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之策,乍一看有点冒险,其实一点都不冒。中山郡是刘备本人做过几年官的地方,再南边的常山郡,是赵云自己的老家。赵云坐镇幽州这些年,对易水对岸也有过渗透、收买,当地一部分人心是可以争取的。
把这些因果都想明白之后,赵云心悦诚服,接受了诸葛瑾帮他修改后的进兵方案。
诸葛瑾见赵云终于想通了,也微笑点头。或许是解决了心病,心情愈发放松,思维也更发散了,诸葛瑾趁热打铁,又帮着赵云分析了两点推演:
“而且,我依常理推断,张郃高览久攻南皮、天津不下,如果真到了南线吃紧,夏侯惇不得不抽调部分兵力回防,那么张郃就更无力攻坚,只能改为围困了。
张郃也算用兵二十余年的宿将了,他必然会意识到,天寒地冻时节,利于守而不利于攻,他兵力减少了那么多,还要继续保证彻底围死公瑾,那他就只能借助于把围城营垒修得更坚固,把甬道壕沟土墙都修得更加高深。
所以,如果我军直接从易京南渡易水、走泒水去乐成,断南皮敌军归路。那敌军还有可能高垒深沟,固守待援。反正张郃打算围一个冬天,夏侯惇一走,也会把粮食留给他,张郃一时也吃不完。
他们本土作战,士气也就很难崩溃。到时候,我军还得承担攻坚的不利,之前公瑾在南皮赢得的那点地利优势,就又被我们吐出来了。
可是,如果我们从整个北线遍地开花,从涿郡就兵分两路,既打河间,又打中山,声势浩大,张郃必然恐惧,担心冀州全境糜烂,他就得乖乖撤兵,从南皮的围城坚营里钻出来。
到时候无论他把围城工事修得多好,都已经用不上了,我军能确保尽快在河北平原上跟张郃野战,他还没法躲避。”
这个补充理由,赵云自然是更加没法反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最后就决定完全照做。
此后多日,赵云就按照大家新头脑风暴出来的这个调整方案,慢慢悄咪咪地调整军队部署,进行出征前的最后秣马厉兵。
而一切也果然如诸葛瑾所料,不过十余日,夏侯惇准备退兵的情报,就传到了赵云那儿,赵云立刻就准备动手。
诸葛瑾却让他再稍微等几天,至少等夏侯惇走远了、行军到别的战区被黏住没法回头了。
赵云一想也对,猛然醒悟,就让部队再按捺几天。
而也就是在赵云打探出击机会的时候,他又从前线打探到一条军情:
司马懿带了曹操的钧命,让夏侯惇从河北撤军抽人去河南,而夏侯惇临走时,也不知道谁向他献了一条具体的守战策略,或许就是司马懿献的。按照这条策略,张郃派人打水浇灌,把南皮的围城营垒又加固了一次,变成了一圈冰墙和冰壕沟。
赵云得知这一点时,也是微微捏了把汗:张郃把围城工事修得那么坚固,要是按照自己之前的计划,只取河间乐平,然后断漳水截张郃后路,那张郃说不定就不急着走了。
反正冀州是曹操的本土,张郃是本土作战,他又不怕被围了没补给。本土作战,哪里都是补给,前线反而是屯粮点,不可能饿死的。
那样的话,赵云岂不是要去硬冲张郃的冰城?
