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乳温好,卫锦云从篮里捧出一只狸奴,陆岚拿着小勺,舀了半勺羊乳递到狸奴嘴边。
它们没有睁眼,喂起来麻烦,只能一点一点喂到嘴里。待六只狸奴都喂完,两人手都酸了。
元宝凑了过来,围着竹篮喵喵叫。
“你是公的啊元宝。”
卫锦云挠挠它的下巴,“奶不了。”
元宝似懂非懂,蹭了蹭卫锦云的手心,便蹲在竹篮边,盯着里面的狸奴,一动不动。
晚雾拎着田主们送的鸡鸭和竹篮往后院走,卫锦云喂完狸奴,便朝正坐在廊下洗樱珠的朝酒招了招手。
朝酒嘴里还含着颗酸甜的樱珠,见卫掌柜单独叫自己,忙擦了擦手走过去。
她嚼着果子问,“怎的了卫掌柜,可是要吩咐我做什么?”
“你来得云来香,也有大半年了吧?”
卫锦云杵着下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朝酒点头,“是啊,这都开春了。”
她一边说着,见卫锦云神情认真,不似往常随意,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她慌慌张张地问,“怎,怎的了卫掌柜?你这般严肃......莫不是,莫不是要赶我走,不要我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改,我定改正!”
她脑海里反复回忆着最近她在上工时是否有所疏漏,紧张地抓着衣袖。
卫锦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会,我们家朝酒手脚麻利,记东西又快,连面包的配方都能背得分毫不差。这样能干的伙计,我疼还来不及,怎会不要你?”
她想了一会,继续说,“我是想,枫桥那边的工场初八后便开工,等建好了,想让你去当领头的,接管工场里的生产和伙计们。不是不要你,是要你当领头人呢。”
“什,什么?”
朝酒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险些将樱珠的核都咽下去。
她连连摆手拒绝,“我做不好的卫掌柜,我从前只在厨房里帮衬,哪里会管工场,带伙计。万一搞砸了,耽误了您的事可怎么办?我做不来的。”
朝酒心里乱得像揣了团麻。
她不过是个寻常妇人,从前只懂洗衣做饭,或是摆个小摊干些力气活,来云来香后也是大多做些揉糕团,扫地擦桌的杂活,哪里能当领头?
这工场里要管面包制作、要带伙计,这是多大的担子,她连想都没敢想过。
“您不知晓,我不行的......我只是个干杂货的妇人......”
朝酒脸都涨红了。
“我知晓。”
卫锦云拉着她坐下,开口夸奖,“你记东西快,上次新出的芝麻面包配方,你听一遍就记住了,你待人又热情,客人们都爱跟你搭话。小顾出门送货时,铺子里的账目,客人的订单,不都是你在管?负责给水兵送面包的也是你,那么多单子,你核对得清清楚楚。你还特别会与客人们攀谈,上月给水兵们送面包,你还顺道谈了阊门一家粮仓的生意......”
她继续道,“再说,你这几个月跟着学认字,基本的账本,单子都能看懂了,该学的你都学着了。”
卫锦云忍不住笑了,“你别总把自己当只会杂活的妇人,你身上的本事,比你想的多得多。所以,朝酒如何不行?”
这般动静早引了旁人注意。
常司言捧着刚温好的茶水走过来,凑到朝酒身边,喝了一口,“哎哟朝酒姐,你可别小瞧自己,你肯定可以。”
晚雾也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点头,“是啊朝酒,你待人温和,伙计们都愿意跟你搭话,上次铺子里忙不过来,你带着我们分工,把活儿安排得明明白白。”
顾翔就领着伙计们,朝她一起笑喊道,“朝酒姐,你可以的!”
朝酒听着众人的话,一时间,竟哭了。
见朝酒眼泪掉下来,卫锦云连忙抽了帕子递过去,“干嘛呀这是,好好的怎哭了,是我说得太急,让你有压力了?”
朝酒哽咽着摇头,“不是......是我舍不得离开云来香。还有卫掌柜,您可真好啊。”
她说着,往前一扑,一下子抱住了卫锦云。
卫锦云拍着朝酒的背,哭笑不得,“工场起码要造大半年才好,离你去接管还早着呢,快别哭了。”
朝酒却抱着她不撒手,眼泪还挂在脸上,委屈道,“不是的......是卫掌柜你这么好,往后......往后就要被陆大人抢去了。”
在她心中,卫掌柜是日和月,亮亮的,不管对谁都那样温和。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笨手笨脚,只能做些揉面扫地的杂活。
可卫掌柜总能看见她的好,说她记东西快,做事细心,她自己没发觉自己好的地方,卫掌柜都能一一指出来。
慢慢的,她也敢学着认字了,敢学着管账了。做会了后,她才知晓,原来自
己也能做很重要的事,原来这儿的每个人,都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她的话让正在逗元宝的陆岚动作滞了滞,他抬头看过来,“怎的回事,我可没抢阿云,就算定了亲,她也会一直在云来香。”
常司言在一旁听得直笑,也算安慰道,“对对对,陆大人这是嫁进云来香,你瞧瞧这些日子总是蹭饭,哪里抢我们家卫掌柜了。”
几人围着朝酒说了会儿宽心话,见她洗了脸重新系上围裙忙活,才各自散开。
卫锦云坐在柜台后,铺开宣纸拿起笔,开始继续勾勒枫桥工场的草图。她得先大致画出工坊的布局,哪里是揉面区,哪里是烘焙间,又在边角标注出储物室的位置,只待后续细化。
那些细化的图她会请吕兰棠帮忙,毕竟她才是专业的。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陆岚就坐在她身旁,手里端着温茶,见她画得专注,便轻轻把茶杯递到她手边,偶尔见她停下笔揉太阳穴,又拿起块点心,小心地递到她嘴边。
这光景恰好被路过的宁无涯瞧见,他扶着额头连连摇头。
“我真不行了,徒儿,你从前在营里多英气,如今怎么变成这副黏人的模样?哎哟我的眼,快要看不下去了!”
