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样的诺曼小姐已经扑向父母的怀中,裙摆在空中划过喜悦的弧度。
“爸爸妈妈,我真没想到你们可以来参加我的婚礼!”
马车里,身材丰满的安娜姨妈翻了个白眼,嚷嚷:“噢,你一点儿都没有惦记姨妈,小滑头!”
奥黛丽惊喜抬头,扑向安娜怀里:“安娜姨妈!你也来了!真好!太好了!我好想你!”
安娜眼眶一红,贴了贴奥黛丽的脸颊:“噢,亲爱的奥……贝拉,姨妈的小心肝,我也想你。”
爱德华摸着奥黛丽的脸,满眼心疼:“可怜的孩子,一定受了很多的委屈吧。”
“这是温斯顿庄园,别乱说。”简妮赶紧掐了把爱德华,微笑摸了摸奥黛丽的头:“葛丽泰夫人慷慨大方,她特意写信邀请我们来肯特郡做客,还派了人来接我们,显然她很和善,对你也足够重视。”
“是的,葛丽泰夫人和怀特先生都是很好的人!”奥黛丽诚恳点头。
说话时,葛丽泰夫人和赫尔曼已经站在身后迎接。
“诺曼爵士,诺曼夫人,卡文女士,请移步客厅说话吧,辛苦你们舟车劳顿。”
葛丽泰态度温和,上前与简妮寒暄,二人彼此颔首行礼。
一行人在仆从的簇拥下走进客厅。
奥黛丽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挽着姨妈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爱德华,原本应该由女婿与岳父交际,葛丽泰看着不动如山的赫尔曼,无奈之下,只好用眼神暗示查尔斯与爱德华交谈。
队伍末尾,葛丽泰瞥了眼儿子,“我能寄出邀请他们的信件,就说明是你默许的,现在人都来了,何必摆脸色。”
赫尔曼伸出胳膊递给母亲,葛丽泰挽住。
“我要是摆脸色,他们能进这个门吗?”他淡淡道。
“两个女儿同一天婚礼,我以为卖女求荣的诺曼先生会优先莅临公爵府。”赫尔曼眼神讥诮,“看来是我小看了金钱的威力。”
葛丽泰嗔他:“别带有偏见,赫利。”
“我对诺曼夫人没有偏见。”赫尔曼瞥了眼前面的爱德华,想起当初他无能软弱地签下契约的样子,实在难以改观,“但是对于她的丈夫,我保留质疑的权力。”
葛丽泰哽住,心知这是儿子的实话。
赫尔曼很给面子了。
按照原计划,这桩金钱交易的婚礼不会有女方父母出席。是葛丽泰极力劝导,说没有哪个新娘不盼望自己的父母见证幸福,想给诺曼小姐一个惊喜。
赫尔曼才不会参与这种无聊的事情。
更何况,他并不觉得一场完美的仪式就代表幸福。
只是他懒得反驳母亲天真的想法,婚礼多几个人罢了,顺势答应不是难事。
虽然他看不上诺曼一家人,但既然默许母亲的邀请,就不会做出把登门的客人轰出去的事情。
客厅里,奥黛丽还沉浸在喜悦的心情里,并不知道怀特母子不同的想法。
开心之余,她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凑到母亲耳边:“公爵府没有邀请你们吗?”
姐妹俩的婚礼不同寻常,一开始诺曼夫妇就做好心理准备,也许没有出席的资格。
但是,数月时间过去,温斯顿庄园已经松动态度,愿意邀请新娘父母。
有眼前的例子在先,奥黛丽猜想斯宾塞家应该也有改变。
她无比信任姐姐的手腕,难道凭借伊莎贝尔的智慧,也无法让公爵府上下松口吗?
想至此,奥黛丽不免担忧姐姐的处境。
简妮看出女儿的神色,握着她的手,轻声道:“前天收到了你姐姐的来信,斯宾塞家的婚礼规格很高,会在墨伦维克圣威斯福特教堂举行,宾客来头很大,交际复杂。我们过去恐怕会给她添麻烦。”
奥黛丽皱眉,沉默不语。
“好孩子,放宽心。”简妮压低声音,贴近她的t耳朵,“贝拉信里说,比起斯宾塞家,我们更适合来这里。”
说完这句话,简妮立刻垂眸,用微笑掩饰眼底的失落。
她太了解大女儿。
贝拉独立且清醒,她说不需要,就是真的不需要。而非为了展示慷慨,刻意为妹妹让步。
可是作为母亲,缺席其中一位女儿的婚礼,那种愧疚不知该怎么表达。做父母最难过的事情,就是无法给予子女帮助,甚至还会拖后腿。
基于这种情况,简妮反驳了爱德华提出的一人去一处的建议。他们最好是按照贝拉的安排,赶赴肯特郡。
无法给予助力,那就让女儿自由决策,尽全力配合,而不是自作主张表达关心。
虽然贝拉没有明说,但简妮明白,墨伦维克那样的地方,他们的一言一行,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攻击贝拉的把柄。
奥黛丽也想通了这点,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意。
“可是,姐姐身边就没人陪她了。”
简妮莞尔,摸了摸女儿的卷毛:“会有合适的人代替我们去。”
奥黛丽怔然,望着母亲的蓝眼睛。
她笑意温和,总是平等地注视着两个孩子,像温暖的太阳。
查尔维斯庄园。
出发前往墨伦维克的这一天,伊莎贝尔在艾米丽的帮助下换上新礼服。
主纱要在婚礼当天才能亮相,但这件用于出行的轻盈白裙也足够华美。