但是现在按照诸葛瑾调整后的方略,数百里易水和黄河,处处都能遍地开花,只要把声势闹大,张郃就不得不从乌龟壳里钻出来,回救各处了。
而只要张郃被调动出来,一切就更好打了。
于是,最终在诸葛瑾和赵云收到夏侯惇退兵消息的第十五天——算算日子,估计夏侯惇都已经到雒阳了,至少也到陈留了。
诸葛瑾终于宣布,大军正式南征,从幽州的涿郡全线渡过易水,进入冀州。
北线东路军由马超统领,从易京南渡,沿泒水南下,直取乐平,渗透整个河间郡。
北线西路军由赵云统领,从范阳南渡,直取中山郡东部半壁。
南线从青州出发的太史慈,也会在差不多的日子,从黄河南岸的高唐县,渡河直取平原。
第755章 子龙到处,闻风而降
建安十六年,腊月初五。
也是夏侯惇率领六万河北曹军从河间、渤海前线回援后的第十五日。
诸葛瑾就像一只笼罩在河北上空的无形大手,操作着刘备阵营的三路大军,在绵延数百里的战场上,分进合击,突然杀出。
具体到腊月初五这一天,首先越过易水、打响河北反击战第一枪的,正是赵云率领的两万精锐骑兵。
虽说赵云、马超、太史慈这三路人马,理论上是要分进合击的。但因为相隔数百里,哪怕提前约定日期,也很难刚好同时发动。加上诸葛瑾审慎考虑了具体情况,最终决定让赵云这一路比其他友军先动手一到两天。
这个决定,仔细想想其实也容易理解。因为这三路人马的出击地点,距离张郃所在的南皮,远近本就不同。
赵云的进攻路线最靠近曹军后方,离张郃最远,所以赵云入寇的消息也会最晚传到张郃这儿。由此逆推,只要让赵云先发起进攻,那张郃最终就有可能同时听到三路噩耗。
而且刘备阵营刚转入反攻的时候,曹军后方并不会立刻反应,曹军高层文武也得花时间确认一下到底是佯攻还是主攻,因为最近刘备对曹操的骚扰实在是太频繁,跨度太大了。
别的不说,单说二十天前,关羽也在徐淮方向,拿下了谯郡东部的符离等县。但那路兵马在进攻稍稍得手后,立刻就拉平了战线、吞掉曹军突出部后就地转入防守。
曹军派去堵口的援军,也没捞到交战的机会,只是被拖在那里。
这种事情多了之后,就像狼来了一样,虽说曹军也不敢跟你赌,怕你九假之中忽掺一真,但反应肯定会变慢的。
等赵云真打进去之后,一开始曹军高层肯定会判断一下,究竟是佯攻还是主攻——当然,这种判断并不影响第一线的曹军坚守,前线士兵该死战还是得死战,他们才不管你是主攻还是佯攻。但绝对会影响到高层的增援决策速度。
……
“按子瑜的推算,有了云长在徐淮的虚晃一枪,曹军的增援反应肯定会变慢些。我刚渡过易水,进入中山郡的延边各县时,曹军后方将帅就算听说了,也必然不会反应。
估计要等我实打实冲到卢奴县、安喜县一线,沿恒水展开,曹军才会真正震动。甚至等我渡过恒水,逼近滹沱河,曹军才会真的惧怕。这几天时间差,就足够我好好利用,扩大战果了。进入敌境后的最初几天,可千万不能浪费。”
清晨时分,大军在易水边悄咪咪渡河的时候,赵云率先过河,站在南岸回望后方的将士分批而过,心中还盘算着此番进兵的节奏安排、临走前诸葛瑾给他的交代。
隆冬时节,易水也封冻了厚厚一层冰盖,不过并不是连底冻。河水是流动的,表层结冰后减少了冷空气和下层河水的热交换,最底部的水可能长期保持四度。只有到了东北腹地,诸如黑龙江松花江那样纬度的河流,才会每年连底冻结。
也正因为易水不是连底冻结,所以隆冬时节,河面较宽的地方反而容易渡河——同一时刻,没有新的支流汇入或者汇出,河流的径流量始终是差不多的,所以河面宽的地方必然流速缓而浅,冰层也更容易冻厚。
这种时候,赵云如果挑河面特别宽水特别浅的位置,直接让骑兵牵着马从冰面上踏过去就行了。最多在士卒穿的鞋子和战马的马蹄上都捆上稻草防滑即可。
但今天赵云却偏偏挑了个河面窄而冰薄流急的所在,还提前准备了一批轻便的木橇,趁着天亮前悄咪咪过河。
这种临时赶制的木橇,形状介于木筏和雪橇之间,底部比较平滑,摩擦力很小,如果冰层没破,让马匹拉着也能过河。如果冰层破了,也能直接当船浮渡,只是没那么平稳。
好在冬天的易水也不会太深,就算掉下去了,只要攀住木橇肯定也能趟到对岸。
赵云还特地准备了一批取暖热身的白酒,用于临战激励安抚士卒。万一有渡河时落水湿透的,可以喝点蒸馏酒热热身。这些酒都是作为医疗物资储备的,不是给普通士兵随便喝的。
好在一切顺利,整个渡河的过程非常隐蔽。
曹军在河宽水浅的地方,派骑兵斥候队巡逻也比较密集,而在这种水深冰薄、地形相对崎岖的地方,便没那么提防。赵云特地挑了条难走的路,换来了行动的隐秘性,只能说是有失有得。
“将军,全军都过河了,下一步该往何处去,可是往东南偏南,直扑北平县么?”
