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郁没理他,拿起扫帚开始工作。
那人一看到他这幅样子就来气,嘟囔几句后也继续干活了。
碎裂的酒瓶相对好收拾,比较麻烦的是四溢的酒水和弄脏的墙布,花郁一边收拾,一边回忆云锦刚才的话,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可能会在外面一直等到他结束。
应该……不会吧。
虽然接触不多,但看得出她不是喜欢苦情戏码的人,应该做不出站在外面傻等的事。
想是这么想,花郁还是加快了干活的速度,整个酒吧留下打扫的员工里,只有他完全不摸鱼,连看不惯他的人都无话可说了。
可惜酒吧的清理难度不亚于开荒保洁,不管他怎么加快速度,还是工作到了三点才结束,等去员工休息室洗了澡换了自己的衣服出来,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是他平时下班的时间。
花郁单肩挎着帆布背包,低着头从酒吧后门离开。
大约是这几天缺觉缺得太厉害,穿过那条长巷时,心跳突然变得急促,仿佛在提醒他要尽快休息。
花郁垂着眼快速往前走,即将走到长巷尽头时,只看到前方空空如也,连号称24小时营业的小药店也关门了。
他停下脚步,一直在发出尖锐警报的心脏突然平静。
花郁静站片刻,转身就要离开,却听到有人笑问:“不是来找我吗?怎么又走了?”
他微微一顿,顺着声音看去,就看到云锦从药店后面出来了。
真的等了一晚上?
洗完澡忘了补充温水,花郁的嗓子有点干涩,盯着她看了半晌后才艰难开口:“你……”
“我想着你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就去后面的酒店开了一个钟点房,小睡了几个小时。”云锦说着,突然不悦,“平城好歹也是超一线城市,怎么这附近连个星级酒店都没有,找半天才找到一个勉强能住的,结果房间空气还不太好……”
她认真地抱怨酒店环境,花郁插不上话,只是在确认她没有傻等后,莫名松了口气。
毕竟他也不想看苦情戏。
云锦说着说着,突然沉默了。
这一秒的花郁没有穿酒吧制服,而是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洗得有点磨边的白色短袖,搭配一件版型差劲的格子外套,还有一条洗到发白的牛仔裤,整个人可以用艰苦朴素来形容,却依然不减其美貌。
果然,20岁就是穿抹布都好看的年纪。
云锦的视线太有分量,花郁想当看不见都不行,只能别开脸问:“想好吃什么了吗?”
云锦见好就收:“这个时间,也只能吃早餐了。”
花郁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五分钟后,他骑着一辆破电动车过来了。
云锦看到电动车后,明显地愣了一下。
现在是2013年9月,她是2014年8月认识的华程。
那个时候的她被黑中介坑得身无分文,又被打工的饭店辞退,无处可去只能深夜在街头游荡,是华程骑着一辆破电动车把她载回家,给了她一处安身之地。
后来他们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破电动车换成了新电动车,又换成了二手的小货车、崭新的大货车,最后变成一辆辆停在车库落灰的限量款跑车。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辆电动车的样子,却没想到时隔多年在异时空再次看见,竟然还会一眼认出来。
“不卖。”花郁突然说。
云锦回神,无语:“谁问你……”
“车也不卖。”花郁打断。
云锦:“……”
难得让她吃瘪,花郁短促地笑了一声,又很快板起脸。
云锦乜了他一眼,相当熟练地坐上他的后座。
电动车被压得吱哟一声,坚强地驼起两个成年人的体重出发。
初秋的早晨很凉,云锦还没来得及买秋装,穿的仍然是夏天的裙子,好在花郁肩膀够宽,替她挡去了大半的风。
花郁是到了酒店门口,才发现她暴露在外面的四肢都冻红了。
他停顿一瞬,正犹豫要不要把外套给她,云锦突然问:“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花郁暂停思考:“吃早饭。”
这里是老城区最贵的酒店,他干活的间隙查了一下早餐的价格,卡里的余额勉强能够负担。
云锦看着面前的五星级酒店,笑了:“你平时在这种地方吃早饭?”
