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送假消息的信使,其书信上的印信都是真的,而他们之所以能通过恒水和滹沱河这两条防线,全都要感谢赵云的主动放水——凡是送真消息的信使,第一批都被赵云的严密巡逻截杀了,送假消息的,反而可以送到,然后就可以诬陷原本的同僚。
夏侯惇为了尽快稳住局面,来不及细细甄别,挑了典型立了威,直到又过了十天八天之后,才渐渐收到了相反的消息,一时扑朔迷离起来。
当他刚听说自己有可能杀错人了、中了赵云的计时,夏侯惇几乎高血压飙升要昏厥过去。
但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咬紧牙关不肯露怯,
他下意识又产生了一个冲动,那就是去杀了那些真正投敌了的官员、守将的人质家属,给那些被冤枉的忠义之士的家属报仇。
但这次荀攸终于看清了情况,死死拉住夏侯惇:“前将军!大错已经铸成!这时候千万不能认错!更不能改弦更张临时翻案!否则一切都完了!
就算冤枉了三县官员,暂时也得咬死了他们就是投敌。至于那些真有可能投敌了、但是却伪书欺骗我们的,暂时也只能把他们的家眷人质从疑圈禁,严加看管,但不能再杀人了!真到了最后关头再杀不迟,现在只要扣着人质即可!”
曹操阵营留人质的时候,也不是一遇到手下的人反叛、投降就立刻杀的,比如原本历史上,马腾在长安当人质,马超在西凉起兵,一路打到长安,曹操都没立刻杀马腾,而是留着这颗棋子严密关押作为后手。
一直到曹操把马超击退之后,曹操才出于报复心态把马腾杀了。
这次的情况,正常来说夏侯惇也不至于把主动投敌官员的人质都杀了,他只是情况太紧急,实在不得不挑出几户反面典型立威。大部分的从贼者家属人质还是不杀的。
而知道自己杀错一次人之后,夏侯惇就愈发投鼠忌器了,又不能认错,只能一直冷处理下去。
如此一来,曹军留人质的做法,对于后续短期内的冀州之战,威胁已经被尽量降到了最低。
前线各郡县的官员,脑子稍微活络一点的,都知道前将军肯定不敢再乱杀人质了,他们后续再考虑要不要投降刘备时,顾虑也就小了很多。
当然了,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有脑子不灵光,不知道听话听音的人。
不管怎么说,赵云此番能够把敌军当中那些脑子灵活的前线地方官、对于家眷人质的担心暂时瓦解掉,就已经是一大收获了。对于后续的长驱直入而言,也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而且,就在夏侯惇稳住局面、甄别肃清叛徒家属的这几天里,前线的刘备军三路大军,又有了新的进展。
赵云这一路,因为一直在维持对滹沱河防线的封锁,兵力被牵制得比较多,倒是没有从真定再南下深入。
但是赵云也趁着这几天,对后方已经被分割包围的各县,展开了新一轮的肃清。
尤其是他带来了北平县曹军官员家眷被处决的消息,彻底让当地的将士绝望了,士兵们杀了县令和两个曲长,直接开城投降了赵云。
隔壁的魏昌县,情况虽略有不同,但也被赵云乱中拿下。
马超那一路,趁着这几天的时间,完成了对河间郡治乐成县的全面合围,已经开始抢修围城防御工事和组装攻城器械。
把乐成彻底封锁之后,马超又分出骑兵主力南下,逼近和监视张郃。
而且马超选取的切入角度也非常刁钻,他并没有直接抄张郃的后路,而是从张郃所围攻的南皮城的北边、自西向东横向截断,掐了南皮和天津之间的漳水河道。
马超之所以这么干,自然是因为张郃、高览此前分别在围困南皮和天津。马超要插入张郃和高览之间,各个击破,最好先把高览给灭了。
高览倒是没有坐以待毙,在发现马超的异动后,他立刻就全军加急撤退,放弃了全部车重物资,把所有的人员和马匹强行军转移到后方一些的南皮,来跟张郃会合。
如此一来,高览的随军物资几乎是全部损失了,就这样还免不了被马超死死衔尾追杀了一阵,白白折损了好几千人的殿后部队。
而在最南线,太史慈也在围攻平原县后,分出兵力半靠威慑,半靠实力快攻,拿下了兵力薄弱的西平昌和安德县,扩大了自己在黄河北岸的滩头阵地,彻底扎稳了脚跟。
张郃已经陷入了不得不退,而且必须放弃很多东西、抢时间速退的局面,否则绝对会被三路大军合击全灭。
他恋恋不舍的冰城工事,指望依托坚营固守待援的尝试,也都随着敌军的高歌猛进,彻底化为了泡影。
第758章 钳形攻势,夹击张郃
建安十六年,腊月十九。
也就是赵云南渡易水、攻入中山郡后的第十四天。
渤海郡,南皮围城大营。
