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璟宴为他增了骑射功课,又另请了一位西席先生专授诗文。
屹儿的日程愈发紧凑,孟羽凝每每要到晚膳时分,才能见着匆匆归来的小小身影。
瞧见小小的娃身形抽条,脸颊却清瘦了几分,孟羽凝心疼不已,一得空便亲自下厨,为他炖汤添菜,总想让他多长些肉。
祁璟宴比屹儿还要忙碌,几乎终日留在清客堂中,处理公务,习武练功。
他的腿伤虽已大好,行走如常,但每逢阴雨时节,旧伤处仍会泛起钻心的疼痛。
孟羽凝一直将他的旧伤放在心上,每见天色转阴,便提前备好温热的汤婆子,又亲手缝制了几副厚薄不同的棉绒护腿,一到变天就督促他戴上。
祁璟宴倒也顺从,她怎么说,他便怎么做。连屹儿都眨着眼悄悄说:“哥哥最听阿凝的话啦。”
虽说祁璟宴平日里对孟羽凝言听计从,可当她提出想用开酒楼赚的银钱购置一处宅院时,他却温言劝道不必破费,说日后未必用得上。
孟羽凝表面上说好好好,背地里却并未听从。
她私下里寻摸了许久,终于在城中繁华地段相中了一处不大却雅致的宅子,足够她日后在此安度余生了。
祁璟宴后来还是知晓了此事,却并未说破。
见阿凝千方百计瞒着他,他便也装作不知,由着她去张罗。
在他想来,女子多些私产,心中便多几分底气,这份心思,他自然懂得。
只要阿凝高兴,这银钱怎么花都应当。
更何况,这些都是她亲手挣来的,即便随手抛掷,也是她的心意,他绝不会干涉。
岁月如流水般静静淌过,转眼又是一年秋凉。
祁璟宴守足二十七个月孝期,终于除服。
第105章
孟羽凝看着祁璟宴衣柜里那不是白就是黑的衣裳, 心中感慨万千,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她把那些衣服往两侧挪了挪,腾出位置, 给他挂进去几件新衣裳,天青色的,靛蓝色的, 还有月白色的, 这些都是她新给他置办的。
这三载春秋, 她亲眼看着祁璟宴和屹儿从最初的悲痛欲绝, 到漸漸走出阴霾。
如今兄弟二人提及皇后娘娘时,语气已然平静如常, 偶尔还会笑着说起从前的趣事。
虽然很多时候, 祁璟宴还是会静坐沉思, 但她能感觉到, 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最初见他时,他周身笼罩的那股死气沉沉的灰败之气早已消散。
如今端坐在那, 是一种沉淀过后的从容,那番运筹帷幄的气度, 就像深潭之水, 表面平静, 内里却自有乾坤, 讓人瞧着便觉得心安。
她终于放下心来,她知道,如今的祁璟宴,不会再在大业成就之后,执意赴死赎罪了。
这两年多来,府中陆陆续续添了不少新面孔, 明面上担着管家,账房先生,管事这些寻常差事。
可她看见他们出入清客堂时步履生风,眼神锐利,言谈举止的气度也非同寻常,绝非寻常仆役所能及。
她心里明白,这些人的来历,绝不简单。
她从未开口打听,但祁璟宴私下里对她却不曾隐瞒,告诉她,这些人都是昔日太子府的旧部。
当年骤生变故,众人为保存实力四散隐匿,如今得知他在苍海郡安頓下来,便又不声不响地寻了来。
孟羽凝想到原书中也提到过,这些人对祁璟宴忠心耿耿,更个个是能獨当一面的栋梁之材,她心生敬佩,便对他们客气周到。
而他们见她时,也總是郑重行礼,态度恭敬有加。
祁璟宴越来越忙,有时候还会暗中离府数日,最长的一回,足足出去了半个月才回。
孟羽凝带着屹儿守在府上,日夜悬心,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不过半月光景,人就瘦了一圈。
待祁璟宴风尘仆仆归来时,却是龙精活虎,神采飞扬。
