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你想说什么?!”
“一只黇鹿也值得你们庆贺?它可是年年出现在我们萨克森家!”萨克森公爵冷笑,“我想说什么还不够清楚吗”
他一字一顿:“你们斯宾塞家早就大不如前,现在……全、是、废、物!”
“哈哈哈哈哈!”萨克森公爵带领着他的附庸放声大笑。
离得近的观众席隐约能听见他们的争端,彼此眼神纷飞,却不敢多说什么。
这是属于选帝侯家族的宿怨。
萨克森家族和斯宾塞家族各自盘踞一南一北,从百年前起就彼此看不顺眼。不管什么场合都要争个高低死活。
斯宾塞家族自从老公爵和第一继承人突然离世后,各方面势力大不如前,虽然凭着海因里希的军功,仍然位列选帝侯,但死对头萨克森可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像萨克森太太处心积虑想让伊莎贝尔丢脸,现在,萨克森公爵也在想方设法羞辱斯宾塞一家。
当然,凡事不可太过。
高台上的女王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猜也能猜到这两家死对头总不会突然相亲相爱。
眼看引起侍卫官注意,萨克森公爵收敛起笑意,傲慢道:“海因里希,看在你祖父和父亲的份上,我给你们斯宾塞机会,但凡有一个除你之外的人,能赢过我们萨克森家族的小伙,我们当场认输!”
“不敢跟我比,是怕再认一次输吗?”海因里希嗤笑,“我以为你已经习惯认输了,老萨克森?”
萨克森脸色一变,冷笑:“毛头小子,我的年纪够当你父亲了,给我放尊重些!少废话,敢不敢来?”
海因里希眯起眼,以他的脾气,根本不可能惯着对方。
就在开口前一秒,身后被遗忘的女士突然探出头,微笑着看向萨克森公爵,“先生,如果我们赢了,还得加一条,您必须当着女王的面,向我们斯宾塞全家道歉。”
萨克森被突然冒出来的伊莎贝尔惊住,很快笑了起来,语气充满嘲讽:“噢,你就是那位大展才艺的诺曼小姐?海因的未婚妻?很好,我敬佩女士发言的胆量,更惊讶于你的妄想。”
“没什么不行的,我答应你,你们赢了,我当着女王的面道歉。”萨克森得意洋洋,傲慢环视一圈,“但是你们斯宾塞家还能派出人来吗?”
被眼神扫过的埃德蒙以及众表亲,面色难看至极,他们刚才都已经败下阵。
海因里希眸光微动,忽然明白什么。
来不及阻止,身后的女士声音坦然,面带笑容道:“我。”
话音刚落,场中寂静。
而后爆发阵阵笑声。
萨克森公爵几乎笑掉大胡子:“噢,别开玩笑了,你们斯宾塞已经窝囊到只能派个女人出来应战?直接认输岂不是更痛快?哈哈哈哈!”
离得近的埃德蒙低声怒喝:“海因!管管你的未婚妻!别再丢人现眼了!”
“丢人现眼的是你,废物。”海因里希再不赞成未婚妻的举动,也不代表别人可以置喙。
东道主菲利普只是想办一场娱乐身心的赛马活动,没料到局势会变成这样。说到底他岳母索菲娅和斯宾塞家沾亲带故,两位表兄还是伴郎,助力良多。如无必要,他不想斯宾塞家颜面扫地。
菲利普出面打圆场,“各位先生们,让女士难堪不符合我们所受的教养,还是……”
“菲利普先生,没关系。这是女士主动提出的挑战,学会尊重我们的诉求也是教养的一种,不是吗?”
伊莎贝尔轻松跳下马,纤细的身形站在诸多大汉面前,像误入狼群的天鹅。
菲利普哑口无言,只能担忧地看了眼新婚妻子的方向。
伊莎贝尔脸上神情却无比镇定,缓缓道:“萨克森公爵,不用多说,只需回答敢不敢比?”
“敢不敢?女士,自信是好事,但是一会儿输了可别哭鼻子!”萨克森再次大笑,“既然你们斯宾塞无能,我们也没有相让的道理!这可是你们自找的!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女王!我要让斯宾塞成为全锡兰的笑柄!”
他吩咐仆人去高台报信。
很快,侍从官将场中达成的赌约告知女王,一时间,整个观众席传遍了。
“什么?一个女人去和他们赛马?”
“斯宾塞家是没人了吗?公爵也不管管!”
“噢上帝啊!贵族小姐怎么能不顾仪态做这么粗鲁的事!噢天……你快看!她居然跨坐在马背上!”
萨克森太太则笑容满面:“看来诺曼小姐不甘心只在音乐领域有所建树,还想去赛马场大出风头!”
“噢,太爱表现可不是什么好事!”旁人嘀咕,“乡下丫头就是乡下丫头,我看斯宾塞的脸都要丢干净!”
嘈杂的议论声中,真正的斯宾塞家人反而陷入沉默,只能震惊地看着场中央。
路易莎瞪大眼睛,压低声音:“幸好奶奶没来,否则嗅盐不够用了。”
新晋公爵夫人贝琪·布伦瑞克对上丈夫菲利普的眼神,轻声叹气:“赛马太危险了,但愿表嫂别出意外。”
后面赶到的埃莉诺紧皱眉头,无声画十字。
索菲娅眸光深沉,什么也没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们反应越大,越叫人看笑话。不如装作毫无波澜,就算丢脸也只丢诺曼小姐一个人的!