和奥黛丽的卷发不一样,伊莎贝尔的头发柔顺笔直,披在肩上像名贵闪亮的丝绸,挽成发髻再点缀钻石发饰,又呈现另一种美感。
“该出发了,小姐。”艾米丽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忽然叹气道,“太可惜了,老爷和夫人看不到您穿上婚纱的样子。”
“蒂洛夫先生会为我留下画像,他们一样能看见。”伊莎贝尔语气平淡,不解风情地拎着裙子出门。
楼梯间,艾米丽无奈摇摇头。
没有亲人出席的婚礼,任何人都会失落。眼前的诺曼女士,分明没有半点惆怅。
接收到艾米丽的目光,伊莎贝尔轻笑。
对于她来说,这桩婚礼本身也不是什么幸福象征,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
门外,斯宾塞家的车队已经等候多时。
伊莎贝尔思索着抵达墨伦维克后的事情,心不在焉地下楼。
墨伦维克汇聚众多权贵,甚至会有各国首脑等人物出席,埃德蒙背后的人也还没出现……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实在分不出心神去伤感。
这么想着,她拎着裙摆前行,拖地白纱裙滑过干净锃亮的楼梯,抬眸时,突然怔住。
大厅里,有人背对而立,熟悉的身影让伊莎贝尔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下一刻,身穿墨绿色克里诺林裙,头戴同色羽毛宽帽的女士优雅转身。
迎着伊莎贝尔的目光,她微笑:“亲爱的,希望对你来说这是个惊喜。”
伊莎贝尔足足愣了数秒,这在她身上实在是难得出现的情形。
“玛丽姨妈?”
玛丽笑容温和,上前贴了贴她的脸颊,压低声音道:“贝拉,你的母亲给我写信,希望我和克劳伦先生能来参加你的婚礼。其实不用她叮嘱,我就会这么做的。”
伊莎贝尔目光怔然,一时忘了怎么回答。
卡文一家遗传的蓝眼睛如天空般澄澈,玛丽细细打量伊莎贝尔,眸光闪烁着泪意:“真漂亮!美丽的新娘可不能孤单一人走上教堂红毯。”
伊莎贝尔手指无意识攥紧,良久,才轻笑道:“噢,这无疑是个惊喜,玛丽姨妈。”
玛丽慈祥地打量外甥女。
即便远在伯爵府,她也听说了伊莎贝尔在墨伦维克的事迹。
真是十足耀眼的孩子。
她从怀里拿出一只首饰盒,看向伊莎贝尔:“这是你母亲送上的新婚礼物,打开看看。”
伊莎贝尔打开盒子,眸光顿住——一条璀璨的蓝宝石项链静静躺在天鹅绒布里,和她送给奥黛丽的那条一模一样。
来查尔维斯之前,她给简妮留了一笔生活资金,怕爱德华再上当,所以数目不多。
这条项链价值不菲,不难猜到老两口把那笔钱用在了这里,甚至自己还贴补了一些。
伊莎贝尔摸了摸蓝宝石,触感微凉,只有在掌心紧握许久,才能传递些许温热。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刻的感受。
伊莎贝尔不擅长理解亲情,前后两世加起来,也很难说自己对它有多么深刻的见解。
她只喜欢以旁观者的角度点评人类,哪怕是小奥蒂,一开始在心里的评语只是“能吃能睡,有点笨的小跟屁虫”,后来才变成“能吃能睡,有点笨、很听话、有点可爱,偶尔头脑聪明的小跟屁虫。”
最初,简妮对她而言只是充当“母亲”角色的NPC。
她的性情温和如水,是卡文三姐妹里最没有脾气的一个。
关于情感的表达,也像水一般无形。
实际上,比起爱德华浓烈的父爱,伊莎贝尔更习惯简妮平淡的表现,那会让她觉得放松。
此时此刻,她忽然察觉,也许简妮比任何人都懂自己。
她喜欢独处,简妮从不打扰,诺曼庄园永远有一间安静的书房属于她,并严格禁止他人踏入,包括小奥蒂。
她不喜欢亲密接触,简妮绝不会越过雷池,甚至命令爱德华也要照做。
甚至关于奥蒂的学业,简妮也听从她的安排。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交换婚姻的抉择,简妮永远在无条件地支持她。
伊莎贝尔想,也许自己的特殊之处,不止奥蒂知道。
这种细微的理解和尊重,除了源自于“母爱”,没有其他的解释。
从前,她不觉得“母亲”这个身份有什么特别的。
可现在却想,冠以“母亲”名义的人,就像天上的太阳。从你出生起,那道目光就追随着你。你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却从来不会注意到她。
可你的异样,你的性格,你的需求,她通通看在眼里。而你看不到房间里的大象,以为它挂在天穹,亘古不变,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现在想来,哪有无缘无故地舒适呢?是她注视着你,体谅着你,是明白自己帮不到女儿,就默默听从安排;是即便不能亲自前来,也想让女儿不要孤单,拥有一个饱受祝福的婚礼。
伊莎贝尔沉默许久,缓缓将蓝宝石项链戴上。
玛丽替她扣好链子,微凉的宝石垂落在锁骨处,渐渐有了微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