张郃麾下的三万多曹军,和高览刚刚败退下来的一万多曹军,已经做好了撤退前的准备。但负责这支军队最高决策的将领们,却迟迟没能下定最后的决心。
整座曹营都被笼罩在肃杀凝重的氛围之中,似乎空气都被寒冬腊月的严酷气候冻结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赵云入境都十二天了,张郃才开始考虑跑,是不是有些迟钝。
但实际上,这个速度已经很正常了,甚至可以说,是张郃治军严格、协调迅捷的结果。
毕竟赵云是第一个动手的,马超和太史慈要稍稍落后他一两天,所以最后一路刘备阵营大军入境,至今也才第十二天。
而且赵云进攻的最初三五天,曹军高层还搞不明白敌情,不知道赵云究竟是佯攻牵制还是真的全面进攻。总要等沿边的第一批县城被突破,甚至听说赵云都逼近郡治级别的大城时,曹军才能真正判断出敌人的意图。
再加上信息通传、张郃也不能自己觉得危险就直接撤退,要等夏侯惇的军令。再加上张郃不能直接退,要等比他更深入敌后的高览先退,张郃要掩护高览一起走……
这些林林总总纷繁复杂的考量权衡之后,在赵云入境的第四十天,张郃才不得不做出最后抉择,已经算非常快了。
而且在正式走之前,他也要通过问清楚高览的遭遇,彻底摸透敌人的动向和战力,才好有备而退。
否则盲目地一头扎进茫茫雪原,简直就是找死。
……
天意似乎也没有站在张郃这边,或许是临近腊月下旬,本就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季节,这几天的天气情况尤其差。
张郃和稍微带点轻伤的高览,围着炉火坐在南皮围城大营的中军大帐内,让亲卫士卒把帐篷的门帘打开,任由凛冽的寒风吹进来,也便于二人观察外面的天气情况。
外面的天空中,持续飘散着鹅毛大雪,如搓盐泼絮。
帐外的地面上,往来巡逻的亲卫把积雪踩出一条条湿滑结冰的路径,人走在上面只能非常小心翼翼地,才能避免滑倒。而旁边没有人踩的位置,分明可以看到大雪已经积起至少数寸厚度,而且还有越来越厚的趋势。
如果张郃决定留守大营,这场大雪其实对他是有利的。因为寒冷和积雪融冰都会阻挡进攻者冲锋的步伐。
大雪虽然也会极大增加补给的运输难度,但张郃在营中有充分的过冬物资,他根本不用运。倒是即将围攻他的敌人可能要承担着巨额的后勤损耗。
但问题是,如果真想原地死守待援,不用过完冬天,冀州后方很多地方可能都会丢,到时候哪怕熬到二月开春,张郃还是走投无路。
要是自己被敌人彻底包围,脖子上的绞索渐渐套紧,到时候再想挣扎突围,难度只会比现在更大。
现在赵云和太史慈好歹还没围上来,他们所处的战场并不在渤海郡这一带,距离南皮至少还有二百里以上。
如果立刻就走,张郃要提防的,就只是诸葛瑾的衔尾追杀——当然,诸葛瑾的先锋是马超,那也是一员让曹军闻而色变的猛将。
另外,就是有可能被南皮城内的周瑜里应外合反击。
只要张郃有把握顶住马超和周瑜这两路人,当机立断还是可以走得掉的。
“只要我们离开这座大营,这漫天的大雪,地上的积雪,马上就会从我们的战友,变成我们的敌人。但是我们别无选择,如果继续拖下去,等到敌人内外四路大军都合围,就完全没机会撤退了。”
张郃走到帐门口,狠狠抓了一把飞舞的雪花。虽然什么固体物都没抓到,雪花在接触手掌的瞬间就全部融化了,但从他哆嗦握拳的大手就可以感受到,其内心的愤懑和无奈。
一旁的高览,一条胳膊上还缠着麻布绷带,正是他之前从天津撤回南皮途中受的伤。他的情绪显然比张郃更加低落一些。
尤其是对那份对已经到手、现在却不得不放弃的东西的留恋,他比张郃更甚。
从天津撤退时,高览已经丢掉了自己全部的车重物资,现在又要抛弃之前花了好大功夫修好的围城工事、用冰水浇灌冻结的营垒。
看得出来,高览的内心远不如张郃坚定,也更不知道断舍离、割舍已经投入的沉没成本。
“可惜了这座坚营,当初花了多少心力修好的。还亏得司马懿当初吹得天花乱坠,说敌军要是敢来救援周瑜,就让他们在这座冰封的营垒前碰得头破血流……呵,都白修了!”
高览一边愤懑碎骂,一边忍不住用自己还没受伤那条手臂,重重一拳砸在支撑大帐的木柱上,震得帐顶的积雪哗哗而落。
营帐门帘外原本被传令兵们踩出来的道路,也重新被落下的积雪瞬间掩埋,积起了足足一尺多厚。
张郃和高览见状都微微有些出乎意料,他们都没想到,自己这座议事的中军大帐顶棚上,居然积了那么多雪了。这个直观的视觉冲击,也终于让张郃高览下了最后的决心。
再拖下去,雪只会越积越多,到时候还怎么突围?越犹豫,到时候损失只会越大!
