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即便阿凝妹妹这里用不上她买来的人,她救了一个无辜女子,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这么想着,她心里便高兴起来。
孟羽凝追问:“阿昭姐姐,别的等会儿再说,你先跟我说说那位姑娘的事。”
蔡月昭点头:“我们去了牙行,没挑到合适的,后来听牙婆说起吕秋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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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屋门口,郁逍也在跟祁璟宴说着这女子的来历。
“这女子名叫吕秋莲,家住城西十里外的郭家庄,是一个寻常农户家的妇人。”
“她家男人叫郭老大,原先也算老实本分,但最近这半年却突然染上了赌瘾,一点一点拜光了家财,连家里的田地也都输光了,赌場打手来收地那日,他爹当場被气死。”
“郭老大懊悔不已,把他爹葬了之后,又跟赌場借了五十两银子,想翻盘,怎料又输了个精光。”
“赌场派人上门收债,他还不上,赌场就要砍他手脚,他就把妻子推出来抵债,结果赌场那些人不光绑了他妻子走,把他也拖走了,说两个人一起发卖,才勉强够还本金。”
“赌场把吕秋莲直接带去了青楼,逼她接客,她不从,挨了几顿毒打羞辱过后,上吊自尽了,怎料又被老鸨发现,没死成。”
“阿昭想给孟姑娘买个丫鬟服侍,我们从牙行那得知这吕秋莲的事,便去把她赎了出来。”
“但人能不能留,全看你的意思,若是不便留下,就让阿昭把人带走,另行安置。”
祁璟宴微微点头:“一个婢女罢了,留下与否,并无大碍,全看阿凝的意思。”
“了然。”郁逍点头答,隨即又替蔡月昭解释道:“云舟,阿昭此举,虽有不妥,可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心疼孟姑娘不光要做饭,还要自己浆洗衣物,怕她太累罢了。”
“我同她说了,之前你们一直在赶路,这队伍里又只有孟姑娘一个女子,总不好让那些大男人去碰她的衣物,想来是为此,孟姑娘才自己动的手,并非你有意磋磨人。”
祁璟宴并未寻找借口,坦然道:“蔡姑娘待阿凝一片赤诚,她没说错,是我疏忽了。”
“今儿一早穆云去了牙行,带回来四个粗使丫鬟,让蔡姑娘放心,往后不会再让阿凝被这些琐事所累。”
见祁璟宴没有因为阿昭的逾越而丝毫不悦,反而一心只为孟姑娘考虑,郁逍笑了:“云舟,你是真心的。”
祁璟宴笑而不语。
隨即,他侧首对静立一旁的穆云吩咐道:“回头你去一趟郡守府,将赌坊与青楼之事禀明陳郡守,请他彻查郭老大突然嗜赌一事。传本王的话,苍海郡內,不容此等藏污纳垢之所存留。”
穆云拱手:“是,晚些时候属下就去。”
郁逍微微颔首,赞同道:“我与云舟看法一致,吕秋莲的丈夫,多半是遭了赌坊的算计。”
随即神色一敛,正色道:“云舟,还有一事,不知是不是我多疑。”
祁璟宴:"但说无妨。"
郁逍:“吕秋莲丈夫所陷的赌坊,与她被卖入的青楼,都是同一东家名下产业,那人姓章。”
祁璟宴眉峰轻挑:“可是章贵妃的章。”
郁逍:“正是。”
祁璟宴沉吟片刻:“同姓之事,或为巧合,但若真与那个'章'字有关,想来这背后,怕是不止一个郭老大赌光家财,一个吕秀莲被逼为娼这般简单。”
穆云:“殿下,那可还要知会陳郡守?”
