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是这样的喊话,也已经让曲阜的守兵心有戚戚焉。
双方搏杀了并不太久,就有曹军军官动摇,带队放下武器投降了。
战意的衰竭如同瘟疫一样会传染,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曹军崩盘。
高顺眼看形势一片大好,抓住时机投入更多预备队扩大战果,城头的进攻方将士越来越多,终于杀上城楼,夺取城门,放大军进城。
曲阜攻城战,竟然在高顺开始正式强攻后的第一天,就正式结束了。
数千名来不及被程昱撤走的曹军士兵,直接被高顺成建制歼灭,也算是此番刘备军夺取济北、鲁国过程中,最大的战果。
此后十几天,太史慈、张辽、高顺这两路人马,南北对攻,逐步把铁钳收紧,彻底掐断了这两个郡和曹军后方的联络。
整个过程中,之前还没撤的曹军,也被曲阜守军的遭遇吓到了,再也没敢有什么实质性的抵抗,基本上是望风而撤。
只要有被穿插包围的可能性,就及时往后退却。
程昱左支右绌地组织调度着防守力量,跟乐进一文一武精诚合作、尽量配合,让曹军的局面不至于崩得太快,确保一切退守部署都能更加有序一点。
截止到八月份,济北和鲁国战役就结束了,又两个郡的地盘落入了刘备阵营之手。
仔细算算,自去年腊月以来,刘备军在冀州一共夺取了八个完整的郡,加上收复的渤海郡几个县。
在豫州夺取了大约两个半郡,也就是整个谯郡,加上颍川、陈郡、梁郡的各一半,加起来差不多相当于两个半。
如今在兖州,又夺取了曹操两个郡。
三州战场全加起来,那就是累计十三个郡了。
九个月时间,地跨三州的十三个郡从曹家的变回刘家的,双方的实力对比差距进一步拉大。
曹操在整个关东地区的统治,已经陷入了一种要么输死搏一把、要么就慢慢被钝刀割肉放血、等待慢性死亡的状态。
第767章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建安十七年,九月初三。
雒阳,丞相府。
“丞相,这是程使君的战报。济北之战已经结束了,程使君把大部分兵力都撤了出来,除了之前曲阜城撤退不及、被高顺歼灭了六千余人,其余历战并没有太大的损失。程使君自请处分,请丞相发落。”
曹操的司直司马懿,拿着一份程昱最新送到的密报,呈到曹操面前,还简明扼要说明了一下情况。
司马懿这两年升官也不可谓不快了,一阵子没见,他又高升了,都做到了丞相府的司直。
也多亏了丞相府不像大将军府那样要设“司马”这个属官,否则司马懿要是真做到了那个职位,岂不是要称“司马司马”。
曹操麻木地接过军报,先茫然反复浏览了几遍,然后才开始走心思考,琢磨着该如何批复、如何就已经蒙受的损失定调子。
程昱确实提前预测、评估到了风险,也做出了处置,让朝廷的大军在济北和鲁国丢失的过程中,尽量减少了损失。
但是这一切都是在私下里秘密奏请协调的,并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丧师失地,也永远不能作为一桩功劳来吹嘘。哪怕原本他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会损失更大,也不能因此就奖励提示风险并止损的人。
上医治未病,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些道理曹操都懂。但作为上位者,他必须考虑人事和考功决策的公平性、服众性。
否则一旦赏罚不明,人心散了,以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下属官员强调自己“为朝廷避免了原本会蒙受的损失”,都这么干的话,就没人用心死战了。
败了就是败了,退了就是退了,这都是得罚的。最多考虑到程昱用心了,不痛不痒少罚一点。
最终,曹操长叹了一口气,评判道:“此事该惩处还是要惩处!短短九个月,朝廷已经丢掉了十三个郡的控制权!长此以往,朝廷就要落入逆贼刘备之手!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鼓舞人心,让各地官员守将坚定战心!仲德失了两个郡,就是失了两个郡,明面上的朝廷之法不可废,私下里孤再私信安慰于他便是……”
“属下遵命!属下这就按丞相的意思去办。”司马懿拱手领命,这就算是敲定了对程昱等兖州文武的处理基调。
不过,司马懿领命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
曹操正为前线战局又不利了的事儿烦心呢,生了一会儿闷气后,抬头一看司马懿还站在原地,他不由有些恼怒:
“不是交代完如何办理了,还有什么疑问么?何不退下?”
司马懿最近这段时间,并不负责参与中枢战略决策。曹操要战要退,也轮不到他插嘴。
但或许是看最近丞相状态越来越差,精神委顿不济,身边的其他幕僚也拿不出什么法子扭转战局。司马懿总觉得在其位要谋其政,就想抓住机会献策。
此时此刻,他鬼使神差地鼓起勇气,提醒道:“丞相!自去年腊月以来,朝廷大军节节败退,累计已丢失十余郡……”
曹操听到这种丧气话开场白,神色很快就冷了下来,甚至流露出几丝厌恶:“孤难道不知道么?这还用你提醒?河北无险可守,一旦兵力不济,便是赢者全得,弱的一方只能据守几个心腹重城,这是自然之理,自古皆然!孤有什么办法!”
