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吗。”
陆岚接了油纸袋,有些受宠若惊。
她又给他零嘴了。
她给他零嘴,还是他从未见过的点心。
他的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下值去府衙催催赏钱什么时候批下来。
那给赏钱时,他给她买什么零嘴比较好。
“大人,您不怕积食,不是才吃了糍毛团,大人歇歇再吃吧,大人您快放下!”
荆六郎放下木瓜水,好想将陆大人手中的油纸袋抢过来。
*
一到七月里,梅雨季也过了,终于不用感受粘腻的闷热潮湿,下雨时似是小火慢炖,好不容易出个太阳又像将他们大火收汁。
蝉爬到铺子里头的槐花树上叫得响亮,平江府将迎来小暑。
元宝被捡来时还没有什么精神气,但有了两位妹妹的宠爱,眼下正伸着爪子与木盆中的六月黄进行一场较量。
六月黄个头不大,二两左右,是大螃蟹成熟前脱壳期的小蟹。夏至前后,此时正是它第五次脱壳时候,预示着它将成为一只青年蟹。
只可惜,正在那努力脱着呢,便被平江府老餮们抓来了。
虽小巧玲珑,但壳薄肉嫩,滋味甚美。
卫锦云蹲在摊子面前,将每一只六月黄下腹的尾巴打开来瞧,在小贩们气煞我也的目光中,挑了只只膏肥黄满的。
卫锦云用马毛刷子给它们做了个护理,这蟹虽小,蟹钳却还张牙舞爪,她轻巧地捏住外壳,还在元宝的爪子中抢来了它的最后一只战利品。
卫芙菱和卫芙蕖坐在她身旁,乖巧地剥毛豆。扁箩里的毛豆粒圆鼓鼓的,卫芙菱一剥一扔,精巧地投了进去,却也有几粒不听话的,蹦出扁箩,不知飞到院子哪个角落去了。
六月黄用来做面拖蟹最为鲜美,若是要清蒸做洗手蟹细品它的肉,那要等秋风起,找那些脱壳的成功者。
她将六月黄一切两半,在刀口处裹上了面粉。灶台上的的铁锅烧得冒烟,待油花炸开时,将裹好面粉的六月黄丢进去。
“滋啦”一声,蟹壳渐渐浸上橙红,连带着锅里的姜片也渗出辛香。她转着锅铲翻匀,炖了半晌后又撒上妹妹们剥好的毛豆粒,添了小半碗水。
不多时,鲜香气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卫锦云眼瞧着汤汁收得差不多了,原本半透明的蟹肉渐渐泛白,蟹壳裂开的缝里,正渗出些橙黄漂亮的蟹膏。
起锅前,自然是要用剩余的面粉调制一碗面粉水,将浸满蟹膏蟹黄的汤汁变得更加浓稠收汁。
盛在淘来的大碗中,六月黄卧在浓稠的汤汁里,轻轻一掰,半流的蟹膏便顺着壳淌下来,混着毛豆的清香,让被争夺战利品的元宝不停地喵喵叫。
卫锦云自然是趁着烧蟹的功夫灼了只未加料的给它,待妹妹们去替她与祖母盛饭时,元宝叼着它的美味小蟹肚子去院里的角落细品了。
面拖蟹外壳炸得酥黄,轻轻一掰,裹在外面的面衣软滑带点韧劲,吸足了汤汁。
咬下去先是面香,而后六月黄的肉又甜又嫩,一丝一缕藏在壳里,混着半流和沙沙质感的蟹黄蟹膏,直透舌尖。
碗底的毛豆吸饱了蟹汤,鼓胀饱满裹着六月黄的鲜味,比单吃毛豆更加醇厚鲜香。
汤汁是浓油赤酱的色儿,咸甜适中,自然是不能浪费,用来拌饭最为绝妙。
蟹这东西吃起来极慢,祖孙四人愣是吃了满手,用皂角果洗了多次,还残留但淡淡的蟹味。
待到了时辰,卫锦云妹妹们轮流摸了摸睡着元宝的脑袋,便推着车出门。
天一热,街上的小贩似是变得更多。
林顿河拱桥下的树荫里,有车板上垒着半切的西瓜,翠皮红瓤。上了年纪的小贩敞着粗布短褂,吆喝着,“甜瓤瓜,沙瓤解渴,脆瓤多汁,两文钱一块!”
有妇人停步,他便拿起刀子再切一角,顺手递过去,“这位娘子尝尝,不甜不要钱。”
挑着担子的小贩穿街走巷,担子两头是竹筐,一头装着新鲜的果子,青李、杨梅,用湿布盖着,另一头则是些小玩意儿,竹制的小扇、彩绳编的络子,想来是家中手巧的娘子做的。
他不用大声喊,只摇着手里的铜铃,“叮铃铃”响过,便有孩童取了家里的银钱,蹿出来买果子吃。
待姐妹三人到了府学门口。对面的卖香饮子的老郭已经支上了棚,棚下摆着几只大缸,缸口盖着湿布。
他摇着蒲扇,慢悠悠喊,“卖香饮子,甘草的、薄荷的、荔枝膏的,两文钱一碗,透心凉!”
