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后怎会情愿不是自己儿子的人做了太子。”般般道,“尉缭大人也曾提议让列国内部分裂,用金子贿赂各国权臣,降低大秦攻打他们的难度。”
她替他穿妥衣裳,轻轻伏在他的胸前,小声补充,“若是我们帮助赵后废弃掉赵嘉,让赵迁登临太子之位,动摇赵国国本,分裂赵国核心派系,是否攻伐赵国就更简单了?”
这是妻子第一次针对攻伐六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此前她基本是只听他说,从不过问那些政策。
嬴政将她的脸颊从怀里捧出来,仔细思虑过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是可行的。”
“自古废长立幼,会引发朝廷内部不和与政治动荡,轻易不能这般。”
“当年惠王明明属意昭襄王,却不敢轻易的废除武王改立他,也是这个原因。”
他盯着她的脸颊,不错过她的任何神态变化:“不过,你怎会忽然想这些?”
般般稍犹豫,旋即一五一十将自己知道的尽数说出。
嬴政自方才的微愣,到脸色陡然漆黑只用了几个呼吸,他加速跳动的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在她掌下燃烧不休。
她原本已经平复好了,看见表兄的脸色,那股退去的委屈和难过重新盈满心头,没想哭的,可是在表兄面前,她总是个止不住眼泪的少女。
嬴政擦去妻子香腮滚落的泪珠,“我定会为你与母后报仇雪恨,莫要伤心,邯郸之仇我莫敢忘怀,往后也只会加倍憎恨。”
为她擦泪的那只手细微的颤抖,他没说,心里翻涌的情绪只怕不会比她少任何。
般般用力点点头,被他拥入怀里。
“那我该如何做呢?表兄教我。”她依赖的求教。
嬴政勉强从仇视中抽离出神思,冷静后大脑高速运转,思索过后他在妻子的耳畔仔仔细细的嘱咐着什么。
她听着,不时认真点头。
为君王者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底下的人欺瞒他,打着畏惧他发怒的隐瞒更不能容忍,尤其是这种事情,妻母受辱不作为,视为懦弱!
他嬴政,从不是懦弱之辈!
望着妻子离去的背影,嬴政沉下脸色,停滞的呼吸抓紧急促,这是比侮辱他本人更令他震怒的事,他怎会全然没有反应。
只是他与妻子之间总要有一个人镇定一些,一味的发疯没有意义,只会让她也跟着难受。
秦驹带着侍奉茶水的小夏踏入内殿,迎面就瞧见了桌席竟然被一劈为二,秦王长臂撑着秦王剑立在一旁,气势汹涌,身形紧绷如猛兽,脸色格外的难看。
秦驹下意识跪下,高高举起茶盏,“王上息怒。”
嬴政侧身过来,眉眼平静,“秦驹,这秦国还有你不知晓的事情么?”
秦驹心中咯噔一下,他身为秦王的贴身内侍、中车府令,几乎是掌管着秦王的所有事,很多时候他甚至能代表秦王,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实话,秦国上下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嬴政扯开唇角,冲他露出一个充满了危险和失望的表情。
殿内,齐王与赵王将将落座,秦王来迟了,不过这里是秦国没准是他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要听一听,这两位他国之王也没什么不满的。
不过他俩也不说话,殿内的气氛一时之间很是冷凝。
赵韩魏燕楚一直在推行合纵之术,联合诸国抗秦,唯有这个齐国愚昧无知,始终是亲秦派,自以为自己的王后是秦国王室,自己只要亲近秦国,便不会被怎么样。
天真!若是列国败落被攻占,那齐国还远吗?秦国想要兼并六国,怎会留一个齐国碍眼?
早死晚死的问题罢了!