随着全军上岸,重新整好队,身边的部将和参军也都过来请示,是否按照原计划执行。
出击之前,赵云就做了完备的计划,但真到了实战的时候,肯定还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随机应变。部将们有条件就时时请示,总归不会错的。
赵云想了想,也决定临时微调一下:“别按原计划了,直接往正南而去,先直扑蒲阴县,北平县就别管了,反正我军都是骑兵,随身带足行粮,暂时不用顾及粮道,前几日只管猛打猛冲,先把声势造大。”
赵云这是当机立断,直接绕过了一座县城。
中山郡的北平县,大致相当于后世保定的满城附近。
熟悉河北地理的看官应该都知道,后世的北京、涿州、保定三市的核心区,都是沿着燕山自东北往西南延伸的。所以赵云此番的进兵路线,其实是贴着燕山边缘南下,在易水流出燕山山区的位置,找了个丘陵水深流急的位置偷偷渡河。
如果他过河后直接往东边去一点儿,进入平原区,自然能到北平县。但他继续贴着燕山边缘南下,就可以绕过北平县去蒲阴县(大致在今保定望都)。
到时候,再想往南顺路进攻卢奴(保定市定州县)、安喜(保定市安国县),突然性也会更强一些。
部将们立刻毫无保留地执行了赵云的命令,丝毫没有为绕过了北平县而不安。
有赵将军带领,身后留几个钉子县又怎么了?难道还会被敌军断了归途或是断粮么?不存在的!大不了打到哪里吃到哪里。
赵云这次出征,随军的行粮可是准备得很充分的。士兵们都专门配了驮运物资和装备的马匹,人带够了吃十五天的口粮,连马匹都带了两袋豆粕。
东汉的时候,用大豆榨油原本并不普及,这个时代很少用薄铁锅,也少有人炒菜,最多只有油煎的菜,也多半是用动物油脂。
这些年来,还是诸葛瑾带来了小范围的薄铁锅和炒菜需求,渐渐在刘备阵营上层形成风气,但也仅仅是改善生活罢了,并没有往民间推广。
不过,既然有了炒菜,民间用植物榨油脂的工艺也渐渐建立起来了,不管产能规模如何,作为一种技术储备,小范围维持着,总归是有益无害的。
东北地区又适合种植大豆,开荒新田也需要先种养田的作物,所以赵云在东北开荒这几年,除了每年种一季主粮,剩下那三四个月生长期没东西种,就会让军屯客见缝插针种点大豆。
今年考虑到要寒冬时节用兵,战马没有野草,赵云就把辽东今年秋榨豆油后的豆粕全部搜集起来,专供这次骑兵作战。
整个辽东军屯区的大豆产能,榨完油剩下的豆粕,也就够两万骑兵吃上大半个月罢了,不得不说养马还是非常烧钱的。
后世很多地摊文说蒙古人打仗后勤需求很少,都赶一群羊就好,饿了人吃羊肉羊奶,马直接吃草——但真要是这么打,蒙古大军的战马早就营养不良都饿死了。
打仗的马匹,光靠草叶里的纤维素怎么够,淀粉蛋白质那是一样都不能少,甚至连油脂都得有一点儿。
蒙古大军的后勤,那都是把随军的家眷全带上,放牧规模非常大,再加上以战养战,全靠劫掠维持补给。人家从亚洲杀到欧洲,累计屠城两万万人,抢劫到的物资当然够几十万大军以战养战吃好多年的了。
赵云带的是仁义之师,还是回乡作战。那么多骑兵,不能靠抢劫,那就必须速战速决,或是战前自己勒紧裤腰带多攒一会儿。
真到了开打之后,后方物资运不上来,前方又破城了,那就只有优先拿府库里的存粮补贴骑兵。曹军府库不够了,退求其次向豪强打白条征粮。说是白条,其实也不白,都是盖了赵云的左将军大印的,允许战后拿着文书来要钱。