曹操原本没想说那么多,以他的脾气,这番话本该到“还用你提醒”这儿就收住的。
但是最近,他实在是心烦意乱,以至于他这种内敛深沉的奸雄,都稍稍有些转性,居然变得话多了。
这种情况,往年是极为罕见的,曹操素来多疑,他最怕自己内心的软弱被下属发现。可见如今曹操是真的被逼上绝路了,才变得言语愈发通达,不再遮遮掩掩。
司马懿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个变化,才微微松了口气,知道今天自己献策,是绝对不会被迁怒的。
他太了解曹操一贯的作风了,如果曹操说话依然惜字如金,那就说明他依然自信满满乾纲独断,不是属下能劝得动的。肯多说废话,就说明他的内心已经动摇了。
司马懿连忙躬身下拜,言辞恳切地补充道:“属下不是说无险可守时、收缩退兵不对。但请丞相细思,朝廷还能把太行以东之地,全部抛弃么?”
“放肆!”曹操听到司马懿触及了这个逆鳞,直接就拍桌子了。门口的侍卫也都竖起了耳朵,曹操真要是怒而下令,那些人就会冲进来把司马懿架走。
自从连续撤退崩盘以来,还没人敢和曹操说过这种话,没人敢提醒曹操“如果继续执行以保存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的战略部署思路,最后究竟要退到哪里才是个头。
现在,司马懿算是把这层没人敢捅的窗户纸捅破了。
确实,整个太行山、虎牢关以东,伏牛山、嵩山以南的土地,都是平原为主。偶有丘陵山区,也都可以被更大的平原所包裹。
而河、济、颍、汴诸水纵横交错,把河南河北大地分割,能让兵力优势的一方,无论怎么绕过坚城、大胆穿插,最后总能多多少少确保后勤。
或许睢阳、许县、邺城这样的顶级枢纽坚城,能够掐断敌军的后勤补给和运兵增援大动脉。但除了这几个城以外,其他地方又能如何?
更何况,曹操如今面对的形势,跟以往任何历史时期都不同。
历史上,睢阳也好,邺城也好,这些节点之所以能彻底卡住进攻方的粮道和后勤增援,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敌方诸侯只是从单一一个方向打过来的。
举个例子,如果刘备完全在南,而曹操在北,睢阳这种地方就能彻底卡断北方诸侯南下或南方诸侯北上的粮道。
可问题是,现在刘备是从南北两个方向包夹曹操了。冀州的北部和幽州在刘备手上,两淮也在刘备手上。
当刘备的进攻路线如水银泻地遍地开花、他的补给路线也可以互相援护互通有无时。曹操按传统战略思路部署、去死守交通枢纽节点,其实际意义已经大大降低了。
这番话,之前别人或是不敢和曹操讲,或是如荀彧这般,虽然敢讲但荀彧本人并不太懂军略,荀彧是内政型尤其人事型人才。
所以,今天才轮到司马懿来点破。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司马懿对曹操有多忠义,而是他非常擅长揣摩人,尤其是揣摩自己的直属领导。
以司马懿对曹操的观察,他已经意识到丞相最近迷茫动摇了,而且刚才的投石问路,曹操的反应变得稍稍话痨了一些,这都让司马懿捕捉到了蛛丝马迹,知道是自己表现的好机会了。
曹操确实要保存有生力量,但他绝对没想过“为了保存有生力量,能付出丢掉整个虎牢关以东”这样巨大的代价。他只是年纪大了,哪怕依然老谋深算,但反应毕竟慢了些,很多不好的事情下意识会去回避,需要有人点破提醒。
司马懿便顶着压力硬着头皮阐述道:“属下当然知道丞相并非懦弱之人,怎么可能为了保存兵马就放弃整个关东?
但一味后撤,最终必然会渐渐滑向这样的结果,所以属下以为,朝廷当设想一个反击的计划,才不至于一退再退,军心茫然!”
曹操凝视了司马懿很久,见他语气神色很是恳切,而左右又无外人,这才语气森然地叹息:“这个道理,孤难道会不知道?只是一直不曾有机会。你倒是说说,具体该如何施为?”
司马懿内心暗喜,知道献策有戏了,连忙抖擞精神补充道:“自去年刘备入寇以来,其实朝廷大军,原本是能占据调度之利的,因为朝廷大军各处之间援护所需的时日、路程都更短。
而刘备居于外,其各军只能各自为战,不能守望相助,这一方面刘备是处在绝对劣势的。
只恨刘备兵马更多、粮草丰足,军械也更精良,所以虽然各部调度援护不利,却依然能占据上风。
更兼开战之前,刘备关羽张飞已经在淮北吸引住了朝廷主力,朝廷二十万人被拖在河雒、颍川、陈梁,不得抽身。以至于其他战场的朝廷兵马,面对有备偷袭的刘备军,便处在了绝对下风,大部分丢失的郡县,也都是在那些地方。
但是,如今朝廷的防线已经一缩再缩,偏远飞地几乎都沦丧了,兵马却保留得还算完好,除了张郃、高览部被几乎全歼,后续历战,各地守军稍有受挫后,都顺利撤退了回来。
所以眼下,只要朝廷再集结一次兵力,找机会出其不意揪住敌军某一路予以反击。而且要速战、野战、尽快分出胜负,那么局势或许仍有转机!望丞相明察!”
