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哪里呢?
赫尔曼摘下手套,骇人的疤痕贯穿手掌,他无意识地按着心脏,细数频率,却怎么也算不明白。
通往哪里呢?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明明一点儿也不好。
第25章
留在原地的奥黛丽还在消化开心的情绪。
她妥善地打包好这些模型, 自信明天的慈善拍卖会上,这些宝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毕竟是赫尔曼都认可的东西!
怀着无比澎湃的心情,奥黛丽度过失眠的一夜。
第二天, 莫尔太太准时上门拜访, 预备和奥黛丽一起去慈善拍卖会。
奥黛丽指挥仆人小心搬运,这些模型十分脆弱, 一路马车颠簸,千万不能碰碎。
莫尔太太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眼睛里闪过担忧。
赫尔曼正从楼梯上下来, 查尔斯在一旁汇报市政议会的通过情况。
莫尔太太看见他,赶紧迎上前:“怀特先生。”
她欲言又止,看了眼门外的奥黛丽:“我需要提前跟诺曼小姐打预防针吗?以免她太过失落。”
门外,奥黛丽细致嘱咐车夫, 要注意避开路上石头, 尽可能放慢车速。
想起昨晚她认真制作模型的神情, 赫尔曼知道, 她很重视这次拍卖。
眸光微动, 赫尔曼转头看向查尔斯:“市政这边不等了, 吩咐尼古拉斯买入所有股票施压。明天下午,我要看见布鲁森向我求饶。”
查尔斯瞪大眼:“明……明天?我的先生,这也太着急了, 正常程序走完,后天就能结束了, 何必……”
“我说明天。”赫尔曼淡淡道, “别让我重复,查尔斯。”
“好吧。”查尔斯耸肩,无法对支付薪水的人说不。
布鲁森投降是迟早的事, 提前一天而已,其实也不难。
查尔斯只是习惯性抱怨两句。
路过门口,临到上马车,看见正准备出发去慈善拍卖的奥黛丽,查尔斯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看了眼身旁仍旧沉默寡言的雇主先生,又看了眼隔壁马车兴高采烈,正在和莫尔太太说话的诺曼小姐,轻轻吹了个口哨,“喔,年轻且富有的单身汉,总是很难对美丽的未婚妻说‘不’。”
赫尔曼缓缓撇过头,盯着查尔斯。
查尔斯立刻看向窗外,举手投降:“我明白我明白,人之常情嘛。”
“收起你的揣测,我只是不想出现变故。”赫尔曼道,“下午如果我的办公桌上见不到通过的议案,我很难对你的涨薪请求说‘是’。”
查尔斯怪叫:“噢!雇主阁下,那点狠心全用在我身上了。”
慈善拍卖会在布鲁森家族庄园举行。
下午两点,各家太太的马车纷纷抵达庄园外,华丽的裙摆络绎不绝,周遭的空气都染上了馥郁的香味。
丽莎·布鲁森盛装打扮,站在门边招呼宾客,见到相熟的太太便颔首致意,场面很快热络起来。
“丽莎,你这位伯爵夫人又准备拿出什么珍品压倒我们?”布鲁森家族的忠诚拥趸比奇太太半开玩笑地问。
“噢,别开玩笑了,亲爱的。”丽莎优雅地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门外,“今天的主角是那位男爵小姐。”
众太太彼此眼神交汇,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这时,门口又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一位身穿黑色克里诺林裙,头戴羽毛宽檐帽的女士缓缓而来。
丽莎很快迎上前,微笑颔首:“洁希亚夫人,您可是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赏光?”
黑裙女人神色倨傲,不咸不淡地扫了丽莎一眼,似乎根本不把这位在当地小有威望的伯爵夫人放在眼里。
“慈善协会既然给我下了帖子,来或不来,就是我的事,有问题吗?布鲁森女士?”
丽莎脸色一沉,很快又笑起来:“没问题,这边请。”
她微笑着目送女仆将洁希亚领到贵宾席,笑意逐渐消失。
最开始搭话的比奇太太冷哼道:“一个死了丈夫的赫斯兰寡妇罢了,丽莎,依我看,你不必给她好脸色。”
“不,是继承侯爵丈夫大笔遗产的有钱女人。”另一位太太阴阳怪气地笑着补充。
“我建议你小声点,叫她听见,可不会给你留颜面。”丽莎讥诮地扫了洁希亚一眼,“死了丈夫,她也只剩这么点强装的自尊了,何必拆穿她。”
“丽莎你总是好心肠。”太太们附和起来。
丽莎·布鲁森心中冷笑,面上却友善。
今天可不是对付洁希亚的时候,而是那位……诺曼小姐。
丽莎的目光落在门外新来的马车上,只见熟悉的金发身影拎着裙摆下车,正向自己微笑。
“又见面了,布鲁森小姐。”奥黛丽兴冲冲地上前问好,礼貌颔首。
在她身后,莫尔太太面带警惕,高抬着下巴扫视全场。
老钱家族的太太们很会做表面功夫,都热络地招呼:“诺曼小姐,幸会。”
“好久不见,诺曼小姐。”丽莎笑着上前贴了贴她的脸颊,“拍卖会快开始了,我正在等你呢。”
“真抱歉,我带的东西太多了,路上不敢颠簸,所以走得慢些。”奥黛丽认真解释。
“没关系,亲爱的。”丽莎笑着回应,看向正在往里搬运东西的男仆,忽然惊讶道,“哎呀,诺曼小姐,我忘了说,大件的工艺品要走侧门,还请你带着男仆去吧。”
莫尔太太冷哼:“布鲁森小姐,请问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吗?你们家没有佣人吗?为什么要诺曼小姐领着男仆走侧门?”