现在撤退,虽然大雪也会影响行军,但也一样会影响敌人的追击,还是别再拖延夜长梦多了。
最终,张郃还是痛苦地做了决定。
如果不是司马懿帮他想到的那个招,让他有了那么坚固的营垒、看似多了几分坚守住的幻觉,他也不至于犹豫拖到这一刻。
可以说,正是司马懿的小伎俩帮了倒忙,让张郃高览为了舍不得沉没成本,而至少多犹豫准备了一天,甚至更久。
高览见张郃彻底做了决断,他也就不再纠结了,反而眼光也看开了不少。高览把更多的注意力投注到了战术层面,想想如何撤军才更加稳妥安全,战术上有什么注意事项。
结合他之前从天津撤退时的经验,高览现身说法地劝道:“撤军之时,不仅要提防诸葛瑾、马超的追击,还要提防南皮城内的周瑜开门反攻,缠住我们。
之前我在天津撤军时,被围在城内的周瑜部将徐盛,就是眼看援军到了,果断开门冲出来与我缠斗。徐盛的总兵力远不如我,但其士卒听说援军到了,士气极为高涨,只是想着拖住我。
他几千人的兵马就敢追着我数倍的兵力打,最后硬生生拖到马超赶到,我才不得不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折损,断臂求生。这次我们撤围南皮,城内周瑜说不定也还有余力反击,不得不防!
说不定至今为止这两个多月的战事,都是诸葛瑾的诡计,他就是在让周瑜徐盛故意示弱、屡次摆出已经力竭的假象,勾引我们继续投入,实在是歹毒!
诸葛瑾在休战的这两三年里,不知又折腾了多少阴损的手段、磨砺了什么犀利的兵器。此番再战,我军明显可以感受到敌军的器械比三年前更加精良了不少。
尤其敌军的强弩也比当年又多了很多,劲力似乎也比往昔的更加强横,其他还有很多细节,我一时也说不明白,总之到了战场上一定得小心。”
张郃听完后,神色也愈发严肃,对高览拱了拱手,并没有说话,显然是接受了高览的劝说,也感谢高览用数千折损换来的宝贵经验。
对于周瑜,他肯定是要好好提防的。
诸葛瑾这三年有没有折腾出什么新锐兵器,也是要多留个心眼的。说不定之前周瑜守城的时候,诸葛瑾都没给他配备最精锐的全装,只求多保密一阵子,以便更好地坑敌人。
……
张郃高览准备撤军的同时,在南皮城曹军大营东北方向、原本漳水河道更下游的位置。
马超的八千人西凉精锐铁骑,以及诸葛瑾亲率的四万幽州军,包括刚刚从天津城里解围出来不久的徐盛,也正在秣马厉兵地准备追击。
马超和诸葛瑾抵达此地不久,昨夜才在南皮城东北二十里外扎营。之前马超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河间郡乐成县那边。确保乐成县的敌军不会突围骚扰己方后路后,马超才敢分兵过来拦截高览、追击张郃。
此番刘备阵营对曹操统治的冀州地区用兵,总共调度了十几万进攻部队。赵云那边,只有两万精锐骑兵,几乎没带步兵,以求快速穿凿推进、在敌后把声势闹大。所以那一路看似总人数不多,但战斗力绝对是很强的,而且已经把幽州本地一大半的骑兵都占用了。
中路这边,马超自己有八千精锐西凉铁骑,如今又都换装了刘备阵营最新生产的精良武器铠甲。
剩下的四万军队,则是幽州本地的士兵,诸葛瑾亲自统领。徐盛不过是辅佐,另外还有一堆资质能力都稍弱一些部将,总之中坚人才肯定是不缺的,部队的组织度也绝对有保障。
南路太史慈还带了三万青州兵,以及一部分袁谭旧部的二线部队。
这样刘备阵营第一波的攻击部队加起来,就超过了十万人。后续如果战线进一步推进,需要更多的人手填线、包围后方钉子城市,诸葛瑾也可以继续抽调预备队。
考虑到幽州的人口较少,气候苦寒,这样的用兵规模已经很不容易了。
全靠战前提前海路运粮到幽州囤起来,另外就是指望渔阳边市大量采购胡人的猪羊做成腌肉补贴军需,这才能维持大军的耗费。总的来说,幽州这一路兵马还是得走精兵路线。
如果只是比作战军队的人数,张郃高览加起来也有五万人,再加上后方夏侯惇捏着的河北战区的总预备队,和各处守兵,曹军方面也能凑出差不多十万,看起来不怎么劣势。
但要论军队的素质和战力,那十万人是绝对不能和诸葛瑾的十万人比的。
后方的那五万曹军,除了夏侯惇本人捏着的总预备队是一线精锐战兵外,剩下至少三万都是守土填线的杂牌军。
诸葛瑾战前情报工作做得不错,所以对这些敌我实力对比都了如指掌。如今大战在即,也就能做到指挥若定。
马超、徐盛等部将,原本觉得张郃高览的兵力不在他们这一路之下,还有些微微紧张。但看了司徒那成竹在胸的淡定神态,马超、徐盛也不由被感染,战意和自信心双双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