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柚缓慢眨了眨眼,懵懵懂懂地听着,抿唇没说话。
这时,少年接着在她头顶细细低语,言语听不出情绪。
“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阮柚。”
阮柚一僵,嘴唇蠕动,怔愣从顾叙怀里抬起了头。
顾叙眼瞳乌黑,却依旧温柔,“你总要习惯自己一个人。”
阮柚再度听到了同样的话,可这一次,她的内心却出乎寻常的平静。
眼瞳如湖潭般的沉寂,她松开了顾叙,如梦初醒,缓慢又僵硬地退开了半步。
但她还是问,“如果我出国,一直不回来呢?”
顾叙沉默了片刻,凸起喉结滚动了下,低头说,“我会祝福你,阮柚。”
——你该在未来自由起舞,而非因他停滞盘旋。
阮柚呼吸放缓了些。
好一声祝福。
她真的快要为顾叙喝彩了。这才是顾叙,这才是她应该了解的顾叙。
温柔圣人,悲天悯人、不偏不倚,也从不会为谁而停留。
她只是刚好出现在他的生活。
即便彻底离开又如何,他不会挽留,也不会在意。
仅此而已,再无其他。她还可笑又可悲的想要等来那句答案。
最后,阮柚很轻地说,“我知道了。”
顾叙颤了颤睫毛,晦暗情绪抑在眼底,却还是忍不住拉着她。他难得用了力,薄白手背青脉凸起分明,牢牢缚着她的手臂。
他低低看向了阮柚,嗓音低哑,“别走。”
阮柚本想就这样离开,但对上顾叙的脸庞,还是决定,至少道别。
她内心像是枯萎了,站在日光下,混混沌沌。
“不是你说要放手的么?”
阮柚瞳色平静到近乎死寂,“我只是提前在道别,顾叙,这次真的再见了。”
她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从前是家人,现在是顾叙。因为什么都会变,爱可以因为血缘而存在,也会因为血缘而破灭。
阮柚忽然想,顾叙回答的那句不知道,何尝不是答案呢
察觉少年的失神,阮柚挣脱开来,慢慢退开了步伐。
顾叙听见她说,“再见了,哥哥。”
他胸口一疼,如针扎似地反复刺痛神经,却自虐一般看着少女身影渐行渐远。
他知道,她是在和自己告别。
*
阮柚和顾叙参加的舞台被人上传了网络,不久就火出了圈。
顾叙出身顶级艺术世家,天资卓越、年少成名,加上一副惊艳皮囊,早早在网络累计不少粉丝。围观的评论多是谈论他,但也有不少发现了身边的阮柚。
“能说吗?感觉她好漂亮,就像洋娃娃似地。”
“楼上的姐妹,你不是一个人。而且皮肤好白啊啊啊啊,到底怎么保养的。”
“我觉得她钢琴弹得也很好啊……和顾叙配合的很默契……”
“有一说一,谁能告诉我她和顾叙什么关系啊!!”
讨论的热火朝天,一刷新,却发现已经被删掉了。
成玉挑眉,偏头问顾叙,“你干的?”
顾叙:“什么?”
“帖子没了。”成玉举起手机给他看,“我还没看完呢。”
顾叙看了一眼,没说话。
他在细细雕刻一朵玫瑰,几乎到了精益求精、追求极致的程度,锐利冷白的工具刀摁在指腹,偶尔擦过皮肤渗出丝丝血红,也浑然不觉、依旧慢条斯理。
成玉看地忍不住皱眉。“行了,别弄了。”
话说完,顾叙却说,“是我。”
他眉眼平静,放下了工具刀,拿纸巾擦手。
“你什么时候爱雕这个了?”成玉说,“送给阮柚?”
顾叙眼瞳晃了晃,“不是。”
成玉拉下椅子坐下,“听说你最近在调查她家?”
“我只是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叙曲起了指节,视线定定落在那朵玫瑰上,神色莫名有些冷恹。
成玉哦了声,“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顾叙默然。
“不会是。”成玉扯了扯唇,“人家不……”
他刚要说什么,余光一扫顾叙的神色,倏地抿唇噤了声。
少年苍白的像丢了魂,饶是他这个没良心的,也看地说不下去。
玫瑰雕好了,他将它放在窗台。
某天佣人打扫房间时,看得新奇,伸手时却不小心将它打翻在原地,染色的木质花瓣四散地面。佣人脸色泛白,抬头,却恰好看见少年干净的身影。
他忙声道歉,祈求原谅。
温柔的少年原谅了她,却在隔天递给她一封辞退书。
少年肤色冷白,红艳的唇瓣弯起浅淡的弧度,声线却温柔如旧,“阿姨,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不是么?”
她含着眼泪接过,却什么都不敢说。
少年令他感到陌生。
玫瑰木雕没了,顾叙开始没日没夜的练琴。
他整日泡在钢琴房,指尖的琴声似乎要将他的灵魂浸透。
屋内是冷蓝色、如同深海般的光线,顾叙久久沉浸在其中,流淌的琴声如潮浪翻涌,令他有着近乎窒息的沉溺感。
他却还是想起阮柚。
……想起少女对他道别的样子。
阮柚的眼瞳好似玻璃珠一般剔透干净,一如那日傍晚雨水淋漓,她闯入自己世界的那一刻。然而不一样的是,藏着无尽的冷漠疏离。
顾叙曲了曲手指,虚虚停滞在某处琴键,忽地翻涌起强烈的、无法克制的情绪。
他想去看看她。
就看看她,一眼也好。
室外,乌云密布,此刻正下着瓢泼大雨。雾蒙蒙的空气模糊了车水马龙,只留下霓虹的虚影。少年乌发灰眸,五官精致,着了身黑色宽松款外套,身躯愈发清瘦单薄。
打听了过后,顾叙礼貌道了声谢。
那人惊奇地看了眼顾叙,抑下心跳,说了句不客气。
——顾叙。顾叙他怎么在这里?
阮柚正在参与彩排。
音乐剧缺少人手,她在其中负责饰演一个会弹钢琴的盲女。
盲女看不见世界,却有着异乎常人的音乐天赋。她恋慕意气风发的的主角,却自卑于自己的残缺,到死都没不曾表达心意。阮柚听着同学给她讲完这个故事,内心不禁有些沉闷。她最近一直有在练琴,曲子难度不大,排练起来也驾轻就熟。
顾叙走进了排练厅。
不见日光,偌大的排练厅唯有短促冷白的聚光灯光束,其余尽是暗淡阴影。
少年来得无声无息,甚至,在场没有任何人发觉他的存在。
目光停留在空荡的舞台,刺眼的聚光灯沉沉压在了眼皮,顾叙垂了垂睫毛,余光一扫,却不期看见了一幕熟悉却又陌生的画面。
舞台左侧的阶梯旁,灯光晦暗晕沉。
少男少女面面相觑,安静地对望着。
目光交汇那刻,男生笑了笑,像是说了什么,便俯身为她系上了鞋带。
不远处,阮柚低着头,神情看不分明。
亲密至极,对顾叙而言,要比不远处折射的聚光灯还要刺眼。
他颤了颤睫,神色晦涩不明。
倏然间,想起那日捡到的信件,那是写给阮柚的情书,却被她不小心落在了长椅。
最后,他打开了信件,看清内容后手指曲起,竭力克制住撕成碎片的冲动。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一遍遍近乎偏执的重复过后,信件写着那么一句,“求求你,让我爱你吧。”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