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彦辞抬起手,端起桌上的搪瓷缸递给她,示意她喝一口缓缓喉咙,然后自顾自地分析:“要是这样,过两天找人去南城酒厂的门店把那箱酒的钱送过去。这样就不算是葛长青送的酒,就当买下来了。他是个聪明人,应该也懂你的意思。”
程以时经过了一些事情,自然不会再因为蒋彦辞能掐会算且想法跟她完全一样这个事情而惊讶了。
她已经完全接受并且认可了。
年代文商业大佬就是大佬,即便是不经商也依然对商业有很强的天赋了。
而且,她前面说这一大箩筐话,目的也并不仅仅在于这件事情。
“送钱是肯定的,小火炉卖了一天它们的酒就得认一天,不给钱不行的。”程以时又道,“但是,小火炉最近酒的确很缺…”
蒋彦辞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接话道:“你让胡波把他那里存的酒都数一数给你。”
程以时没想到他会这么上道,眉眼弯弯,情不自禁地楼上他的脖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跟你说一下我的真实意图。我就是借那些外国酒放在店铺里撑撑场面,不会真的卖的,店里还是主要卖点啤酒跟白酒。”
“你决定就好。”蒋彦辞温柔地说。
就在两个人含情脉脉,对视而看的这时,生完气顺便也吃完鸭掌的蒋行舟小朋友转过了头,拿着被他吃得干干净净的光盘子,奶声奶气地冲程以时喊:“妈妈!我全部都吃完了。”
声音骤起,吓得程以时赶紧缩回她抱在蒋彦辞脖子上的手。
然而,这一份尴尬并没有持续很久,反应过来的程以时马上发现一个问题,她突然起身,看着虎头虎脑的小崽子,惊讶地问:“舟舟,你一个人把一整盘都吃完了?”
蒋彦辞瞄了一眼那舔得比镜子还干净的盘子,抬起头按了按额角。
怪不得刚刚没有听到“声音”,原来是在做妖!
…
蒋行舟小朋友当然是不认可这一点的,于是接下来几天时间,但是因为一个人吃鸭掌把自己吃撑了事情,程以时则是好好地惩罚了他一会儿。
就算是光着屁股,抱着枕头站在她面前,程以时都没让小崽子再一起睡过。
直到蒋彦辞周末要去乡下考察,程以时带着蒋行舟去酒库里搬酒的那一天。
看着一架子的外国高端酒,程以时自动将它们换算成了现金,并为这些酒的价值而感觉到“赚大发了”。
而她牵着的小崽子蒋行舟小朋友并不知道这一架子价格不菲的酒曾经差一点就到了他的名下。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很想珍藏的一款酒其实就在他妈妈的酒窖,他或许才会明白他此刻即将失去的都是一些什么。
但是现在,此刻,当下,蒋行舟小朋友对此是完全不知情且有一些些晕晕乎乎的。
胡波见母子两个人反应不尽相同笑了一笑,说:“蒋哥的酒库确实都是好酒,多拿几瓶回小火炉肯定能给小火炉挣面子。”
程以时稍微还是有一些情绪挣扎的。
但是,晕晕乎乎的蒋行舟就完全没有了,他只隐约地听明白了这些酒是他爸爸的,且妈妈又用之后。想起这一周他对爸爸的气,就开了口,跺着脚催促她妈妈:“妈妈,赶紧拿!”
程以时:“……”
怎么说呢,她儿子好像比她更入戏。
此时,南城红方公社。
蒋彦辞“阿嚏”一声。
怎么了?谁在惦记他?
