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溶月埋头安静行过昏暗的甬道,眼前忽而亮起一束火光,紧接着,一道沙哑到近乎失声的声音响起:“薛溶月。”
薛溶月身子浑然一僵。
她缓缓抬起头来,秦津就立在他身前不远处,双肩披着寒霜,垂下的双手紧紧握着,眼眸中闪烁着无法掩饰和克制的心痛、无奈和......绝望。
像是被宣判了罪行的囚徒,即将迎来一直逃避的行刑时刻。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瞬僵硬,薛溶月脸上的神色一直很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她仿佛早就知晓会有这一刻的到来。
她甚至如释重负的对着秦津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又给咽了回去,最终只道:“今夜起风了,你怎么也不知加衣?”
牢房深处忽而传来“噗嗤”一道吐血声,随即便是痛苦的挣扎声,站在秦津身后怒瞪着薛溶月的姬甸脸色一变,大步冲了过去。
“为什么?”手背上的青筋狠狠凸起,秦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紧绷,声音止不住的发抖。
薛溶月无奈一笑:“没有为什么,我只能说,我不后悔。”
“不后悔?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可知这么做的下场又会是什么吗?!”怒火在这一刻冲出闸门,秦津吼道。
薛溶月平静地看着秦津,目光留恋不舍的细细描绘着他的每一寸面孔,答道:“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这是她深思熟虑为自己准备好的死局。
也是她费尽千辛万苦为自己打造的生路。
“......你知道,你知道?”秦津咬牙切齿,汹涌卑微的怨念甚至将满腔怒火暂时压制。
他素来挺拔的身形忽而有一瞬的蜷缩,似是被千钧压垮,一只手用力按压在剧烈抽痛的心口,仿佛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的痛苦和情绪都压下。
秦津看向薛溶月的双眸渐渐发红:“薛溶月,你是不是真的......从来都不曾在意过我?”
下进去的毒已经开始发作,黑血自蒋施彦口鼻中溢出,冲过去的姬甸大惊,连忙将蒋施彦扶正,叫来大夫。
大牢内乱成一团。
大仇得报,可铺天盖地的悲伤涌来,薛溶月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狼狈地垂下眼,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最终,她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犯下的恶绝不会牵连你......”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秦津暴吼道,双眼猩红,一字一顿地问,“你自寻死路,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
眼睫止不住地颤抖,薛溶月咬紧牙关,闭了闭眼,将汹涌的泪意压了回去:“将军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自然应当岁岁平安,万古流芳。”
“......岁岁平安?好一个岁岁平安......”喉间涌上浓郁的血腥气,秦津身子不可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姬甸搀扶着不断吐出黑血的蒋施彦快步走过来,大夫紧随其后,从姬甸手中将人接过,姬甸怒瞪着薛溶月:“你给他下了什么毒,解
药在哪里?!”
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蒋施彦身上,薛溶月看着他濒临死亡时的痛苦挣扎:“没有解药。”
“你......竟然、竟然......要杀我!这是......牵记毒,你不可能会、会有,是谁......谁派你来......来的!是谁!......”
蒋施彦面色惨白,黑血不断溢出,他双目绝望愤恨地看着薛溶月,被背叛的恨怨在心底不断翻滚,比断肠的毒药还要疼痛,他指尖狠狠抓着地面,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牵记毒。
宫廷密毒。
此言一出,姬甸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薛溶月。
薛溶月也没有想到,蒋施彦竟然能够猜出毒药的名字,双眸微微眯起。
“......我......知道了,你、你竟然背着我,与他......与他联手了......该死,该死,我那么信任你......”又一口鲜血涌出,蒋施彦脸色越发苍白,双眸也已逐渐涣散。
牵记毒剧毒无比,发作时十分霸道,几息之间就可以取人性命,而解药又极难调配。
姬甸心知肚明蒋施彦已经救不活了,抓起蒋施彦的衣襟急声问道:“他是谁?薛溶月与谁练手了?快说!”
黑血再次顺着口齿涌出,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搅烂了,蒋施彦朝薛溶月笑了笑,那抹笑夹杂着怨恨愤怒痛苦以及悲哀,在姬甸的一声声逼问下,他缓缓张开嘴——
薛溶月瞳孔猛缩,身子急促颤栗着。
绝对不能令蒋施彦吐出那个名字,否则她所有的谋划都要白费了!
她忽地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不顾一切朝蒋施彦冲了过去!
“你敢!”
姬甸一直防备着薛溶月,见状立刻劈手将她刺过来的匕首打掉,翻身将她摁倒在地。
薛溶月瞪大眼睛,近乎慌乱地看着蒋施彦嘴巴一张一合,两个字音已经先后吐了出来——
“我不......”
同一时刻,一道破风声骤然响起。
伴随着刀剑没入血肉的细微响声,蒋施彦身子抽搐了两下,双眼圆睁,没有了呼吸。
死寂一般的安静持续了片刻。
“秦津!你是不是疯了!”