司马懿的方案比较繁冗,一时也说不完。不过曹操只是听了个大概,就已经知道司马懿的思路了。
时至今日,曹军始终还是保持着“内线作战”的调度优势的。也就是曹军各个战场之间的相互援助可以来得更快。而刘备一方,如果遇到了突发情况,比如南北东三路大军,任何一路被敌人优势兵力突然反击了,另外两路要绕个大圈子才能支援过来。
当然,刘备一方也可以选择不直接支援,而是“围魏救赵”,攻敌之所必救,从而把敌人的兵力黏住——事实上从去年腊月到今年八月,刘备军一直就是这么干的。
刘关张在河雒和淮北黏住曹操主力,在曹操的辖区内拉扯出兵力空虚的空挡,给诸葛瑾赵云创造战机进取。
但是现在,随着曹操不断收缩,情况也慢慢发生了变化。
因为越是收缩,曹军那些零碎无险可守的突出部就越少,曹操的“软肋”也越少。
虽然还有些必须死守不可的地方,比如雒阳,但因为雒南三关以南、伏牛山以南的土地曹操都不要了,丢了,所以曹操要守住河雒剩下的地盘,所需的兵力也大大减少了。
以雒南三关之险,加上嵩山和伏牛山,短时间内五万人顶住二十万人的进攻、拖住几个月,都是有可能做到的。
而且,曹军在快速收缩的过程中,也把一些基础设施被破坏、地方秩序崩坏的软肋丢给了刘备。刘备军要消化这些地盘,重新恢复秩序,恢复途径这些地方的补给运输效率,都是需要时间的。
这种恢复秩序和行政效率的努力,短则半年,多则一两年。这一切拖慢刘备一方效率的因素,都会导致短时间内,刘备的软肋变多,而曹操的软肋变少。
当然,这种软肋,再过一两年,就会被刘备彻底修复、掌握。
到时候就像是一些在健身中刚刚力竭和轻微撕裂的肌肉,被重新发育长好,而且肌肉长得比健身之前还更大了。但是在这些肌肉重新修复之前的这段时间差里,它却是处在一个相对虚弱的状态的。不抓住这个机会,就永远没机会了。
曹操把这些道理都想明白后,神色语气也重新变得淡然,他叹了口气,分析道:“所以,仲达的意思,就是让孤择机对南北东三路来犯之敌,观其破绽,挑选其中一路,集结重兵反击?
那你倒是说说,这三路来犯之敌,我军当反击哪一路?在另外两路,又该如何顶住?”
司马懿这次倒是没有犹豫太久,几乎是应声回答:“如今我军要想择机反击,北路之敌有诸葛瑾、赵云、马超、周瑜,东路有太史慈、张辽、高顺、鲁肃。南路有刘关张诸葛亮。
按照目前的前线情报,河北原有敌军战兵十余万众,但是太史慈部被抽调后,剩余不过七八万人。东路敌军,有太史慈的三万人,并鲁肃和张辽高顺的徐州军,加起来差不多也在七八万人。南路敌军最多,刘关张总兵力始终在二十余万。
而朝廷兵马如今总数已不足四十万,在其他几条战线要暂时拖延撑住的情况下,最多集结二十万人用于反攻。如果是在南线反攻,可能还能多筹五六万,但南线的敌人也最强。
朝廷就算集结二十五万人,也难以击破刘关张诸葛亮的二十万。
但如果把二十万人集结在东路或者北路,面对七八万之敌,或许还有机会。只要在一两个月之内,主动寻求反击,野战决战,快速歼敌,到时候再翻身迎战另外两路,情况便可能转机。
不过,因为时间仓促,这种反击战也不可能立刻拓地千里、把失去的土地全部占回来。最多只是歼灭敌军一支主力部队,扭转双方战力的差距。朝廷必须是本着歼敌的目的,而不是占地,否则既要人又要地,最后只会贪多务得,两头落空。”
司马懿一番分析,已经明明白白告诉曹操:如果要打反击战、而且是速战速决那种,挑刘关张为目标,希望是很渺茫的。
敌人二十万,曹军把自己全部主力都堆上去,也未必能赢。
而且刘关张那一路还有个问题,就是至今为止敌军推进的距离纵深不是很大。如果刘备觉得打不过了,马上往回撤一点,就又回到了刘备自己战前掌握的稳固领土上了。
到时候曹操要转守为攻,去攻刘备捏得死死的桐柏山防线,就彻底陷入地理层面的巨大不利了。
换言之,选择南线动手,就算曹操有决心速战速决打野战,刘备也能选择避战,曹操没有非逼敌人跟自己打不可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