第56章
1982年后, 法律修改后,曾经叱咤风云的“人/民公社”经历“政社分开”改为乡政府。
红方公社亦是如此,不过尽管经过改制, 红方乡当地的居民中依旧保留着“红方公社”的叫法。
毕竟, 公社的历史影响深远, 曾是一代人的记忆。
南城市政府办公室来红方乡考察,说起来跟上一回的外商投资也有关系。
那条被外商选择的街道由于年代久远且房产归属人划分不清晰等多种原因,最后导致项目中断。
市政府对于之前这个项目投入了人力物力,却没有一个比较不错的结果有些失意。因此,当一个从M国归来的侨胞携带大额外资表示想要在红方乡办理一个大型农产品加工基地后, 市委办当即便抽调了骨干成员陪同这位外商来考察调研。
外商姓杨, 名凯,英文名叫David。早些年父亲跟着一些倒腾文玩的人去M国, 在当地娶了一位同样有着华国血脉农场主的女儿。
入赘以及文玩,让他父亲在M国积累了原始财富。后来杨凯出生后, 继承了父亲的事业, 并靠着犀利的眼光迅速在农产品加工业站稳脚跟。
六年前杨凯父亲去世。临死之际得知国际市场开通, 华国市场开放, 便留下了要魂归故土的遗言。
常春藤名校毕业的杨凯无疑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同时他也是一个懂得遵守遗言的人。
因此在国际审批通过他的资料后, 他处理完M国的一些琐碎的事情, 便坐上了国际航班回到了华国。
落地首都,辗转来到南城, 所见所闻都让他血脉偾张,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的呼唤。
尤其是当他看到红方乡那一望无际的乡野时, 他感觉到他的心脏在颤抖。
从那一刻起, 他便清醒地知道,他这一趟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是把技术带回父亲的故土, 带给他的国家。
杨凯是外商带着外资,所有陪同的人员都是在为他服务。
因此,一个作为向导的老乡很紧张,但是他还是有条不紊地介绍了南城红方乡的土地种植情况。
“之前大米产量都不高的,湖省的杂交水稻种普及过来以后,逐年的水稻产量才高了一点。老百姓这才有了足够的粮吃。”
“那些年人都穷,家家户户都吃红薯饭,现在能吃细粮,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
老乡向导一一为杨凯讲述着这些年的生活变化。
陪同人群最后面,市委办投资科科员王维维戳戳蒋彦辞,小声地说:“这个David千里迢迢就过来投一个农产品加工厂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他不太理解,南城到处都是可以投资的产业,干什么非要千里迢迢奔波折腾到一个乡镇投资一个农产品加工厂。
蒋彦辞没有着急回答他,瞥他一眼,拢了拢外套,乡里平阔的土地有风,吹到人身上会有一些冷。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平静地说:“你知道这橘子跟一个橘子罐头的价格差距吗?”
王维维不太理解他的话。
“前些年,一斤橘子的价格是五毛,但是一瓶橘子罐头的价格而是一块五,这还是有票的价格,没票的话一瓶橘子罐头更是一物难求价格不菲。”
“红方乡有水源,土壤质量也好。在这里种出来的粮食甚至也比其他地方要好一些,山核桃树甚至结的果子都要更多一些。但是,这里的农民依旧很缺钱。”蒋彦辞说。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在一小众陪同人群当中,安静下来听也是能听到的。
最前方的杨凯,以及陪同的市委办副主任,红方乡乡长、书记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
因为,这场考察本就是一个各自发表意见的一个过程。
蒋彦辞也并没有因为听众的加入,而放弃之前的表述,依旧问王维维:“南城经济已经发展七八年了,但是下属的红方乡经济依旧没有进展,你清楚其中的原因吗?”