姬甸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向秦津。
急促跳跃的心好似终于落了回去,又好似彻底失去了跳动,薛溶月也呆呆地看向他。
短短须臾又像是过去了许久。
微弱的火光映照在秦津冷冽的眉眼处,却并未因此染上丝毫的暖意,反而更显出几分冰冷,所有的情绪都好似被一股更为喧嚣可怕的情绪压了回去,秦津面无表情将刺入蒋施彦心口的长剑拔出,收剑入鞘。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姬甸冲上前去,紧紧抓住秦津的衣襟,火气不断上涌。
“我知道。”
秦津对他说:“所有后果我会自行承担。”
“你!”
姬甸握紧拳头,恨不得砸上去,他气得团团转,又不得不赶紧将蒋施彦的尸身抬出去,想好怎么善后处理。
大牢中只剩下薛溶月与秦津二人,大股的风涌入,方才泛起的热汗在此时尽数成了蚀骨的凉意。
秦津目光落在薛溶月身上,像是在看着她,又不像是在看她。
过往的种种在此刻涌了上来,就像是远山上飘荡的云霞,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秦津甚至有一瞬怀疑那些曾经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还是他的臆想。
“你......你不用这样的......”薛溶月呆坐在地,无声地呐呐道。
秦津将所有神色敛下,悍拔的身影笼罩着她,深邃的眉眼在明灭的火光下更加冷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薛溶月:“最后一次。”]
滑动的指尖骤然僵硬,一道熟悉的系统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薛溶月未曾看完的原著剧情——
【检测到特定场景事件,即将为宿主颁发特殊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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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晚了,大家晚安~
第103章 九月秋猎
檐下是化不开的浓墨夜色,星月尽被阴云遮挡,透不出半分光亮,连同庭院里残败的枝叶都被墨色侵染,在无边秋夜中越发显出萧瑟寂寥的意味。
寂静的夜,唯有一间屋内烛火通明,火光摇曳,自窗边晕出明亮的暖色。
屋内洒扫的十分干净,宽敞且空荡,只供奉了一尊牌位,哪怕是有烛火的映照,上面镌刻的字依旧不甚清楚,似是被人时常摩挲后,染上了岁月的痕迹,模糊了那一笔一划。
秦津立在牌位前,手持三柱香,恭敬的朝牌位跪拜。
今日,是生母忌日,奈何他自幼被养在定安侯府,甚至无法正大光明的为亡母祭拜上香。
将香插在香炉中,盯着那一点点猩红的火光,秦津半边身子落入暗处,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要笑一下故作轻松地开口,奈何却始终无法勾动唇角,脸上未能露出笑意。
最终,他还是未能如愿笑出来,一如往常的耷拉着眉眼,低声开始絮絮叨叨,犹如孩童向父母倾诉一般,讲述着自己这段时日发生的事。
指节抚摸上牌位,秦津说到口干舌燥:“......母亲,明年来祭拜你的就不止我一人了。”
“孩儿有了未婚妻,明年就要完婚成亲了。”
说到这里,萦绕在心头的沉重哀伤终于不再压得秦津喘不过来气,他说:“母亲对她应该也不会陌生,她是薛溶月,这么多年来,孩儿没少在您面前提及她。”
“孩儿很开心,不止是因为成了亲以后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还因为......”
他说着,缓缓弯了弯唇,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便没有顺着这个因为继续说下去:“母亲,您也会为孩儿高兴的对吗?”
空荡荡的屋内,秦津的话音落下,除了阵阵呼啸而去的夜风外,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秦津垂下眉眼,面色如常:“母亲,您不用担心,成亲的事宜不止有陛下和长公主操持,我还寻了几位颇有经验的嬷嬷和老管家请教,到时候绝对出不了岔子......”
窗外枝桠在夜风的作祟下沙沙作响,一片片枯黄的叶子飘落下来,落在窗台上,数年如一日的陪伴着屋内那道单薄的身影,见证着数年前只能抱着牌位痛哭流涕,诉说委屈的孩童轮廓慢慢高大挺拔起来。
一炷香过去,两柱香过去......
直到长风止,笼罩在长安城上方的阴云也渐渐消退,星月终于露出痕迹,银白的月色描绘着枝头一簇簇金黄灿烂的桂花。
秦津推开门,从屋内踏出来。
刚行两步,他的脚步忽而顿住,愣愣地看着身前投落下来的一片熟悉的影子。
秦津缓缓抬起头,果然便见薛溶月坐在庭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上,晃着双腿,素色裙摆在夜色下荡起涟漪,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方才挂在嘴边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秦津甚至有一瞬的恍惚。
“怎么,才几日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薛溶月歪着头问。
秦津在恍惚中失笑,薛溶月朝他勾了勾手:“上来。”
说罢,她还不忘小声抱怨道:“你这院子里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秋千。”
秦津听话地上来,闻言道:“你想要,我去扎一个秋千便是。”
薛溶月来了兴致,目光环视院内,最终指着不远处的那两棵老树说道:“就在那里吧。夏日的时候蚊虫少,秋日的时候旁边就是桂花树,香气沁人。”
秦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头应道:“好。”
薛溶月吩咐道:“到时候你推着我,还要给我准备好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