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孙媳妇?”海因里希翻个白眼,“别装了,你比谁都清楚,咬牙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像路易莎那样。”
伊莎贝尔果然笑了笑,脸上没有意外。
路易莎从前总以温驯的面貌示人,好处是能获得大多数人的喜爱,坏处是不再有立场反驳威严的祖母。
仆人倒是顺从于她,但她头顶却始终有座大佛,这也是路易莎始终没有掌控庄园的原因之一。
面具一旦戴上,再想摘下来就不容易。
人性总是如此,坏家伙偶尔表露善意就会叫人感激涕零,老好人一旦甩脸色就犯下重罪。
伊莎贝尔已经预料到,要想掌控庄园,必须成为说一不二的主人。
薇奥莱特虽然嘴上愿意放手,但她习惯强势,要想改变绝非一日之功,只能慢慢从细微处入手。
路易莎的老好人之路是行不通的,但这也并不表明伊莎贝尔决心当坏人。
好人与坏人之间还存在着聪明人。
人与人的认知都建立在小碰撞里。看似只是婚礼珠宝的抉择,但往往一步妥协,以后就步步妥协。珠宝珍贵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选择的。
海因里希如果不开口,伊莎贝尔也会用恰当的方式婉拒老夫人的意愿。
现在,未婚夫先生主动当坏人更好,伊莎贝尔乐得轻松。
毕竟,应付老夫人这种小事不值得她花费太多精力。
“搭档先生还真有搭档的自觉,已经学会为我分忧了。”伊莎贝尔坦率肯定,“谢谢。”
海因里希冷哼一声,对她的夸奖表示不屑,“别感谢太早,只是因为这场婚礼也属于我。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别指望我插手太多。”
“任何事?”
“当然,任何。”海因里希语气冷酷。
“好吧。”伊莎贝尔像是根本不在意,无所谓地点点头,而后看着路易莎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你刚才注意到了吗?恩爱的夫妻联盟似乎有了裂缝。”
“?”
话题转移得猝不及防。
以为要迎来辩论赛的海因里希皱了皱眉,眼神古怪地盯着她。
他很高,即便弯下腰,也能俯视她。
墙上是水晶烛台映出的影子,身量纤细的女人完全被高大的男人背影笼罩其中。
伊莎贝尔不躲避他的靠近,“看着我做什么?”
冰蓝色的眼睛盯着他,距离近得能闻见她身上的玫瑰花露混合着刚才喝过的葡萄酒清香,似醉未醉。
“没什么。”海因里希率先直起身,偏开头,嗤笑道,“女士们对婚礼总是充满期待,并投以十分的重视。我以为你会更关心自己的婚礼,结果反倒对人家的事那么上心。”
“形式上的婚礼,很重要吗?”伊莎贝尔挑眉,顿了顿,“还是说你需要我演得更入戏一点?”
海因里希冷哼,迈开长腿离开:“不必,这样挺好,虽然我们是搭档,但我还是希望能够保持一定的距离。”
“真巧,我也这么认为。”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伊莎贝尔耸耸肩,径直上楼。
时隔多日,伊莎贝尔终于有时间阅读来自肯特郡的信。
正看到奥黛丽写她想要请婚礼画师,还邀请自己一起戴蓝宝石王冠时,门被敲响。
女仆伊迪斯和艾米丽联手将礼服架子推了进来。
“小姐,这是老夫人吩咐送来的衣服,婚礼当天的主纱还没做好,晚礼服和日常穿的已经在这里了。”
“嗯,辛苦了伊迪斯,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再试。”
“是……哈秋!哈秋!”伊迪斯突然连打几个喷嚏,颔首告退,“抱歉……”
留下艾米丽正在整理礼服,看着裙子精致的蕾丝花边,她赞叹不已:“小姐,这件紫色缎面礼裙的做工真棒!您穿了一定很惊艳!哈秋!哈秋!”
她也打了几个喷嚏,讪讪摸了摸鼻子:“就是熏香有些刺鼻,先放两天就好了。”
伊莎贝尔没在意,她正看着奥黛丽的信,忽然读到请画师和做蓝宝石头冠的事。
她垂眸轻笑,心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海因里希刚才帮她挡了老夫人一嘴,没答应用旧头冠,薇奥莱特松了口让她挑选,但可能只是给孙子台阶下,不一定愿意改变主意。
实际上,婚礼使用旧头冠无伤大雅,对贵族而言,有传承意义的珠宝反而更彰显底蕴。真要按照喜好选,伊莎贝尔根本不介意。
但是,她看得出来,这场婚礼珠宝的选择,恐怕还包含着薇奥莱特夫人对自己的试探。
如果连自己的婚礼都做不了主,谈什么管理庄园?