王维维也并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生气,他是一个和气的人,也是一个实干的科员。所以面对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番,给出了他的答案。
“路不通,不好卖东西。”
这几乎是所有乡村经济发展都面临的问题。路不通,不通路就意味着来这里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外边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东西就卖不出去,农民就无法增收。
“确实,路不通是很重要的一点。”蒋彦辞点点头,然后指着地里面的庄稼说,“但是更重要的一点是地里的东西太便宜了,农民挣不到钱。”
“面粉、大米这些必需品价格太低,甚至这些农民们忙活一年庄稼的价格或许都不如上山采的野参值钱。创办农产品加工厂的意义就在于此,将农产品进行进一步加工,提高它们的价值。”
话落。
杨凯率先鼓掌拍手,并转头跟市委办的副主任夸赞道:“这位同志他说得很对,初级农产品加工的目的就在于提高商品的价值,一斤散装的大米永远没有半成品的米糕值钱。”
“之前我还担心没有人理解我在乡村建厂投资的意义,怕钱投下去就无影无踪了。现在想来,好像也是我多想了。“杨凯若有所指地说,“但是今天听到这两位同志的对话,我想我应该不用担心这一点了。”
他这话的意思基本上就跟说“一定会投”没有区别了。
市委办副主任心里高兴,但是面上倒也谦虚,喜怒不形于色,淡然道:“杨先生,咱们再看看。”
中午,考察团成员一行人在红方乡政府食堂用餐。
从接待标准上,看得出来红方乡政府是尽了全力了。腐乳红烧肉、糖醋排骨、红烧鱼、葱段烧鸡…应有仅有。
饱餐一顿后,稍作休息,一行人便往下一个考察地方赶去,是红方乡下属的红李村。
红李村村里有一个豆腐加工坊,是他们这一行考察的重点。
豆腐坊的老板是一个瘸腿的退役士/兵,跟两个儿女一起照料生意。
因为豆腐坊的豆腐味道不错,十里八乡的人也都照顾这一家的生意。
一进豆腐坊便能闻到一股醇厚的豆香,干净整洁的院子里搭了几个架子,上面晒得有腐竹以及豆腐皮。院子里的箩筐上放着圆圆滚滚的豆腐泡,看起来金黄金黄的,引人注意。
豆腐坊的瘸腿老板坐在轮椅上从屋里出来,见到他们一行人很是激动。
蒋彦辞从他身上看到了战友的身影,再看他残缺的腿和行动不便的动作,一时心中滋味万千,说不出来什么。
乡镇领导是知道考察队伍里有一个同样是“退伍老兵”的,所以当即便介绍起来。不过没有等他认出来考察团里的退伍兵是谁,瘸腿的豆腐坊老板便已经将视线转移到了蒋彦辞身上。
他看着蒋彦辞,庄严地将手抬起来,做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掷地有声地汇报: “陆军第八师第一团炮兵营刘建设。”
蒋彦辞面色郑重,朝他同样做了一个军礼。
一番英雄见英雄的会面,让原本有些陌生的考察团跟豆腐坊的人距离拉近了一些。
杨凯同样是个敬畏英雄的人,当他得知这位豆腐加工坊的刘建设刘老板那条残缺的腿是因为某次出任务而失去的,面上的敬畏愈发明显。
两个人在某一个事情上,达成了一致。
杨凯跟刘建设相谈甚欢,剩下的考察团成员也各自忙碌起来,跟豆腐坊的人交流了解。
蒋彦辞注意到站在豆腐坊门口的两个人,心中一动,转身走了过去。
而门口的两个人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会忽然转身,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蒋彦辞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生看起来有二十出头,女生看起来十四五岁。两个人看到蒋彦辞朝他们走过来的时候,眼神是慌张的,但也是充满希望的。
“叔叔,你…好。”剪着一个学生头的女生最先开口打了招呼。
而她打完招呼后,男生笑呵呵地跟着他打了招呼:“叔叔你好!”
很快,蒋彦辞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智力残缺的男孩。
“叔叔对不起,我哥哥他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女生面色紧张,急忙解释。
“没事。”蒋彦辞说。
男生摸摸后脑勺,也跟着道歉:“叔叔叔,对不起。”
蒋彦辞拍拍他的肩膀。
或许是他面上的表情实在是柔和,女生实在没有忍住来意,径直问他:“叔叔,你能把我们家的鱼买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