赵偃但凡想起来齐王这头蠢猪,就气得胸口钝疼,压根不乐意搭理他。
齐王这边清高倨傲,自比秦国友国,认为小心侍奉秦国便会被优待,为什么要跟其他列国同流合污?他可是清醒的中立派系,也非好战分子,任何国家请求他出兵援助,他全拒绝了。
他是看不上赵王的,认为他有失体统,竟废黜了出身高贵的原配去宠爱一届娼妓,实在不知所谓,连带着赵王后,他一眼也不看。
忽的,外面传来一阵求饶声,接着秦王出现在殿内。
赵王八卦,探头瞥了一眼,隔着逐渐闭合的门缝,竟瞧见秦驹被拖了下去,他震惊多瞧秦王好几下。
贴身寺人一般都是王的颜面,轻易不会用这般直接的方式惩罚。秦国果然古怪,从来不讲什么礼义,个个狠辣了当。
“底下人错了主意,该罚,这才耽误了些时候,让诸位久等。”
齐王立即摆手,“这有什么,该罚不罚反而养大了奴仆们的心,秦王果断。”
赵王嘴角抽搐:“……”这你都能违着心夸得出来?神人啊。
你怎么不去舔他赵政的鞋呢?
他不小心沾点什么都够你饱餐一顿的了。
另一边,般般招待诸国王后,她与齐国王后阳曼相熟,也没冷落赵国王后,拉她们一同去看嬴政命人为她排演的舞台剧。
“这一出戏是我叫他们整改过许多次的,你们可一定要好好瞧一瞧。”般般亲热的挽着她们二人,“殿内地龙烧的旺盛,到底比外头暖和。”
“我还不晓得你吗?”阳曼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快些说说,还备下了哪些好吃的、好喝的?”
赵王后感到新奇,左看右看,被接引着落座,“秦后的那些巧思早传遍了列国,我也正好奇呢。”
“闲来无事,自然有心思琢磨这些。”般般羞窘迫一般,想起来了什么颇为烦恼,“阳曼姑妹还不曾见过肇儿,恰好抱来予你瞧瞧,这孩子一到午后缠人的紧,一刻瞧不见我便要闹腾,他嗓门大的厉害,能将这屋顶嚎破。”
说着,宫奴们掀开帘子,侍候着奶娘与太子殿下一同进来。
“哎哟,我正要说呢,乖肇儿,快些让王姑香亲香亲。”阳曼接过肇儿熟练的抱起来,轻柔的轻拍他的后肩,喜不自胜的连连亲了他的额头两下,才让他脸颊朝着众人。
赵王后留心到秦后所言的‘闲来无事’,发散到了秦国后宫并无妃妾,据说秦王甚至也没有收用的小婢女,与秦后成婚的这些年,始终与她恩爱相偕,从未有过二心。
那自然是真的闲了,平素没那么多妃嫔官司要管,上下的王嗣也唯有自己所出的那一个。
她还真的有些羡慕了,哪像她啊,赵偃虽说也算宠爱她,但每每隔些时日便要出去偷吃的,试问邯郸哪个娼馆没有被他光顾过?
议政大殿后围房甚至也养着几个没名分的端茶婢女。
他的确爱重她,不会容忍任何女人跳到她的脸上,她要处置那些人,便是杖毙几个他都绝不会有意见,甚至毫不在意。
可疼爱不疼爱,也是对比出来的,与那些无关紧要的妃妾们相比,她很得宠,可与秦后比起来,她又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盯着秦国太子幼小的身子,她的心里萌芽了一股不平。
齐王后的儿子也是齐国太子……
她是王后,既然全心全意的爱没有,那她的儿子凭什么做不得太子?
说话间,几个女子谈论的话题自然转移到了养孩子上。
齐国王后膝下二子一女,养育子嗣最有心得了,说起这个滔滔不绝。
赵王后的孩儿也不小了,同样能说点什么经验。
阳曼自然的问道,“肇儿也快一岁了,你何时与政儿打算再添一个?”她语气真挚友善,“孩子们之间还是莫要相差岁数太大,说不来话,培养感情也要吃力些,大一些的哥哥玩心甚重,不乐意带弟弟。”
赵王后跟着点头,“是呢,若非我的身子早年坏了,也要再生。”
般般却摇头,“肇儿已是太子,我总要为他打算。”兄弟间年龄差距太小,会有夺嫡的风险。
自然,这话是她说给外人听的,这个时代的女人们想法如此,她也改变不了,实则生孩子伤身,起码要等完全养回来再作打算,表兄也没有让她再生的意思,她又何必自己上赶着伤身子。
说着,她自然而然的装作才想起来似的,“赵后姐姐的孩儿今年多大了?有十二了么?是要议亲了吧?可真快呀。”
赵王后叹了口气,“不提则已,一提我就生气,早前我看中两家,被王上指给了太子房中。”
她没说太多,神情却抑郁不平。
般般吃惊,“怎会如此?”