他那有桌椅,也能乘凉,午后这个时辰且热,生意自然是最好的。
卫锦云停好推车,将剩余的蛋黄酥摆在台面上。本是留二十只试吃,在切成小块前给陆岚包了后,只剩下十只。
若是还未等府学下学就试吃完了,她明日再做一次便是,倒也不差这么一两日。
毕竟陆大人会亲自送她的赏钱来,陆大人吃开心了,说不定赏钱也到的快,她且眼巴巴等着呢。
“卫小娘子啊。”
钱娘子像往日打听事情般挪到她身旁,在身旁一众小摊期待的目光下,清了清嗓子,“昨日陆大人是不是给你送零嘴了,你和陆大人很熟吗。”
陆岚往那一站,众人都特意往后挪了不少。陆大人是放在心里尊敬的,要他真出现在眼前,那是不敢喘大气。
他们说了什么,愣是一句没听清。
虽不知陆大人为何会给姑娘家家送油汆臭豆腐干这种零嘴,但他们瞧着卫小娘子那高兴劲啊,比听客人多买几块糕点还要高兴数倍。
老郭正摇着蒲扇,也凑过来搭话,“我瞧陆大人转身上马时,走路步幅都比平时慢些,平日这个时辰,他也不会路过府学门口。”
“他来给我嘉奖零嘴。”
卫锦云喝了口茶,“前些日子,我恰巧帮着抓了一位贼人。他是......很和气的一位大人。”
钱娘子“啊”了一声,一时脑子嗡嗡的,“陆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严肃,上次我见一小子在街上跑,被他撞见,一声‘慢些’,吓得孩子立马站定了。怎么到卫小娘子这儿,倒成了送零嘴的和气人。”
众人面面相觑,回忆陆大人昨日确实面容好像温顺柔和了不少。
“这不,百姓之光。”卫芙蕖坐在板凳上看书,抬起头冷不丁地回了一句。
“嗯嗯,百姓之光。”卫芙菱正背着诗,也跟着含
糊不清地念叨。
“的确,百姓之光。”
卫锦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才和陆大人认识没两日......但陆大人确实人挺好的,大家要记住他是百姓之光。”
听了这话,大家一哄散了,钱娘子也回到自己的摊位面前挂她的浆糊。那她家那小子半夜里睡不着,还起来将院子里的水缸都打满了,又托她来打听。
人认识没两日。
但大家记住了,日后可称陆大人为——百姓之光。
“阿翁你走快些,让你骑马你不愿意,阿翁,你再快些。”
蛋黄酥虽只是小块试吃,却也受欢迎,有两位客人还要卫锦云给他们明日预留几个。
隔几日上个时令新品,待她攒上三十贯钱,便去各家铺子里打听打听,请个师傅来新修铺子。
许等到秋风起,她的铺子该开张了。
卫锦云卖了一阵糕点,教妹妹们念了几句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抬眼,她就见陆翎香拉着一位瞧着五十岁模样的男人,这往她这儿赶。
他一身黑衣短衫,虽被陆翎香拉着胳膊,但背挺如松,步稳沉实。头上生了些华发,却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清亮,有股说不出的端正劲儿。
陆恒凑到孙女跟前,小声念叨,“这就是长策夸赞的那家点心?”
“是啊,阿翁且尝尝再做决定也不迟嘛。”
陆翎香自顾自念叨,很快托着他,将陆恒带到了卫锦云跟前。
“卫小娘子,这是我阿翁,二哥爱吃点心的性子可是随了他的,眼下我特意带阿翁来尝尝。”
“试试新试吃?”
卫锦云递上了盘子。
“自然自然,阿翁快尝。”陆翎香嘴上虽说着,却已直接拿起签子戳了一块,塞进了陆恒的嘴里。
陆恒早习惯陆翎香这番做派,签子还未到,他便已经先张开口,顺势而为,这是他平日里与孙女呆在一块练出来的瞬间反应。
酥皮的香在他的嘴里漫开,跟着是豆沙的甜,末了,舌尖触到那化沙的蛋黄,咸鲜混着甜香,竟半点不腻。
“手艺确实巧。”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声音沉稳,“豆沙与咸蛋?倒是新奇搭配。”
卫锦云递过今日新煮的玳玳花茶,“想着夏日里吃甜腻了寡淡,加些咸香提味,您要是不嫌弃,多尝两块。”
陆恒自然是不会客气,当场尝了五六块。
“阿翁你给其他客人留些好吗。”
陆翎香无奈地将他扯到一边,“快说如何,阿翁给个准信。”
“那你给阿翁买两块其他的。”
陆恒倚在香樟树下,手捧着玳玳花茶,“我要尝让长策一下吃了七八块的茉莉花糕,还要试你说在吕老的茶会上吃的素醒酒冰......其实各买几块也不是不行。”
“馋晕阿翁算了,你也不怕噎得慌。”
“香香给阿翁买,阿翁这次将长策身边那副官也叫上,好不好?”
陆恒笑眯眯地盯着自家孙女的反应。
果不其然,耳尖开始泛起绯红。
“噢。”陆翎香用手作扇,扇了扇自己忽然烧起来的脸后应了一句,此刻不远处府学的钟声响起,一转身却已见到飞速奔跑的府学学子。
这些都准备弃文从武守卫平江府?跑这么快。
“今日是我。”
吴生极其沉稳地捋了捋飘扬的发丝,“各位还得再练。”
“每次跑这般快又不买,空占位置对吧。”
唐殷执着扇子,一低头见卫锦云台面上寥寥几块的蛋黄酥,眼眸亮了亮,“新品?”
卫锦云点头间他与身后几人已经分食干净。
“有没有搞错啊唐殷!”
排在末尾的学子大声呐喊,“我今日给你抄题,你竟这般翻脸无情!”
“你给他抄题了?”
学子听了从身后响起的这声,背上一瞬嗖嗖冒冷汗。他转身苦笑道,“夫子,您听错了,您定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