“莫尔太太,别生气。你没参加过拍卖会,不清楚规矩。”丽莎好脾气地笑道,“每个人的拍品都要由本人运送到后台,我们都是如此。”
她往后一看,身后的太太们纷纷点头。
比奇太太嗤笑:“莫尔太太,如果没有见识就跟在后面好好学,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替主人出头。”
“你!”莫尔太太脸色涨红,指着说话的比奇太太。
“莫尔太太,算了。”奥黛丽劝住她,对丽莎道,“布鲁森小姐,劳烦你指路吧。”
丽莎抬起扇子往外指,“往右走有一个向下的楼梯,穿过走廊就到了。”
“好。”奥黛丽没有多说,吩咐男仆搬起东西跟上。
莫尔太太愤愤瞪着众人,冷哼一声,调头跟上。
等她们走远,一群人彼此对眼神,都笑了起来。
“这位诺曼小姐,当真是……”比奇太太以扇掩唇,隐晦地笑道,“天真无邪。”
丽莎眼带讥讽:“男爵小姐又怎么样?这个圈子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另一边,奥黛丽和莫尔太太走过狭窄的楼梯,一路往下,经过庄园的洗衣区、厨房区。
蕾丝绸缎裙摆扫过潮湿黏腻的地面,庄园的仆人停下手中的活,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莫尔太太捂着鼻子,忍受难闻的气味:“诺曼小姐,丽莎·布鲁森在故意捉弄你!”
奥黛丽垂着头,叮嘱男仆小心脚下,一边拎着裙摆避开滴水的晾衣杆以及杀鱼溅出来的血迹。
“我知道,莫尔太太。”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
“没关系。”奥黛丽打断她,微笑道,“布鲁森先生抗拒赫尔曼取代他,丽莎当然同样抗拒我轻松地进入她们的圈子。”
“噢!谢特!”一个男仆端着托盘急哄哄冲了过来,脚底一滑,还好被一只白嫩的手紧紧抓住衣摆,堪堪保持平衡,“上帝啊,谢谢你女士,这瓶酒的价钱能买我的命!是你保住了它和我!”
男仆护着托盘里的白兰地连声道谢。
“快去吧!”奥黛丽大笑着摆手,继续对莫尔太太道,“所以,她只是想以这种方式警告赫尔曼罢了。”
莫尔t太太神情复杂:“那你就任由她们欺负吗?”
“我没有被欺负啊。”奥黛丽笑着看向莫尔太太,眼神真挚,她说,“她想看到我垂头丧气,可是我没有,她的欺负就不成立。”
“这难道不是自我安慰吗?诺曼小姐。”莫尔太太轻笑,“软弱会招来更多的霸凌。”
奥黛丽怔住,忽然摇摇头,“你说的有道理,但……不全对。”
她想到,小时候也有人说过这句话。
“还有一段路,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拎着裙子快活地向前,“很小的时候,我总是被邻居卢卡斯小姐捉弄。玩过家家,说好轮流演白雪公主,每次她都说话不算数,等我演完小矮人就说累了,不玩了!”
“有一次,我伤心得哭了。我的姨妈就让我和卢卡斯小姐绝交,或是在下次强硬拒绝她,跟她大吵一架。”奥黛丽顿了顿,无奈笑道,“可是我做不到。当时,我姨妈就说了和你同样的话。”
记忆转回旧时光,奥黛丽还能想起那个垂头丧气的小奥蒂。
安娜姨妈恨铁不成钢,反复逼她硬气一点。
小奥蒂眼泪在眼眶打转,不敢抹眼睛,怕又被说软弱。
从五岁起,她就隐约明白,自己是个软弱的小孩,而这个世界似乎容不下内向柔和的“弱者”。
她明明很想改变,却怎么也做不到。
比如,小奥蒂天生不爱和人争吵,一旦吵架就会泪失禁,就算赢了心里也很难受;她还时常心软,凡事只看到好的一面,更不懂怎么拒绝别人。
她想学安娜姨妈的泼辣,学玛丽姨妈和姐姐的冷静智慧,却怎么也学不明白。
“后来呢?你怎么应对那位小邻居?”莫尔太太声音缓和。
奥黛丽笑道:“后来,我……”
她差点脱口而出姐姐,想换成妹妹,但一想到伊莎贝尔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就怎么也叫不出口,干脆胡诌。
“……我告诉老师,我的老师既没有让我去吵架,也没有让我绝交。她只是给我买了条新裙子,让女仆陪我玩。第二天,她问我,你现在还觉得难过吗?我扮了一天白雪公主,当然不难过了!我就说原谅卢卡斯小姐了,准备继续找她玩。”
“然后呢,你老师怎么说?”莫尔太太听得入神。
奥黛丽笑了笑,回想起当时的画面,眉眼都带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