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组长这边挂了电话,那边桌上的大哥大便响了起来。
她按下接听键,那端的保安毫不意外地说:“您说的那份信被人送来了,这次……是个中学生,要追吗?”
“不用,估计也是被塞了点小钱跑腿的。”季银河走到窗边,盯着那个穿着校服戴着耳机摇头晃脑的男孩背影,“我现在就让邱鹏下来拿信。”
“——不出所料,这一次的预告爆炸地点,果然是金环大酒店!”
十分钟后,邱鹏小同志高举手上的信,兴奋又紧张地冲进办公室,“小季组长,又又又被您给猜中了!”
“看来这一次,宫谐的目标就是他父亲和兄长。”季银河淡定地转身,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下贴在她办公桌上的号码。
“季组长。”宫和的声音在那一端沉稳响起。
“宫先生,我们已经收到预告信了,和我之前的预测一样。”季银河缓了口气,询问道,“你们还是不打算改变行程,是吗?”
“是。”宫和无奈地笑了声,“在我父亲心中,我弟弟始终是个没用的草包,他不相信宫谐这次能翻出什么花样,而且这个回归夜活动对成功瓷业来说很重要,父亲希望藉此打通香江的渠道,将我们的产品卖到香江和全球各地。”
“……”季银河默了两秒,“知道了,上一次在火车站的爆炸有我们的同志牺牲了,所以这一次将会出动防爆队伍……明天活动开始前,我会带着警察到达现场。”
宫和心平气和地说:“小季警官,我和我父亲都相信——有你在,一定万无一失。”
*
六月三十日晚八点,距离回归夜活动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红灯笼沿着京州市主干道高高挂起,市府广场已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倒计时牌数字随《东方之珠》的旋律不断跳动。
成千上万名市民自发聚集,高举“欢迎香江回家”的横幅,将平日绿意葱茏的广场染成一片红与金的海洋。
季银河侧着身子,从一名穿唐装的老者与戴棒球帽的年轻人中间钻过,快步走向金环大酒店,和静立在门口的陆铮汇合。
今晚她将会和陆铮假扮成一对来参加活动的情侣。
夜风格外炎热,她在套裙下穿了件勒得紧紧的防弹背心,此刻布料贴身,心脏剧烈而快速地跳动。
“怎么样?”
陆铮握了下她的手,“已经上楼了。”
“还有两个小时。”季银河抬眼,看向站在对面二楼上的管野。
管野只是摇头,代表部署在附近的警力还是没发现异常。
这其实在季银河意料之内,越狱事件和前两起案件已经证明了两名嫌犯——尤其是张三的足智多谋,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
今晚能在他们动手前瓮中捉鳖最好,抓不到人,省厅也调动了带着警用防爆盾牌和钢盔的武警在附近待命。
“我们也上去吧。”季银河最后观望了一圈,抓起陆铮的手。
“好。”他绅士地揽住她的腰,低声问,“带枪了吗?他们除了炸弹外,还有七发子弹,今晚……会是一场硬仗。”
季银河感受着紧贴在后背和脚踝间的武器,盯着眼前酒店金碧辉煌的装修,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当然。”
第118章
嘈杂欢腾的音乐和欢呼从高高的换气窗外涌了进来,月光照在狭小昏暗的布草间里,但靠着货架坐在地板上的人却偏偏缩在没有一丝明亮的角落。
外面的热闹与他无关,仿佛只有黑暗,才能让他获得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宫谐盯着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
楼下,隔了一条走廊和几个房间的会议室里,他的父亲和兄长正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对着市府广场上的大幕布高举香槟酒杯,在欢声笑语中迎接一笔又一笔走向海外的订单。
在他们越狱之前,张三曾告诉他——香江回归后,成功瓷业很快就会走向新的巅峰,宫成功和宫和距离汉东首富和全国富豪排行榜只有一步之遥。
他们会在新世纪到来之际成为汉东最有名的企业家,继而从实业进发向房地产、互联网和电商,成为全国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许多年后,他们的事迹还会被人写成小说,引无数读者竞相效仿这条实业兴国之路!
决定和张三一起越狱后,宫谐才问道:“后来呢,他们还记得我和我妈妈吗?”
张三只是盯着他,讳莫如深地闭上了嘴。
咚!咚!咚!
离开监狱前的深夜,宫谐将脑袋一遍又一遍地往墙上撞。
他想不明白,人怎么能这么健忘!这么无情!这么冷漠!
“妈妈……我妈妈韦曼丽现在在哪儿?”铁栏杆的倒影将地面分割成无数小条,他无助地抬起头问张三,“如果他们没去领尸体,狱警会把她怎么样?火化成骨灰?还是……?”
张三顿了顿,“我在阅览室的法律书籍上看过——国家规定,无人认领的死刑犯尸体通常会被摘取器官捐赠,或者成为医学院里的大体老师,供教学使用。”
“……”宫谐痛苦地闭上眼,“他们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我妈连具全尸都留不下来!我这个当儿子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跟他们同归于尽算了!”
张三却很淡定,“等我们出去了,我可以试着帮你问问,也许咱们还有机会把你妈妈的尸体偷出来。”
“砰!”宫谐猛地跳起来抓住栏杆,眼中迸发出充满希望的亮光。
但这缕光,也在他们获得“自由”后,很快湮灭了。
少年宫爆炸案后第三日,他们从黑水坝城中村辗转腾挪到城郊的荒庙。
策划完火车站站前广场爆炸,张三便让毒瘾间断发作的宫谐留在庙里,独自出了一趟门,直到深夜才带着一大份从饭店偷出来的烤鸭,以及韦曼丽尸体的消息回来。
“我帮你问过了,韦曼丽去年十月被执行枪决,法警把那批没人领的尸体送给了汉东省医科大学。”张三坐在一块脏兮兮的破蒲团上,边啃鸭腿边说,“哎这非预制的鸭腿可真他娘的好吃!”