见她面容憔悴,他先是微微一怔,隨即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低笑道:“怎的瘦成这样?倒不如屹儿心宽胆大,我瞧那小子怕是胖了一斤不止吧。”
孟羽凝气得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心里暗恼自己白操心了一场。
好在那之后,祁璟宴即便再出门,最多三五日必定返回。且每次都会将府中诸事安排得妥妥帖帖,滴水不漏,从未出过半点差池。久而久之,她倒也渐渐習惯了。
五日前除服礼毕,祁璟宴又要前往山中。
这次他不仅自己要去,竟連屹儿也一并带上了。
其实他也邀了孟羽凝同往,可她想都没想,当即連连摆手推拒了。深山密林里的机密,她可不想知道太多。
祁璟宴以前也邀请过她一回,她也拒绝了,那回他没说什么,不过一笑置之,说以后再去也好。
可这回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竟见他眸光微黯,唇角那抹笑意也淡了几分,好像有点儿不高兴来着。
她见他神色不豫,忙寻了个借口解释说:“我这几日身子有些懒怠,怕经不起车马劳頓,想在府中好生歇息。”
说着又敷衍着添了句软话,“待日后时机合适,定陪殿下一同去。”
祁璟宴聞言,面露诧异,隨即眉眼舒展开来,温声嘱咐她好生将养。
临行前竟特意转去厨房,不多时便端来一盏白瓷碗,里头竟是滚热的红糖姜茶。
他仔细将茶碗搁在她掌心,确认她捧稳了,这才带着屹儿离去。
走到门口,却忽然又转身回来,低声说:“好好的,日子怎么又乱了,我这回会将汤神医带回来,讓他再给你开几副药,好生调理一番。我不在这陣子,你若还要去酒楼,仔细别累着。”
说罢,伸手在她头上又揉了揉,转身走了。
孟羽凝端着还微微发烫的红糖水,望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方才后知后觉地反應过来,他这是将她的推托之辞,误会成月事来了。
想到他连这样的日子都记得分明,臉上不禁一陣发烫,捧着茶碗的指尖都微微蜷了起来。
想到那日的事,孟羽凝整理衣服的手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臉上再次觉得发热。
怪尴尬的。
孟羽凝正对着一柜衣裳出神,侍立在旁的孟金轻声询问道:“姑娘,可是这衣裳有什么不妥?”
孟羽凝回神,关上衣柜门,转身往外走:“无事,走吧,有些乏了,回去歇个午觉。”
孟金说好,和孟银一起,陪着孟羽凝回了静心斋。
这两年,祁璟宴一直致力于把屹儿分出去单睡,可屹儿就是不肯,有时候抱着孟羽凝哭,有时候小小一个独自坐在那生闷气。
孟羽凝瞧着心疼,她也舍不得屹儿,每每都软下心来护着,帮着屹儿说话,于是此事便一直搁置。
可今年二月,屹儿过完六周岁生日,祁璟宴再度旧事重提,说要给屹儿单獨分个屋子,且这回的态度十分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屹儿现在的确长高了不少,不知不觉中,已经从那个软乎乎的小奶团子,长成了一个可以提缰立马,帅气十足的小小少年。
想着他们早晚要离京,她和屹儿迟早要分开,孟羽凝这次也狠下心肠,也跟着一起劝屹儿来着。
屹儿很難过,可到底还是答應了,可小家伙提出要睡她之前布置的西厢房,孟羽凝自然应允,还说自己虽然会搬去静心斋,但每晚还是会哄他睡着再离开。
屹儿红着眼睛,勉勉强强答应了,于是两人就各自张罗着搬东西,当夜便正式分开了。
当晚孟羽凝坐在床边,哄屹儿睡着了,又给他把小虎头被子掖好,这才轻轻离开,回了静心斋。
