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说以后娶我为妻子,那为何总是笑话我,我阿父从不会如此待我阿母,表兄笑话我笨。”
嬴政听了这话,连忙道歉,“是我的不是。”他为她擦眼泪,却总也擦不干净,心里生出内疚,“我没觉得你是笨蛋,我觉得你很可爱。”
“是真的吗?”般般泪眼朦胧,面颊白嫩的如同剥了壳的荔枝,此刻染上点点的红,噘着嘴不大相信,“那你从前还骂人家是傻子呢。”
那是情趣,真是个傻蛋。
“莫不是觉得人家脑袋笨笨的,与你不相配。”她从表兄解释的第一句便信了,这句不过不依不饶的撒娇。
不成想,听到这句嬴政的关切渐消,竟是当场阴沉下脸色,“是谁在你跟前嚼舌根?你说,表兄定然为你做主!”
般般被他骤然的发作吓了一跳,“没有谁呀。”她低下声音,“我随便说的。”
“当真?”嬴政惊疑不定,仔仔细细的审视她的神情变化,倘若她有一瞬的心虚,他定会发怒,将那些挑拨之人打杀了。
“当真!”般般挽他的手臂,又有些高兴,“表兄好喜欢我吗?”
“当然是,不要质疑我。”不见她有任何的心虚,嬴政欺身捏她小脸,“那你呢?”
“我?”般般迷茫的摸摸自己的脑袋,偏头想想,自然而然的笃定,“当然也喜欢表兄啦,最最最最喜欢!”
她笑嘻嘻的搂了他的脖颈,亲昵的以脸颊蹭蹭他的下巴。
喜欢一词,无论怎么讲,都略显浅显,不似人与人之间的爱慕,反而像极了喜爱猫儿、狗儿亦或者是什么玩具。
失了‘心悦’该有的厚重与羞涩。
两人腻歪在一处看了会儿山川杂志的书简,嬴政教般般辨别地理杂谈里的真实与虚无。
般般忽的说道,“表兄,你上回说想试试造纸,可有什么头绪么?”
嬴政确实有在闲暇时刻琢磨这些东西,“尚未,昨日还在想,你说的木头或者什么别的材料如何能单薄又拨弄间清脆动听?即便将其片的薄如蝉翼,亦无法很好的书写文字。”
般般也不甚明白,毕竟她从没有研究过造纸,只是大概知道个笼统,“倘若将其砸烂切碎,混合着水或者旁的什么砸成浆状,再塑形晒干呢?”
嬴政动作顿住,细细思忖,“砸成浆状…”
“怎么样,表兄可有解法?”她眼瞳中浮出期许。
“暂时没有。”他摸摸她的发,“待我回去寻了太傅研讨一番。”
“那好吧。”
见她眼巴巴的,他莞尔,看了一眼时辰打算离开了,“不早了,早些睡下,明日我让人送些进学用的,你好生选一选。”
“嗯嗯嗯嗯!”般般巴巴地起身送他,一路跟到宫室外才回去。
嬴政去而复返,让人去把牵银叫出来。
牵银一出来便利索的跪下,“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他看了一眼宫室内燃着的灯,“你寻了何理由出来?”
牵银解释道,“奴婢说出来关宫门,顺带去膳坊取一碗杏仁露,小娘正翘着脚丫趴在床榻上看布帛画本,没有怀疑什么。”
嬴政少稍稍颔首,转而询问,“近日可有什么人到她跟前说些不中听的话?”
“孤与她的。”
牵银仔仔细细的回忆,摇头,“并没有,近日确有好几位公主前来拜访,小娘并不热络,只跟阳曼公主聊得多些,两人时常一同用膳,还到湖畔押注哪位寺人捉到的鱼多。”
“小娘输的多些,阳曼公主看出了这点,后面还放了水。”
“寺人捉鱼?”嬴政微微蹙眉,咸阳宫里怎可如此不成体统?
牵银忍俊不禁,“听小娘说,是太子殿下爱吃鱼,可她并不会捉鱼,阳曼公主便提议如此玩耍。”
且说呢,捉到的鱼压根没有一条送到他跟前的。
是她贪玩罢了,还寻他这个由头,惯是大胆。
嬴政面庞的神态略略松动,带上了些许笑意,“跟其他公主不热络是为何?性子不合么?”