海因里希能挡住一时,挡不了一世。
此时此刻,这封来自肯特郡的信,恰好成为伊莎贝尔拒绝安排的理由。
奥黛丽希望能和姐姐戴同样的珠宝举行婚礼,到时候让画师记录留念。这对相隔甚远不知什么时候能重逢的姐妹俩来说,很有意义。
借着这个机会,伊莎贝尔不仅能满足妹妹的心愿,还能间接向老夫人表明自己的主见,拒绝得妥帖而有分寸。
思索到这里,伊莎贝尔的手指仍在无意识地摩挲纸张,没有停下。
其实,推翻旧方案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施行新方案。
薇奥莱特夫人可不是个烂好人。
孙媳妇拒绝了她的安排,还想老太太百依百顺,帮她定做新头冠?那除非查尔维斯的太阳从西边出来。
仔细想想,恐怕薇奥莱特夫人最想看到的就是这个局面。
伊莎贝尔现在没有管理家事的权t力,连多使唤几个仆人都很难,再加上她刚来汉克郡,人生地不熟,定制婚礼珠宝的流程繁琐,怎么来得及?
薇奥莱特就是料定这一点,所以面对海因里希的反驳也有恃无恐。
她把对待路易莎的方法也用在了伊莎贝尔身上,表达得隐晦,意思却明显:你们几个小孩要么乖乖听我的话,好好做二把手。要么,自己提出的问题自己去解决,解决得好,我不一定高看你,但要是没解决,还得照样回来听我的话。
揣测清楚老夫人的意思,伊莎贝尔轻勾唇角。
她可不是听话的人。
她自己有钱,缺的是顶级贵族圈的人脉和面子,但有未来公爵夫人的头衔,下点血本,加急做出来也不难。
不过……伊莎贝尔不喜欢用蛮横的方式解决问题。
就这么丁点大的事,还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实在是……太老实憨厚。
如果一根火柴就能引出熊熊烈火,何必要漫山遍野砍伐树木,那只会显得又累又狼狈,还让稳坐钓鱼台的老夫人看笑话。
想至此,伊莎贝尔眸光微动,看向桌边那本“查尔维斯八卦大全”。
费劲的事就交给有劲的人做吧。
搭档先生拌嘴时斗志昂扬,活力十足,让他去再合适不过,她要劳逸结合。
艾米丽蹭在伊莎贝尔身边看了奥黛丽的信,疑惑道:“小姐,你打算怎么换头冠?”
伊莎贝尔:“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艾米丽洗耳恭听。
伊莎贝尔莞尔:“你像上次一样,去树下求神。”
艾米丽瞪大眼睛:“您在开玩笑吗?!”
伊莎贝尔不说话,笑看着她。
艾米丽的眼神逐渐从震惊转为匪夷所思。
但出于对伊莎贝尔的无条件信任,艾米丽还是执行了这个离谱的指令,顺带把请画师的也说了。
当然,她不是真的去树下求神,而是像上次那样象征性地到处打听,最后再去湖边大树底下虔诚拜三拜。
本以为没结果,第二天,一名眼熟的男性拦住艾米丽。
男人身高腿长,穿着熨烫笔挺的西装三件套,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一副中产精英模样。
“艾米丽小姐,奉薇奥莱特老夫人的命令,蓝宝石头冠正在定制中,会赶在婚期前做好。还有,宫廷画师会在今天下午到达查尔维斯,请转告诺曼小姐。”
艾米丽不可置信,眼看男人说完就要走,赶紧问道:“田螺先生!您怎么称呼?……呃,不是我是说,先生你……”
男人皱了皱眉,洁癖似的躲开艾米丽的手,礼貌而疏离道:“维克托,公爵先生的助手。没什么事我就告退了。”
说罢,不等艾米丽回答就走了。
似乎帮公爵大人办理这种跑腿小事,令维克托先生很不耐。
艾米丽被惊喜砸得头昏,兴冲冲告知伊莎贝尔,说完自己也有点疑惑:“维克托先生说他是公爵的助手,是老夫人差遣他来的。老夫人这么好吗?直接就答应你了?”
伊莎贝尔垂眸看书,挑眉笑道:“谁知道呢,斯宾塞家还是好人多啊。”
她可不会拆穿嘴硬的田螺先生,男人们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和伪装。
伊莎贝尔悠闲地翻开一页纸。
没必要揣测他们的心思,能为自己所用就好。
第35章
另一边, 维克托赶去向雇主复命,想起艾米丽脱口而出的“田螺先生”,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这种蠢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身为公爵的全能助手, 维克托从小接受精英教育, 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随时关注某个小女仆动态,以便随时帮她解决困难, 还必须隐瞒幕后主使。
小到收集八卦整理成册,大到支出巨额资产定制莫名其妙的蓝宝石王冠……维克托现在一看到那个小女仆四处奔波打听就开始头疼。
看在丰厚薪水的份上,维克托整理好表情, 敲响雇主的房门:“公爵先生,您交代的已经办好了。”
海因里希正戴着面罩和教练击剑,闻言停下动作,随意将头发往后扒拉, 甩了甩脸上的汗珠。
“你没说是我吩咐的吧?”
“没说, 但据我对未来夫人的判断, 我不认为这能瞒住她。”
海因里希挥退教练, 仰头喝了口水, “你是说她已经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