“什么是非预制?”宫谐不明所以地问,“然后呢,我妈在那个大学,咱们能去偷吗?”
张三自动忽略了前一个问句,摇了摇头答道:“不行……我问了那学校的清洁工,去年送来的大体已经被使用完毕,当成医疗垃圾处理了。”
“……”宫谐哆嗦了起来,喃喃重复,“使用……垃圾……我妈她不是物品,而是个人!”
张三打了个油腻的嗝,叹着气说:“谁说不是呢……要怪就怪你那个没良心的爹,还得怪那两个穿——”
看了眼宫谐的脸色,他赶紧把话头收回来,“总之我会想办法帮你把你老爹和你老哥一起炸上天的,放心吧!”
宫谐狠狠咬了下牙根,流着泪说:“不止他俩,还有那个叫江潭小神探的女警察,我也
要她赔罪!如果不是她,我和我妈根本就不会被抓!”
“好好好。”张三往嘴里扒着饭敷衍道,“明天还得换个地方住,等下一轮炸完,到了回归夜那晚,打包送回西天!”
宫谐擦着眼泪,在两个叠起来的蒲团上躺下。
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每天换一个地方躲藏。
自从那天在少年宫门口,他偷了《企业家》和《汉东警察》这两本杂志后,张三便不准他再靠近这些书报亭了。
没有行动的日子,甚至不准他随便出门。
宫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张三明明在监狱里关了二十多年,为什么却如此敏锐,无所不能,可以预判警方的每一步行动。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浑浑噩噩地躲在阴影里,日复一日地等待六月三十号,只要能成功报复那三个他厌恨的人,他愿意付出后半生的一切!
反正张三也不会真让他饿着,每次回来都会偷一些“无添加无污染无科技”的食物。
宫谐还是宫家二少爷那会,是从来不吃这些平民食物的,但是牢饭太难吃了,每天白菜粉条萝卜豆腐,寡淡得嘴巴淡出个鸟来!
所以对那些烧饼肉夹馍方便面盖浇饭,他也能勉为其难地咽下肚。
前几天他毒瘾发作得厉害,白粉是弄不到了,但张三给他偷来了一些尼古丁贴片和烟丝,勉强能压下那种难受得要命的感觉。
这会儿他手又开始抖,刚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红塔山的烟屁股叼进嘴里,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什么时候了,还抽!”张三动作很快地反手关门,“要是被人发现——”
“紧张!一口就好!”宫谐点燃香烟,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在地上按灭,站起来问,“他们已经到了?”
“到了。”张三沉着脸,“防暴部队,还有那个女警察和她男朋友也来了。”
尼古丁振奋了他的神经,宫谐目色狰狞,将两只手的关节捏得“啪啪”响,“还等什么,现在就行动吧!”
“不急。”张三听着窗外的动静,摸出那把从狱警手上抢来的枪,将子弹装好,上膛,别进后腰,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按照我的计划,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
季银河站在玻璃连廊上,东张西望。
金环大酒店作为一家豪华酒店,大得令人瞠目结舌,足足两栋十六层的双子楼,一层大堂大堂采用透明玻璃天窗与落地幕墙设计,另外还在四层和十二层建了两条空中玻璃连廊,连接东楼和西楼。
企业家协会活动的会场就定在东楼十二层,季银河和陆铮在这一层上下巡逻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发现张三和宫谐的身影。
但是这里的房间很多,客房、会议室、工作间、餐饮包厢,今晚都堆满了人,嫌犯很容易窝藏其中。
管野和邱鹏分头带了几个穿便装的武警,提着陆铮从公安大借来的探测仪,在两栋楼间四处找炸弹。
“报告季组长,会场里没有。”
“季组长,一楼大堂没有。”
“小季姐,男厕所也没有。”
……
百花楼的史有花老板看见他们,不由吓了一跳,“这里今晚又有什么活动?总不会有逃犯吧?”
被猜中的小季同志只好一阵敷衍的苦笑。
此时广场上响起了倒计时的钟声,距离零点只剩下最后十五分钟了!
广场上的歌舞表演也到了最浓烈的时候,行人不仅没有随夜深散去,反而越聚越多。
孙高歌气喘吁吁地送上来一个手提箱,季银河提着它走进会场,站在一片觥筹交错的角落,向西装革履的宫和使了个眼色。
宫和向父亲的方向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低着头快速走了过来。
“这里面有两件防弹衣。”季银河将箱子递过去,“我们会尽量避免爆炸,但是你弟弟手上还有枪支和子弹。”
宫和却没有接,叹了口气说:“我上个礼拜在江潭就准备好了……您也知道,我父亲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认定自己会平安,不愿意穿这个,再说我看你们的准备不是还挺充分的么。”
“……”季银河抓抓额角,“您说那些带着探测器的警员吧,仪器太大太笨重,用起来很麻烦,根本没法偷偷找炸弹……连您都看出来了,两名嫌犯只会早早察觉。”
“好吧。”宫和不无可惜地耸耸肩,“我父亲愿意赌命,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失陪了。”
他朝季银河举了下酒杯,身姿翩翩地转身,回到人群中间。
季银河头疼地直叹气,陆铮却快步走过来,牵了下她的掌心。
“我忽然想到一点——少年宫那起爆炸使用的是定时装置,火车站则是让陌生人投掷炸弹,而这一次,宫谐和张三一定希望眼睁睁看着自己仇恨的人被炸死,所以他们今晚一定在酒店现场,但又不能离炸弹太近,你觉得他们会用什么方法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