陆岚头都没抬,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你找块布蒙上。”
宁无涯看着陆岚的背影,气哼哼地念叨,“不孝徒儿。”
见陆岚连头都没抬,他又凑到柜台边小声说,“罢了罢了,别打扰卫掌柜忙正事,人家正画图呢。你闲着没事做,不如回巡检司去。”
“巡检司的事一早便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也别在这儿杵着。”
宁无涯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又帮不上她画图纸的忙,来跟为师说说话,省得在这儿添乱。马上要定亲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往后院指了指,“对了,要不要来瞧瞧你的聘礼,卫掌柜前些天特意去布庄,给你挑了好多匹好料子,做了好几套新衣裳,比你身上这官服还好看。”
陆岚垂眸看向卫锦云专注的侧脸,而自己只能坐在一旁递茶喂点心。
得出结论——他好像真的帮不上忙。
设计工场他不懂,经营铺子他不熟,她还给他买了那么多漂亮衣裳......
他是不是对阿云没有用?
他竟对阿云没有价值。
马上要定亲了,他竟是大闲人一个。
他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男人。
他该如何让自己对阿云有价值。他要回几十船的礼给阿云,他该去搜罗平江府最好的东西了。
阿云当初看上他,又究竟是看上了他哪一点?
不能真是脸吧。
不会真的是脸吧......
卫锦云咬下他递来的太阳挞,转头却见陆岚盯着桌面发愣,时不时摸一摸自己的脸。
她疑惑道,“陆岚你在想什么,发愣半天了。”
陆岚眉头皱了皱,有些急切。
“阿云,你给我找些活干,我要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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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锦云:办工场咯[撒花]
陆大人:我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男人[爆哭](焦虑
春水生可以理解为果冻,果味果冻,有夹心的。
(想吃点营养液
第86章 定亲吉日
四月初八,柳絮纷飞,樱珠彻底红熟,落花飘进流水,春也渐渐淡去。
陆家卜算过,这日大吉,又恰逢浴佛节,算得上是吉上加吉。从前本也有“九龙吐水沐金身,莲花座上结姻缘”的说法,浴佛节与定亲吉日,并不冲撞。
各家寺院附近热闹,龙华会的幡旗在风中吹着,寺内采香花供养佛祖,香客众多。
街面上满是往来人影颇多,汉子挑着装满香烛的担子,小娘子们鬓边都簪着新鲜香花,手挽竹篮,里头盛着供养佛祖的鲜果,三五成群地说着话。
孩童们便更欢腾了,不用去学堂,还能吃庙里的点心。他们手里紧紧拿着各家寺院分发的阿弥糕,吃得不亦乐乎。
阿弥糕雪白松软,上头还印着个赤色小小的“佛”字,内里咬开是不同的馅料,有甜有咸。他们凑在一起,咬上一口,互相比较谁尝到了芝麻,谁咬了豆沙。
常司言提着一篮子阿弥糕跨进云来香,扬着声音喊道,“来吃阿弥糕了!”
顾翔正在擦门框,若是远远一望,这门框干净得都反出光亮来了。
今日铺子里的伙计格外忙碌,将两间铺子打理得一尘不染,还额外剪了好多红纸窗花贴着,绿油油的桂花树上也挂了不少红络子。
顾翔凑过去瞧那篮子,数一数里头有多少阿弥糕,问道,“小常,你又去报恩寺了,这次明空小师傅给我们拿几块啊。”
常司言把篮子往桌上一放,掀开盖布露出里面香甜松软的阿弥糕,“自然是人人都有,一人一块,绝不多拿。”
晚雾擦着手从后院走出来,拿起一块阿弥糕咬了口,唇齿间都是甜香气。
她吃了两口,开口问,“说起明空小师傅,我听人说他今年该十六了,是不是要还俗了?”
常司言将阿弥糕掰开吃,点头道,“是的,他要过完十六的生辰,就定在今年六月二十九那日还俗。”
“哟,小常,你倒记得这么清楚。”
晚雾笑着,几下就将阿弥糕塞进了嘴里。
常司言点心配茶,喝了一口茶回,“每次我去报恩寺烧香添油钱,他时不时都会跟我提起,能不清楚嘛,吃糕吃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