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招手,车队在官道上直接拐了个方向,绕了个大弯,踏着暮色,奔着北门而去。
抵达城门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门紧紧关闭,城头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不定。
负责守衛北门的羽林衛们见到上百人的车队出现在城门外,瞬间张弓搭箭,警戒起来,为首之人高声喝道:“城门已关,宵禁时分,速速离去,若要进城,明日请早!”
穆云单骑出列,举着令牌,前去喊话:“慎王殿下奉太后密旨返京,即刻开启城门!”
那人闻声变色,忙对身旁人低声耳语几句,那人转身跑走了。
不过半盏茶功夫,一阵鐵甲铿锵声自城头传来,一位身着羽林卫指挥使服制的将领大步流星冲至垛口,俯身细看片刻,突然朗声笑道:“城下可是穆云兄弟?”
穆云抬头望去,当即抱拳回應:“一别三载,贺鸣兄弟别来无恙?”
“托殿下的福,好着呢!”贺鸣声如洪钟,大笑回道,又伸着脖子看向后方马车,“殿下可在车上?”
穆云颔首:“殿下正在车内。”
贺鸣当即朝马车方向郑重抱拳行礼,随即转身,疾步没入城楼阴影中。
片刻后,轰隆声传来,沉重的城门在绞盘转动声中缓缓开启。
贺鸣解下腰间佩刀,抛给一旁的羽林卫手里,三步并作两步,冲出门来。
他先与迎上前来的穆云重重相拥,彼此在对方脊背上重重拍了几巴掌,这才整理衣冠,行至车前。
穆云低声禀报:“殿下,贺鸣来了。”
“咚”的一声,贺鸣单膝跪地,声音激动得微微发颤:“末将贺鸣,恭迎殿下,小殿下回京!”
门帘从里面掀开,身披大氅的祁璟宴露出脸来,面带微笑:“免礼。”
贺鸣应是起身,神情激动地看着祁璟宴,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一时说不出话来。
祁璟宴微微颔首:“辛苦了。”
贺鸣恍然回神,侧身让开通道,抱拳躬身,虎目微红:“微臣不辛苦,天寒风大,殿下快请入城。”
祁璟宴说好,撂下厚重的车帘。
护卫扬鞭轻叱,驾着马车,带着队伍进了城门。
穆云与贺鸣并肩立于道旁,等到所有车马进了城门,两人才进门,也不多言,穆云拍拍贺鸣肩膀,“兄弟,待风波稍定,与你痛饮三日。”
说罢利落翻鞍上马,追着队伍,奔着皇宫方向而去。
而这一回,孟羽凝方才的闲适荡然无存,神色突然紧张起来。
她小心将车窗帘子掀开一道窄隙,刺骨的寒风立刻钻进车厢,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将身上大氅裹紧了些,目光透过车帘缝隙向外望去,只见长街之上,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哒哒地向前走着,再无他人。
祁璟宴伸手将帘子按上,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阿凝,你在担忧什么?”
第113章
孟羽凝冲他笑笑:“无事, 只是眼见宫门在即,心里忽然有些发慌。”
祁璟宴微微倾身,声音温和:“是怕有人拦在宫门前, 不让我们进?”
孟羽凝輕輕摇头:“有殿下在呢,我不担心这个。”
虽说原书中,祁璟宴进宫被三皇子派系的人阻拦, 但有太后娘娘身边的宋公公拿着太后玺赶到, 到底还是顺利进了宫门。
原书中祁璟宴没有做过那些梦, 他都能搞定, 如今自然不在话下。
正思量间,一只温热的手已輕托起她低垂的脸。
祁璟宴打量着她的神色:“那阿凝所忧何事?”
孟羽凝靠近他怀里:“殿下, 你也知道, 太后娘娘憎恶孟家, 你说她老人家见了我, 会不会也讨厌我啊?”
从前她是不在意这些的,可如今和祁璟宴在一起了, 自然就希望得到他珍重的家人的認可。
祁璟宴低低笑了,指尖在她后颈处輕轻揉了揉:“傻姑娘, 我们阿凝这样好, 祖母见了, 心疼还来不及。”
话音未落, 一旁静静听着的屹儿也凑了过来,一雙小手紧紧抱住孟羽凝的胳膊,仰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眸子里滿是認真:“阿凝别怕,祖母一定会喜欢你的。”
见一大一小都这样说,孟羽凝心头一暖, 便笑了,她伸手捏了捏屹儿软乎乎的脸颊:“好,有我们屹儿这句话,阿凝便什么都不怕了。”
是啊,纵然太后心存芥蒂又如何?这一大一小两颗真心,与她而言,便已足够。
祁璟宴见她眉间愁云散尽,唇角也跟着扬起。屹儿看见哥哥和阿凝都笑了,也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开心地笑起来。
三人依偎在晃动的车厢里,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穆云与穆风策马护在马车左侧,穆山和穆江則守在右侧。整支队伍静默无声,唯有马蹄叩击地面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穆云低沉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殿下,距宫门尚有百丈。”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东面长街突然传来一陣急促的马蹄声。
穆云神色一凛,低声吩咐:“全体警戒。”
车厢内,原本依偎在孟羽凝身旁的屹儿瞬间绷紧了小脸。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将挂在车厢壁上的弓箭拿了下来,那雙稚嫩的小手熟练地搭箭开弦,穩穩挡在孟羽凝身前,箭镞直指车门方向。
稚嫩的嗓音里帶着滿满的担当:“阿凝别怕,屹儿护着你。”
屹儿当年那把小小的弓箭早已换掉,如今这把按照他的身量定制的小弓,虽比不得成人大弓的威力,但屹儿在弓马一术上着实有天赋,小小年纪就能百步穿杨。
跃动的灯影里,孟羽凝恍惚又瞧见三年前南下途中,江上遇刺时,那个比她膝盖高不了多少的小团子,也是就是这般拿着弓箭,护在她面前。
两道身影渐渐重合,她的心都要化了,伸手轻抚屹儿紧绷的脊背,柔声说:“谢谢屹儿。”
祁璟宴宽厚的手掌随即覆上屹儿执弓的小手,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收势,坐穩。”
屹儿仰起小脸,乌亮的眸子里满是困惑:“可是我要保护阿凝呀。”
祁璟宴低笑出声:“还用不着我们十七殿下亲自出马。”
孟羽凝将屹儿轻轻揽回身侧,柔声道:“是啊,有哥哥在呢。”
屹儿这才收了弓,紧挨着她坐下,一雙耳朵却竖起来,机警地听着车外每一丝动静。
马蹄声如雷逼近,一队数百人的官兵横列宫道,直接拦住去路。
为首将领勒马厉喝:“宵禁时分,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自靠近宫门?”