场中央,伊莎贝尔揪着海因里希的衬衫,示意他下马,而后利落翻身跨坐马背。
“奥黛丽,别逞能。”海因里希看得出伊莎贝尔有功底,但是赛马场不是开玩笑,曾有不少贵族都因坠马身亡。
伊莎贝尔高坐马背,对上他幽深的瞳孔,轻笑:“海因,忘了说,一会儿要对我认输道歉的,还有你。”
说罢,她夺过紧攥在他手中的缰绳。
布莱克快乐地打个响鼻,任由女主人牵着缰绳适应。
众目睽睽之下,伊莎贝尔撕开碍事的裙摆,解放双腿的自由。
海因里希停在原地,看着布莱克载着她匀速奔跑。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处,她回头,看向海因里希,用口型说:“这也可以是我的战场。”
夕阳下,破碎的浅绿色裙摆在空中飘扬,随着速度渐快舞出飒爽的姿态。
伊莎贝尔头也不回地奔赴前方,那里,骑着高头大马的萨克森家族男士们已经就位,目光里的好奇与不屑,或是轻视与怜爱,通通被她无视!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胜利!
第32章
看见伊莎贝尔驱马靠近, 起始点的萨克森男士们响起口哨声。
“嘿!杰克!记得发扬绅士精神!让一让女士!”萨克森公爵叮嘱儿子,眼底的轻视不言而喻。
“好的,父亲!”公爵儿子, 年轻的萨克森少爷坐在马上冲伊莎贝尔摘帽, 眨眨眼,“放心, 诺曼小姐,斯宾塞家族不懂得怜香惜玉,我们萨克森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说完, 周围一圈萨克森们都爆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我以为赛马只凭成绩说话,原来萨克森家是靠嘴皮子。”
伊莎贝尔目不斜视,驱使布莱克挤开两位男士,径直占据最中间的位置。
被挤开的萨克森少爷吹了个口哨, 回头观察海因里希在很远之外, 于是扫视着伊莎贝尔, 压低声音道:“那就准备享受失败吧女士, 虽然我很欣赏有勇气的美人。”
发令官伸手示意准备, 所有人神情肃穆, 连观众席都安静了下来。
伊莎贝尔躬身贴近马背,直视前方。
耳边传来萨克森少爷的轻笑:“斯宾塞如果不适合你,欢迎随时来锡兰北部, 萨克森之家。”
发令官倒数:“三、二……”
在“一”落地前一秒,萨克森少爷听见来自身旁的嗤笑。
“抱歉, 比起海因里希, 我更不喜欢……手、下、败、将。”
下一刻,发令枪响,黑色骏马率先冲了出去!
成排的马蹄踏出滚滚烟尘, 不过数秒的时间,胶着的尘t雾里分出先后——浑身漆黑唯有银白马饰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布莱克,一马当先!载着浅绿色的身影冲出重围,狠狠将一众男士甩在身后!
萨克森脸色剧变,立刻狠扬马鞭,怒喝:“追!”
呼呼风声如利刃刮过脸颊,伊莎贝尔听见身后轰隆的马蹄声,唇边划过轻蔑的笑。
萨克森的枣红色骏马也是重重厮杀里选出的上等货色,在转弯之时,奋力扬蹄,挤开布莱克超过一个身位!
伊莎贝尔迅速勒紧缰绳,避开碰撞!
娴熟的控马之术立刻让众人明白,她绝不是毫无胜算的新手!
早在查尔维斯狩猎盛宴时,她看见海因里希纵马驰骋,心头便生出这股欲|望——毫无顾忌地、痛快坦荡地飞驰!
直到甩开束缚坐上马背,伊莎贝尔仿佛找回了曾经的时光!
前世,身为许莉莎,她获得了让大部分羡慕的、关于世俗意义上的荣誉与成功,而这样的快乐总是无法持续太久。
像攀登一座又一座的高峰,只有登顶那一刻,成就感无与伦比,此后回归平淡。
在诊断出绝症时,她甚至没有对这个世间的留恋。干脆地签下放弃药物治疗的同意书,第二天订了环球旅行的票。
许莉莎一度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旅行,命运是高维造物主的剧本,何必执着生命的长度?
就像她落地是孤儿,因为出众的外貌和头脑被一对教授夫妇收养。二老很有修养,但只是将对亡女的感情寄托在养女身上,却又因养女生性冷淡而失望,一家三口过得相敬如宾。
或许是天性凉薄的好处,这并不会令许莉莎感到难过。事实上,她几乎不会难过。
作为故事的体验者甚至是旁观者,许莉莎对发生的一切都有尊重其存在的宿命论。
漂亮的履历,可观的财富,受人追捧的声名、所谓闪着光的人生也不过是注定的剧情。
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如此,直到抵达生命的终点。
可是,在北疆看到日出的那一天,她用还能奔跑的身体纵马疾驰,初升的朝阳落在眼睫,瞳孔里倒映着清晨的薄雾,耳边是牛羊在悠然地哞哞叫……
那一刻,她感觉到身体里血液沸腾的声音。是某种被她忽视良久的、名为生命的呼唤。
她骑着马奔跑了一天,从朝阳初升到夕阳漫天,似乎经历了一场人生的起落。
日头落了,她的生命也即将画上句号。命运在这个节点,赐予她最后的温柔。
微风拂过指尖,告诉她,这世上不止有一重接一重的高峰亟待攀登,还有辽阔无垠的原野,那里有风的自由,青草的香味,你可以肆意飞驰,或是躺在草地上看牛羊吃一整天的草。
她闭上眼,胸膛的空洞被填满。
风吹草低,牛犊在山坡吃草,许莉莎微笑地与世界道别。
再睁开眼,伊莎贝尔在家人的期待中降生,母亲淡蓝色的眼睛里盈满温柔与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