诸葛瑾在临行前还给他支了个招,让他和地方豪强谈好条件,战时紧急情况下助军物资数额特别巨大的。等打完了,可以拿着白条换表文,表个没有实封户数的关内侯、都亭侯什么的。
这东西早在灵帝的时候就明码标价了,关内侯五百万、都亭侯一千万。不过当年是随便卖,太没原则了。
刘备是不卖爵位的,只在特殊紧急的情况下,对确实踊跃助军的义士开个口子,而且不给实封户数,就是个荣誉,明面上写的表奏理由也不是因为钱粮,而是他们确实襄助了讨逆大业。
……
赵云的骑兵安然过了易水,又绕过北平县,贴着燕山余脉一路南下,很快到了蒲阴。
蒲阴县的防备其实比北平县还松弛,这也不奇怪,因为蒲阴县原本就不是延边的县,同时又不是什么郡治、要害,这里的士卒和官员自然更加懈怠。
总想着“如果幽州人打过来了,肯定是沿着易水的北平县先遭难,我们这儿等前方吃紧了再紧张起来也不迟”。
北平县城中平时还有几个曲长领兵,蒲阴县这边就只有县令、县尉了。
一个县尉,带着几百人,看到赵云一两万骑兵无边无际南下,哪里还能撑得住不倒?
赵云都没逼近城墙三百步、城上的人都还没能确认赵云的身份呢,那县尉直接就腿软了。
赵云见城上偃旗息鼓,不像是严阵以待的样子,便小心地靠上前一些,让一群骑兵顶着盾临时客串骂阵手。
“城上贼兵听着!左将军赵云、亲奉刘太尉之命,领铁骑五万,来收中山、常山。中山郡乃是刘太尉当年出仕之地,尔等父老也该知他仁德之名。
我赵云乃常山真定人,这一点,想必天下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今率数万铁骑回乡,各县豪强义士,是否会里应外合,你们心里都很清楚!如果现在就归义,也算你们共襄盛举、同作忠臣!
而且,袁青州此番也会共襄盛举,和我军合力夹击冀州,曹贼撑不住多久的!夏侯惇已经被调走了!张郃高览已经被马超和袁青州围在渤海了,不会回来救你们的!
如有迟误,被你们属下部曲割了首级来献,那就是成全了别人的功名、要立功做大汉忠臣还是做个稀里糊涂的枉死鬼,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赵云让人喊完话后,城头上的蒲阴县县令和县尉之间,就都不由自主各自下意识退后了几步,还警觉地把手按在了剑鞘上。
城头其他几个更基层的军官、小吏,比如屯长之类,也都面面相觑,眼神中流露出对同伴的警觉和不信任。
县令和县尉都是懂行的,很快看出了对方眼神中的尴尬,显然两人已经形成了猜疑链,都怕自己成了对方献功活命的筹码。
没办法,敌人太强了,来得还那么突然。
“胡县尉,你我就不要互相猜忌了,不如一起投降,平分其功,如何?可别作项梁之想呐。当年项梁对付殷通,虽得一时之利,最终还是遭了天谴。”
那县尉读书没县令多,也不想什么项梁殷通的典故,只是打个哈哈:“县君都这么说了,属下岂敢不从。不如我们都去城头,先对着下面喊话,说明是共同县城,然后再开门……”
先把功劳簿记账公示好了再动手,也免得开门时被自己人从背后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