“先不必。”祁璟宴改了主意:“如果是章家在背后行事,那么此事陈郡守管不了,穆云,你让人好好查一查。”
穆云凛然應是,去找了穆十三,如此这般一番吩咐,穆十三一一应下,带着几个兄弟,乔装打扮成普通岭南百姓模样,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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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
孟羽凝听完蔡月昭的话,对饱受苦難的吕秋莲颇为同情,得知她自上吊被救回之后已经整整一日未进粒米,便喊来孟金,让她去厨房做一碗面条端来,孟金应是,出门走了。
孟羽凝还不知道能不能把吕秋莲留下,也不好出言安慰,让蔡月昭在这屋等着,她带着屹儿出门,去找祁璟宴。
见郁小侯爷正和他说话,她便知,祁璟宴应该已经知道吕秋莲的来历了,所以到了近前,开门见山:“殿下,那吕秋莲方便留下嗎?”
祁璟宴面带笑容看着她,语气温和:“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只要阿凝觉着她得用,那便留下,若觉得她不合眼缘,那就让穆云带她到别处安置。”
孟羽凝纳闷:“为什么让穆云安置?阿昭姐姐说,要是我这里不留,她就带走。”
祁璟宴便把方才郁逍说的那个章姓东家的事说了,“若那‘章’真的是章贵妃的母族,那这位女子算是人证。”
一听这话,孟羽凝腦中电光火花一闪,突然“哎呀”一声。
这冷不丁一声,把牵着她手靠在她腿上的屹儿吓了一跳,忙抬起小腦袋问:“阿凝,你怎么了?”
祁璟宴也不知她怎么了,伸手握住她手腕,把往自己面前拉了拉,语气同样关切:“怎么了?”
“没事,没事。”孟羽凝先是伸手摸了摸屹儿脑袋,又朝祁璟宴笑了笑:“我没事,我就是想起一件事来。”
祁璟宴好奇打量她:“何事,可能说与我听听?”
孟羽凝晃着手腕,想把手抽回来,可祁璟宴两根手指看似轻松环在她手腕上,却像打了死结一样牢固,愣是挣不开。
她想了想,于是开始睁眼瞎编:“殿下,你还記得我跟你说过,我曾经做过一个夢嗎?”
祁璟宴点头:“記得。”
孟羽凝凑过去一些,刚要开口接着说,就见郁逍也往祁璟宴这边侧了侧身子,于是她便停住,看着他,用眼神请他避嫌。
祁璟宴也淡淡看向郁逍:“阿凝有话同我说,你先去别地转转。”
屹儿见状,也学着大人模样,鼓着腮幫子,瞪圆了眼睛,直瞅着郁逍。
见着三人一致对外,郁逍直接被气笑了,起身就走:“行行行,走走走,给你们腾地方。”
郁逍走去西厢房北间门口的窗户下,隔着窗户,和蔡月昭小声说话,把刚才同祁璟宴的意思说给她听。
蔡月昭听闻慎王殿下竟将后宅诸事尽数交由阿凝定夺,眉间忧色顿消:“是我小人之心了。”
郁逍轻笑摇头:“此言差矣,云舟方才还赞许,说我们阿昭待人最是赤诚坦荡。”
蔡月昭笑了:"殿下果然胸襟似海,令人敬服。"
正屋门口,孟羽凝弯腰凑到祁璟宴耳边,以手罩嘴,小声说:“殿下,上回我那夢,后来又接着做过一回。”
祁璟宴失笑:“梦还能接着做?阿凝果真与众不同。”
孟羽凝见他还开起玩笑了,瞪了他一眼:“那殿下还听不听?不听我可就不说了啊。”
祁璟宴闷笑一声:“听,阿凝请说。”
屹儿见阿凝和哥哥咬耳朵说悄悄话,他踮着脚尖也听不清,便用力把方才凌川兄坐过的那把太师椅,往哥哥这边拖。
等拖到位,便手脚并用,吭哧吭哧爬上去,站到了椅子上,扶着哥哥肩膀,硬是将那颗小脑袋挤到了二人之间。
祁璟宴略带嫌弃地“啧”了一声,屹儿不满嘟嘴:“屹儿也想听嘛。”
“好,屹儿也听。”孟羽凝哄道,怕屹儿摔到,忙伸手扶着他。
这才接着说:“在我那梦里,章贵妃的娘家人仗着三皇子撑腰,在大兴各地开赌场、办青楼,疯狂捞钱。”
“更恶心的是,他们到处搜罗漂亮女子,把出色的直接送到京城,塞给各路官员,以此笼络人心。”
“好像三皇子还让人偷偷记了本小册子,专门记录哪些官员收了他送的美人,那账册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就叫《百花册》。”
书中是不曾出现过吕秋莲这人的,自然也就没牵扯出苍海郡的赌场和青楼。
她只记得书上说了章家大肆敛财,权色交易,她不知道这些信息对于祁璟宴扳倒三皇子有没有用,但既然书上提到过,她就想说给他听,哪怕给他帮上个小忙也好啊。
祁璟宴面色一沉:“此事非同小可,我即刻派人去查。”
孟羽凝杏眸圆睁:"殿下竟当真了?"