当然不是。
只是觉得还人情,就该按照她的标准来才行。
一个随便在酒吧消费一晚就十几万的女人,应该更习惯来这种高级场合吃饭。
花郁没有解释:“走吧,吃完饭就各回各家。”
云锦坐在电动车上不动:“不去,大早上来这种地方吃饭,容易消化不良。”
更何况这个时间,酒店早餐还没开始供应。
“那你想吃什么?”花郁问。
云锦:“两块钱一碗的豆腐脑,一块钱一根的油条,再来一个茶叶蛋。”
她刚说完,花郁就蹙起眉头:“一顿早饭我还是请得起的,你不用降低标准。”
“哦,”云锦只下命令不抬杠,“少废话,赶紧走。”
花郁杵在原地不动,僵持片刻后到底还是妥协了,临上车前把自己的外套丢到了她腿上。
云锦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将衣服穿上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出现在一家花郁常去的包子铺。
包子铺开在一家老小区门口,桌子墙壁都油腻腻的,悬在房梁上的风扇也蒙了一层灰,卫生条件可以说是恶劣。
他把她带到这里,很难说不是故意的,可云锦却很习惯这样的环境,直接在门外的小桌前坐下后,示意花郁去给她拿吃的。
没能从她脸上看到嫌弃的表情,花郁抿了抿唇,按照她之前的要求买了早餐过来,顺便加了一个肉盒。
笼屉里的包子熟了,老板掀开盖子时,白烟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云锦还穿着他的外套,坐在小方桌前,一口豆腐脑一口油条吃得专心,花郁盯着她看了片刻,将肉盒推到她面前。
云锦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主动。
“这个也好吃。”他说。
云锦和他对视几秒,低头尝了一口肉盒。
加了鸡蛋的肉盒有点腻,油味也太重了。
她不是喜欢勉强自己的人,不喜欢吃就不吃,哪怕是花郁给的。
花郁看着她把咬了一口的肉盒放下,心头没有一丝波动,只是把剩下的肉盒全都解决了。
满满一铁盘的早餐全部吃完,云锦胃里有些发撑,正思考要不要在附近走走时,花郁突然开口:“你以后别来酒吧了。”
云锦一顿,抬眸看向他。
花郁面色平静:“追逐猎物的游戏不是早就玩腻了吗?你在最后一天还换了服务生,之后又一个多月没来,说明对我早就没兴趣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时隔这么久又突然出现,总之我很忙,不想陪你玩,你在我这里除了浪费时间,什么都得不到。”
这些话他在昨晚见到她时就想说了,只是中间发生这样那样的状况,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他不想当有钱人生活的调剂品,也不想借着谁的势力和财富解决当下的困境,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哪怕累一点,但求心安。
这样想着,花郁的视线落在了云锦的无名指上。
那里有一枚素圈,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戴着,从未避讳过自己已婚的事实。
也正是因为她过于坦然,花郁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他抬起眼眸,冷淡道:“你以后,别来了。”
云锦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花郁莫名觉得烦躁,起身便要离开。
“一个多月没来,是因为在忙工作的事。”
身后突然传来云锦的声音,花郁一边警告自己不要相信她,一边忍不住停下脚步。
“最后一天换服务生,是因为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你,我怕自己突然离开,老板会觉得是你的原因,从而找你麻烦,还有……”
云锦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绕到他面前脱掉衣服,干脆地拍到他身上。
“还有,我是真的喜欢你,没跟你玩。”
她语气认真,每一句话似乎都在为他考虑,还提前买通了安保队长,以证明她这段话的真实性。
她实在是一个很高明的猎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紧逼,试图一点一点地蚕食他的底线。
喜欢。
多动人的表白。
在这样的清晨,来得恰到好处。
花郁只觉得荒唐,凌厉的视线直直闯进她的眼眸,试图刺透她漆黑的眼眸,看穿她的灵魂。
云锦坦然地和他对视,任由他冒犯的窥测。
天已经蒙蒙亮,包子铺渐渐热闹起来,沉默对视的云锦和花郁突然变得与四周格格不入。
不知对视多久,花郁冷笑着问:“喜欢我?”
“是啊。”云锦坦荡承认。
花郁:“多喜欢?”
云锦:“很喜欢。”
“行啊,”花郁防御地抱起双臂,眼神沉锐地看着她,“先跟你老公离婚。”
云锦静了几秒,道:“别的事我可以答应,但这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