三年多来,她一直带着屹儿和祁璟宴一起睡,冷不丁的身旁没了人,她还真有些不習惯。
刚开始分开那些晚上,她常在半梦半醒间,伸手去捞屹儿,却總是捞了空,有时候又下意识喊殿下,也无人回应。
那段时日,心里总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别提多難受了。
奇怪的是,祁璟宴那阵子的脸色一直不大好看,总是摆着一张臭脸,活脱脱谁欠他八百万两银子似的。
有回她实在忍不住,问他怎么了,他一个字也不说,就那么阴沉沉看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拂袖离去。
她觉得这人真够莫名其妙的。不过她这人心大,只要不是她惹的事,她都一概懒得管,爱瞎生气就瞎生气去。
她一个人住在静心斋,过了最初的不习惯之后,发现一个人睡真的很舒服,那么大一张床想横着睡就横着睡,想竖着睡就竖着睡,好不自在。
心里想着有的没的,孟羽凝回到了静心斋,讓孟金她们各自去歇着,她脱鞋就躺在了床上。
孟羽凝这日在酒楼忙了半日,回到府中时已是午后。想着祁璟宴与屹儿约莫今日归来,便特意将他那几件新裁的衣裳理好,亲自送去他房中。
这会儿往床上一躺,只觉得浑身倦怠,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日头西斜,刚睁眼,就听外头穆樱小声问道:“姑娘,您可醒了?”
孟羽凝坐起来:“进来说。”
穆樱轻快地掀帘而入,眉眼带笑:“姑娘,殿下与小殿下已经回府了,正差人来请姑娘过去呢。”
“成,我这就过去。”孟羽凝面露喜色,忙起身下地,穿好衣裳,梳好头发就往外走。
还没走到一半,就见屹儿身穿一身淡蓝色锦袍,手里攥着一把绚烂的野花,飞一般跑来了,人还没到近前,便欢快地喊道:“阿凝,阿凝,屹儿回来了。”
孟羽凝笑着伸出双臂,等着那小小少年扑到她怀里,她一把将人抱着转了两圈,两人都笑出了声。
孟羽凝把屹儿放回地上,摸着他的头打量他:“这回出去,可有累着?”
“不累,好玩着呢。”屹儿摇头,一脸兴奋的说,随后把手里的野花递到阿凝面前:“阿凝,给你,这是我在路上摘的,好看吧?”
孟羽凝接过,笑着说:“好看,多谢屹儿。”
屹儿开心地笑,牵着阿凝的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和她说着这一趟出门的见聞。
两人有说有笑回了燕拂居,就见祁璟宴正坐在榻上喝茶,见孟羽凝来了,他拿起扔在榻上的小锦盒,随手递给孟羽凝。
孟羽凝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又是金条。”
祁璟宴笑着说:“山上也没别的东西,倒是打了几只山鸡兔子,穆风已经提去后厨,让穆山做去了。”
孟羽凝便笑着说好。
见两人一身风尘,便赶紧张罗着让人烧水,备水,祁璟宴径自往正屋净室沐浴,屹儿则乖乖去了西厢耳房洗澡。
自从去年冬底开始,屹儿就突然不好意思让阿凝给他洗澡了,如今都是自己洗。
孟羽凝给小家伙放好了衣裳,又叮嘱几句,让他不要洗太久,免得着凉,便出门去了厨房,去掌勺。
虽然时候尚早,但想着两人一路舟车劳顿,晌午饭都没吃,孟羽凝等饭菜一做好,便带人把食盒提回了燕拂居。
见兄弟俩都洗好换好了衣裳,孟羽凝便把饭菜都摆上,三人围坐在桌前一起用晚饭。
三人静静吃完了饭,又移到榻上去喝茶,屹儿亲昵地躺在阿凝的腿上,孟羽凝轻轻摸着他的小手,听着他说话。
“阿凝,哥哥说,再过一阵子,我们就要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