祁璟宴:“阿凝所言,我自是信的。”
孟羽凝还是難以置信:“可是,这是我做的梦哎。”
祁璟宴:“此等祸国殃民之事,事关社稷安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孟羽凝便开心地笑了:“好,那殿下加油。”
屹儿也攥起小拳头:“哥哥加油。”
祁璟宴已经不是第一回听到“加油”二字了,听多了,便自动领会了其中含义,笑着说:“好,加油。”
孟羽凝又问:“殿下,那吕秋莲,我能留下吗?”
如果她是三皇子罪行的证人,那她就想把她留下,保护好,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能帮上什么忙的。
祁璟宴点头:“阿凝做主便是。”
孟羽凝笑着说:“多谢殿下。”
祁璟宴又说:“回头若是查出章家罪行属实,怕是要有更多这样的女子出现,到时都由阿凝来安置吧,往后就要辛苦阿凝了。”
孟羽凝再次震惊:“啊?我吗?我不行吧?我只会做菜呀。”安排一个人行,很多人的话,她搞不来吧。
祁璟宴松开她的手腕,转着轮椅往前走:“阿凝做菜那般厉害,这些事也一定可以的。”
说着转过轮椅来,朝她笑了下,还学着屹儿刚才的模样,冲她攥了攥拳头:“阿凝加油。”
说完又转身,转着轮椅,慢吞吞继续向前走了。
孟羽凝沉默片刻之后,被他逗得笑弯了腰。这个男人,怎么总是学她和屹儿。
她笑了一会儿,抱起同样冲她攥拳头的小屹儿转了个圈,又在他小脸蛋上親了一口,“走,屹儿,我们去给秋莲还有金银珠玉她们安排房间去。”
两人腿脚利索,很快超过祁璟宴,奔着西厢房去了,拉着蔡月昭高兴地说:“阿昭姐姐,殿下同意把秋莲留下来了。”
蔡月昭也很高兴,“那太好了。我问过了,秋莲擅长女红,做得一手好绣活,你身边也要一个这样的人。”
孟羽凝点头说好,又问:"她娘家可还有至親在世?"
蔡月昭答:“都仔细问过了,她父親前些年就已过世,她母亲也在她出嫁后不久染病去了,如今孑然一身,举目无亲。所以遭那狼心狗肺的畜生丈夫典卖抵债时,竟连个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孟羽凝好奇:“竟连个远亲族人都没有么?”
蔡月昭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秋莲的父亲原是个走方郎中,自异乡漂泊至此。”
“后来娶了秋莲的母亲,婚后,秋莲母亲便跟着夫君学了些岐黄之术,专为乡里妇人诊治些闺阁隐疾。”
“四邻八舍都唤她一声"药婆子",却惹得娘家亲族嫌恶,道是有辱门风,早早便断了往来。”
“秋莲幼时本也随父母习得几分医术,奈何其母因"药婆"之名,饱受世人冷眼,便立誓绝不让女儿重蹈覆辙。”
“不仅断了秋莲学医的念头,更咬牙请了名师教她女红,给她谋了门糊口手艺,又倾尽积蓄备下丰厚嫁妆,千挑万选,选了个看似敦厚的庄户人家。”
蔡月昭摇头:“谁曾想,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