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山野环顾,空旷只剩一条道路,还有年久失修的潮湿工厂。
阮柚死死咬唇,直至唇齿间传来铁锈味,才有些清醒过来。
她想起先前听到的谈话。
他们,是奔着要他的命去的。
这让她无疑遍体生寒,呼吸也愈发地沉重。不能,江净理不能有事。
恰在此时———
阮柚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的一阵混乱嘈杂,其中,夹杂玻璃淅沥沥的碎裂声。
一瞬撞击过了她的耳膜。
“我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狠心,关键时候,连儿子都能舍弃。”
“原来,那小子最后倒是说了句真话,他还真的不会来。”
“本来想让他亲眼看看呢,还能观察他的反应,现在,还真没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
男人一顿,“那小子还有些瘆人,也不说话,也不求饶,就这么冷漠看着,被我们推下去——”
阮柚心中一寒,脑海顿时停滞空白,似乎连身体痛觉都失去了。
她呆愣愣地眨了眨吹到干涩的眼。
他被推下去了。
推、推哪里去了?
能不能,能不能告诉她呢?
江净理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
他迈着步子小心翼翼地朝母亲靠近,却不慎被石头绊倒在地。
鲜红血液从膝盖冒了出来,很痛,周围仆人都在安慰他,自责起自己的失职、夸赞他的坚强。
是啊。
他并没有哭。
那时他在干什么呢?
应该是在看着遥远的母亲,心中还尚在渴求着,那丝来自母亲温暖的关爱。
可他最后,却换不来对方分毫的眼神。
她只是冷漠地走开,没有半点回应。
江净理想,或许从那一刻起,他就丧失就索求的欲望。也不会,再朝她靠近半步。
就这样漠然活着。
不被爱,他也无所谓。
因为没有过期待,就不会有落空的感觉。
所以最后,他能够很轻松地将自己放逐。
也很愉悦地,能在最后为那双从未沾染阴霾的眼睛,隔绝了所有的晦涩脏污。
山雨淋漓,凉风如狂浪般翻涌树叶,世界发出近乎呜咽的长鸣。
少年一个人靠在树边,周身体温循着血液流失而寸寸融化,混沌想起了许多过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像是那些曾经未上色的灰白画作。
唯独有一卷,他有些遗憾没有画完。
风雨交织,断了线的雨丝浸透过心弦,冷的彻骨。
江净理阂着眼皮,意识逐渐陷入了抽离。
直到———
恍惚间,他忽然听见了错乱出现的脚步声。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虚虚的雨雾,直直奔他而来。
像梦,极不真实。
“江净理!”
江净理眼皮微动,倦怠地,聚了些焦。
好像是真的,因为他看见了鲜活。
少女满身脏兮兮地,似穿梭许久,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雨水顺着脸颊浸透发丝,而她的眼眸却亮的发烫,牢牢地盯着了他。
她蹒跚步子朝他走近。
几步远的距离,阮柚忽然停了下来,弓身蹲了下去,语气有些哽咽,“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似乎累极了,也在惊喜之余,涌现巨大无比的焦虑。
他一定很痛。
不然,怎么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像要消失不见的呢?她要是能早点来就好了。
“我带你走,江净理。”
“我们回去。”
很快,她重新站起身,克制自己的情绪朝他走近。
既然找到了她,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江净理一动不动望着她。
隔着雨幕,少年额发湿落在眉骨,眸色灰暗不明。
良久。
他很轻地牵了下唇,眉眼聚拢起笑意,低语着,“原来,我也会有救世主啊。”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
雨幕稠密交织, 世界呈现一派灰白。周遭山风冷的彻骨,轻卷的枯叶宛若燃过的灰烬,于虚空中飞扬、远去, 近乎模糊了全部视野。
少女那声“带你走”,不是一句轻飘飘的空话。从拉出他手的那刻起,她就这样跌跌撞撞着、搀扶他, 陪他一步一步走下去。
阮柚记不太清用了多久多久的时间。
只记得雨雾迷蒙, 少年体温在渐渐流失,她忍住难过, 低头,不知倦地问:“江净理,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好半晌,少年嗓音沙哑地应, ““嗯。”
早就是了。
“江净理,你身上好冷哦。”
“对不起。”
“江净理, 以后你要多笑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从来不骗人。”
“好。”
“江净理、江净理、江净理。”
不知念了多少遍名字, 阮柚颤了颤睫毛, 话语跟着停了。
“江净理。”
她短暂安静了下来。
雨声这才后知后觉闯入了耳廓,意识抽离的前夕,江净理微阂眼皮, 恍惚之间, 听少女很小声、却认真到了虔诚, “没人放弃你,很多人在爱你。”
所以,不要再难过了。
江净理忽然想握紧她的手。
后来, 他时常回想起这场大雨。
也逐渐明白过来,如果在那时,自己有机会去回应她,他要说的,无非还是那四个字。
——我只要你。
江净理失踪的消息被江父压了回去,没有给外界遗漏任何风声。但风平浪静的表象下,似埋下了一颗随时随地会引爆的惊雷。
宴会结束,江父呵斥无功而返的下属,打翻的碎杯子折射出冰冷的光。
“这么大的人都找不到!江家养你们都是做慈善的吗?”
周围人大气不敢出。唯有江母遥遥看着,目露淡淡的讽刺。
最后,她事不关己转过了身。
万幸的是,经过几番搜寻,不出一天,江净理就被人找到了。
被找回来时,少年浑身是伤,已经没了意识。
见到这一幕的人无不心惊,有人甚至直接红了眼圈。虽没了意识,他却牢牢抓着阮柚的手,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没能让他松开手。
他的长指扣过了她的掌心,紧贴过彼此肌肤,似要将她融在脉络的体温里。
阮柚于是只好跟去病房。
在那里,她遇见了江净理的父亲。
对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里晦暗不明,最后转身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