穆云早已认出对方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却故作不识,高举起慎王府令牌,声震夜色:“慎王殿下奉太后懿旨回宫,前方何人拦驾?”
那将领面容阴鸷,冷笑一声:“五城兵马司奉命戍守皇城,从未接到太后懿旨,更未听闻慎王今夜入城,何方狂徒竟敢冒充亲王,来人,格杀勿论!”
五城兵马司的士兵迅速抽刀,勒紧缰绳就朝前冲了过来。
穆云眼中寒光一闪,揮刀清叱:“拦驾者,杀无赦!”
慎王府护衛瞬间拔刀列陣,步伐整齊如一人,铁桶般护住马车。
车外金戈之声骤起,孟羽凝将屹儿紧紧揽入怀中,低声问:“殿下,会打起来吗?”
祁璟宴握住她手,将她微凉的指尖拢入掌心,神色如常:“莫慌。”
就在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即将冲到近前之际,长街尽头忽又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另一支数十人的骑兵从长街另一侧疾驰而来,径直越过祁璟宴的车队,悍然插入两军之间,与五城兵马司正面相对。
五城兵马司那位领头的副指揮收势不及,险些撞上对方为首那人的坐骑。
那人一袭墨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翻飞,手中马鞭破空抽向那名副指挥:“放肆!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也敢往老子身上撞!”
这一鞭力道凌厉,直接将那位副指挥抽得踉跄坠马,等他狼狈站稳,抬头看清来人面容后,霎时面如土色。
看清楚来人,穆云却笑了,利落下马,抱拳行礼,恭敬道:“小侯爷。”
郁逍端坐马背,漫不经心甩着染血的马鞭,连眼角余光都未扫向穆云,只冷眼睨着那群僵立的官兵,唇边浮起一抹讥诮:“滚。”
郁逍声音慵懒,可五城兵马司的人听在耳中,齊齐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勒马后退。
那副指挥脖子上被抽出一道血印,火辣辣的疼,他眉头紧皱,面色铁青。
目光在郁逍讥诮的眉眼与成安侯府森然列阵的护衛间逡巡,又扫过慎王府数百杀气腾腾的护衛,最终狠狠攥紧缰绳,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撤。”
数百官兵默不作声,如潮水般无声退去。
穆云再度上前,郑重抱拳:“多谢小侯爷。”
郁逍依旧目不斜视,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轻扯缰绳,退至道旁,侯府护卫们齐整划一地让出通路。
穆云帶领护卫们护送祁璟宴的马车到了巍峨的宫门前。
车队在寂静中行至宫门前,巍峨城楼上的禁军手持长戟,沉默俯视楼下动静,却并无动作。
就在此刻,宫门右侧的掖门缓缓开启,紧接着,一行内侍手提宫灯,鱼贯而出,为首之人正是太后身边的宋公公。
见到静静停在门外的马车,他将手里端着的托盘转手交到身后小太监手里,匆匆上前,拂尘一甩便跪倒在车驾前,嗓音清亮:“老奴宋田,奉太后娘娘之命,恭迎慎王殿下,十七殿下,孟姑娘入宫。”
闻言,孟羽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轻轻舒出一口气。
她伸手把屹儿的棉斗篷拿过来,快速给他披上,仔细为他系好帽帶,随后又给祁璟宴把大氅披好,这才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披风:“好了,殿下,咱们下车吧。”
祁璟宴颔首,伸手掀开厚重的门帘,“有劳宋公公。”
宋公公谢恩过后,从地上起来,穆云已经站到了车辕上,伸手将祁璟宴扶出车厢,随后半架半搀地把他扶下马车,安置在先一步从后面马车抬下来的輪椅上。
孟羽凝紧随其后,牽起屹儿滚热的小手:“走吧,屹儿。”
屹儿却看向安置皇后牌位的柜子,“阿凝,娘亲还在车里……”
孟羽凝心头一软,摸摸他的头,柔声解释:“哥哥说过,待我们在安顿妥当,便迎回皇后娘娘。今夜风雪大,让娘娘先在车里歇歇可好?”
屹儿乖巧点头,牽着阿凝的手下了马车,两人都朝宋公公点头示意。
一行人也不多说话,从小门走了进去,按照规制,亲王进宫,无特殊旨意,只得携带四名贴身随从。
于是穆云,穆山,还有乔装成护卫的粟央,以及穆九,四人跟在祁璟宴輪椅旁。
穆江,穆风,外加汤神医,以及另外一名护卫,便作为屹儿的随从。
孟羽凝身边則跟着穆樱穆梨,还有孟金以及秋莲。
一行人默不作声,踏着沉沉夜色,直接奔着慈宁宫而去。
等宫门再次关上,郁逍便带着护卫们,如同来时那般,一路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