞居然在雒水南岸也立营包围,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王累也注意到了这点,便跟张任合计分析:“张飞在南岸也立营,这就不是围三缺一,而是四面围死了。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怕我们作困兽之斗,死战到底了?若真是如此,我军此前破釜沉舟鼓舞士气,倒是有些白费手脚了。”
张任也是眉头深皱,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按说张飞此举,确实前后矛盾,不合兵法。我竟看不出他到底是想强攻破城,还是想长期围城断粮破城。
如果是打算长期围城断粮,我雒城也是蜀中腹心重城,存粮颇多,他围上一年也未必围得下来。关东曹操怎么可能给刘备一年的时间?但要说他打算强攻,如今的举动,也是逼得我们众志成城,死战到底。
莫非……他还有第三种打算?不好!张飞不会是想不打雒城、直接不顾粮道去打成都吧?”
说着说着,张任排除掉了两个看似很合理但又与现状不合的选项后,最后只剩下唯一一个看似很不合理的选项,但也只能选这个了。
王累被这番话所提醒,也是心中一惊。
他可是比张任更清楚,主公刘璋到底是何等软弱。尤其他此番请战出来监军时,就跟刘璋提前商量过预案:就算要拖时间,也尽量在外围绵竹和雒城拖,不能让繁华富庶的成都陷入战火。
要是张飞真的绕城而过直扑成都,主公会不会直接被吓怂得投降?
那样自己在这儿继续坚守还有什么意义?
“真会如此么?若真是如此,我军能不能水路出城、追击张飞绕路派去成都的偏师?”王累不由慌神追问,甚至都不顾兵法大忌了。
张任听了王累这样胡来的言语,也是脸色铁青,不得不提醒他:“请监军稍安勿躁!张飞真想绕城而过,哪有那么容易?就算绕了,他们在雒水上没有船队,兵马的粮草如何确保?
我军野战根本是打不过张飞的,非要出战说不定就中了敌军的奸计!哪怕真到了那一天,我们能指望的也只是雒水上的水战。
可以欺负敌军没有战船,只有临时打造的木筏或是零星搜集的小船,我们可以打击张飞的粮道!
至于渡到河南岸,深入陆上追击张飞可能的偏师、打野战破敌,这简直是痴心妄想了。经过绵竹等战,敌我两军野战强弱差距多少,监军还没看出来么?”
张任的态度显得非常坚决:就算到了那一天,他也只能打两种仗,要么是守城战,或者说守营战,要么是欺负敌人没战船的情况下,跟坐木筏或小渔船的敌人打水战。
但凡是陆上野战,或是敌军有正规战船的水战,他是一丁点都不敢碰。
刘璋军的军事实力、军事素质之弱,经过前面历战,已经看得很明显了,跟刘备军的差距实在太大,都快到碾压的程度了。
张任非常清楚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白白让手下袍泽送死的事情绝对不能做。
王累被张任这般坚定拒绝,一时也不敢乱出主意了。他虽然是监军,可并没有直接越俎代庖指挥的权力,而且局势已经如此危急,他也要想办法安抚张任,让对方用心尽力。
静下来思忖再三,王累觉得:张飞绕城而过直扑成都的危险,眼下还没那么紧迫,而且就算有小部队过去了,也威胁不到成都,那么点人怎么攻坚?
就算主公懦弱,但智力还是正常的,应该能分辨是大部队逼近成都了、还是小股威慑部队过来骚扰。如果主公知道雒城还在坚守,抵达成都的只是些虚张声势的敌人,就不至于那么轻易就投降了。
既然如此,为了保存实力,为了不被敌人勾引出城野战白白送死,王累也只能听张任的,继续忍着。
……
张任的避战,王累的动摇、无主见、不知兵,让法正的计划得以更顺利地实施了下去。
时间拖到了一月底之后,张飞已经彻底把雒城的陆上进出团团围死,而且可以确保只用少量兵力守营就足以击退张任可能出现的突围。
后续张任再想出城,也只有通过雒水水路坐船、往上游或者下游绕行好几十里甚至近百里,然后再找个包围圈以外盯防不严密的位置弃船上岸。
与此同时,后方的庞统在收到了张飞和法正的计划后,也是大加赞赏,所以早在一月上旬,就开始调度马超南下。
经过这半个月的准备、行军、休整。马超也在一月底顺利抵达了雒城战场,并且带来了八千骑兵——去年汉中之战前,马超刚刚从天水走祁山道逃到沓中时,手下已经只剩四千多西凉精骑了。但是后来汉中之战期间,张飞在陈仓道的大战中,击溃了庞德的两万西凉仆从军,俘获过万。
因为被俘的士兵都是西凉人,刘备军倒也想过直接收编直属。但后来考虑到这些士兵的军纪和习俗与刘备阵营其他将领相差甚远,为了待人以诚,刘备还是非常慷慨地把其中的骑兵部队剥离出来,仍然交还马超统领。
所以,马超在自有的四千骑基础上,又加上了之前投庞德又再次投回来的三四千骑,总数恢复到了八千精骑。
马超感激于刘备的信任,居然肯把战场上二次俘获回来的西凉俘虏重新交给自己统领,也做出了一些善意的姿态。
比如马超屯兵沓中时,就把财权和军需补给等地方官、后勤官都任由刘备安插,以示自己绝无掌握地方、关起门来自己过的意思。这一年多渐渐整合下来,马超就逐步演变成了一个纯军事将领,再也没有自己的地盘。
而他这种配合姿态换来的,便是其所直属统领的骑兵规模翻了一倍,同时这八千骑的武器装备也都升级到了跟刘备军原有骑兵一样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