阳曼听出了般般的意思,迅速接话,“赵王竟如此看重太子?这让姐姐如何自处呢?”
赵王后闻言,神色划过一抹不自然,“我又能如何。”实在是在赵国没什么人肯亲近她,秦后与齐后为她鸣了一句不平,她便忍不住一一倾诉,“我想让迁儿早日封君,到封地住着也能自在些,可这孩子一无建树、二无功绩,我便是想使劲儿,也无处使起。”
不等般般将表兄教她的、在肚子里滚了许久的话说出口,阳曼接话道,“我看还是姐姐太良善了,王上的儿子想要封君还要看有无功绩?他又不是什么臣子。”
她叹了口气,握住赵王后的手,“我说话直,还请姐姐不要计较,不过那句话倒是真的,国君的爱都倾注给太子,这是为了朝野安稳。但咱们做母亲的更要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赵王如此,恐怕是因着姐姐的母家没什么权势,这原也不打紧,只是有了孩儿要考虑的就多了,不得不努力一把,否则来日……姐姐的孩儿要如何?”
这里的‘来日’指的便是太子赵嘉即位后。
阳曼这里将赵王对太子的关爱,都扭转为他是为了安稳朝臣不得不为之,毕竟赵国太子身后站着赵国的宗臣与权贵们,他可是赵王原配的嫡子,出身高贵,血统正统,自然深受百官爱戴与支持。
赵王后的儿子不受待见,是因为赵王后没有自己的势力,无人支持。
赵王后听懂了阳曼的话,脸色微微一变,目光泛起深思的涟漪。
般般都想给阳曼鼓掌了,她不愧是在昭襄王这个大魔王手下战战兢兢存活过的公主,般般刚露个头,她立马秒懂跟着出击,甚至都不需要她说一句。
这些话由齐国王后说出,更不会引起秦赵世仇影响之下、赵王后的警惕。
阳曼唇角带笑,满意的瞧着深思的赵王后,往旁边一撇,撞进般般崇拜的小眼神里,那姿态还如她未出嫁前那般,眼眸亮的如同天边的星光“……”她撞了一下她,让她收敛点。
第91章 出宫玩 “秦王带孩子,这多新鲜哪。”……
接下来一起听舞台剧,赵王后都心不在焉的。
阳曼只瞅般般的神色就知晓自己做的没错,她就是这个意思。
只消几瞬,她也就琢磨透了嬴政与般般这对小夫妻要做什么。
列国之间本就如此,互相使坏。
昔年嬴政初即位那一年,遭遇华阳宫变,成蛟那边的风浪何其大,就有不少国家参与的痕迹。
楚国插手了、魏国也有心思,若非有蒙骜坐镇,还真叫他们掀起风波。
齐国曾也是列国霸主,齐王薨世那两年齐国也不太平,好在她那年生下了嫡子才算稳固住。
王位更迭之际是最易于生出变故的,旧臣肯不肯臣服新君是两回事。
因此想要动摇列国,从王储上动手脚是最不见血的计策。
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赵王后,阳曼扬起微笑道,“这些伶人倒是巧思,我闻所未闻,唱的仿佛是昔年你我曾看过的画本《阳春亭记》?”
“你还记着呢。”般般摆摆手,让人给她们添茶,“这是奶茶饮子,里头搁的是与蜂蜜一同蒸煮过的柑橘果肉,快尝尝。”
“也不知晓赵后姐姐喜爱什么样的,便将柰果、桃子、杏子各色口味都备下了,你试试呢。”
“好新鲜的做法,邯郸也有铺子卖呢,我命宫里头的膳夫学着做了,隔几日便要解解馋。”赵王后笑道,“不过柰果的我倒是不曾尝过。”
宫奴顺势为她倾倒热乎乎的柰果奶茶,热气腾腾的蒸出一层细微的茶香底子,与牛乳完美融合,令人回味无穷。
般般冲她一笑。
舞台剧唱罢,三后就着如何抚育婴孩的问题闲聊许久,直到月落梢头,正殿那边结束,这头也顺势结束。
一国之君不能在他国过夜,风险性太高,尤其是秦国这种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