牵银稍稍犹豫,到底咬着牙说了,“奴婢不敢欺瞒太子殿下,殿下归宫那日夜宴,奴婢服侍小娘落座,小娘讨好那些公主,可她们并不买账,互相讨论什么取笑小娘,还有……”顶着太子骤然面无表情下来的脸,她压力倍增,小声说完剩下的,“还有翻小娘白眼的。”
这话说完,周遭黑压压的寂静。
牵银心跳如鼓,不敢抬头。
太子回来这一个月,不少人看出了他的脾性。
虽然平日里他多半温和,不太爱为难人,但话也并不多,偶尔生气阴翳戾然,手段凌厉果决,宫人们便知晓他的温和只是表象。
上位者一怒,下人生死就是个未知数。
无论何时,主子受辱,都会被归结为下人不中用,没有尽心维护。
上首沉默的数秒,牵银忽的懊悔自己为何将这些和盘托出,想抽自己的嘴,嫌它太快。
艰难地等待自己的处罚是漫长而忐忑的,牵银额角浸出一层冷汗,太子殿下沉默的太久了,久到她两股战战,并非跪的原因,而是胆战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牵银分辨不出时间。
“翻白眼的是谁?”
此话一出,牵银狠狠地松了口气,马上表忠心一般回答,“是公主炀姜,当日她上门拜访小娘,小娘不愿见她,奴婢便说小娘已经睡下了。”
他没回答什么,在她跟前转悠了几步,而后停下,“孤不处罚你,是她对你多有依赖,而非你没有罪责。”
牵银顿时噗通一声磕头,“谢太子殿下宽恕。”
“日后,她见过什么人,都相谈了什么,统统记下寻时机来禀明孤。”
牵银心里一苦,第一反应是那她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记录吧,没别的原因,因为小娘话多,她可喜欢找人说话了。
“尤其是诸如炀姜此类,不得隐瞒。”
“诺。”
牵银耐心静候,果然不见太子罚她,顿时感激涕零,发誓要好生服侍姬小娘,说不定她日后会是王后。
嬴政却是在想:
公主炀姜是新王子楚的大女儿,出自妃妾夏八子,因与子楚亲母夏太后同族,新王很是宠爱她。
今年不过七岁,便这样势利,可恶又可恨。
只是一介小儿又懂什么?无非是亲母夏八子挑拨的罢了。
到底也是他不好,不能时时刻刻为她撑腰,让她被人瞧不起了。
别的嬴政没再说什么,攥紧拳头离开了。
第18章 请来女先生 “初尝妒火。”
踏雪轩位于甘泉宫的左侧,算作是甘泉宫的别宫地带。
漆黑夜色里,宫道两侧昏暗,点着灯才能好些。
牵银提着食盒踱步穿梭在宫道间,没走多远便瞧见了大王的仪驾,她当即跪下磕头以示敬重。
瞧着这方向,大王今夜是要到甘泉宫看望王后的,两人孝期便十分腻歪。自王后归秦后,后宫的一应妃妾尽失宠了,从前十分得宠的夏八子脾气暴躁,时常拿宫人撒气。
与牵银同期进宫的小姐妹便在夏八子的流云宫当值,今夜又是王后侍驾,还不晓得小姐妹今夜会如何……
如此想着,牵银边连连叹气,也毫无办法。
几息间,王驾离去,她起身拍了拍衣裳,重新提起食盒往踏雪轩的方向回。
踏雪轩处于影影绰绰的竹林后,十分的清净宜人,即便在燥热的夏季里夜里也并不很热。
牵银回去时,撞见几个宫人提了水要服侍小娘梳洗,她狠狠蹙眉,一个个拧了她们的耳朵,“干什么吃的,小娘要用杏仁露,此时提水进去做什么?待会儿水便凉了,还不快去重新烧!”
宫人捂着被拧红的耳朵,糯糯认错,“是,奴婢错啦。”
牵银恨铁不成钢,“你这妮子,没点眼力见儿。”小娘可是太子殿下宠的人,怎能轻慢,“若是被太子殿下知晓,定打发你回永巷。”
宫女吓然,惊惧的捂着脸不敢说话。
见她只是害怕,并未对自己的训斥心有不忿,牵银和缓了脸色,“去罢,水不要烧的太滚,我叫你你再进来,今日我守夜,你多歇会儿。”
宫女欣喜,感激的连连点头,忙不迭的说谢牵银姐姐。
只是这话是训斥宫人,又何尝不是训斥自己。
牵银收拾好情绪,检查食盒里的杏仁露没有洒出来,盈起笑意进门去。
室内,般般看布帛看的入神,读到有趣的地方念念有词,学画本里的角色说话。
趴了会儿胳膊麻了,她侧身躺下高高举起布帛,闲闲的翘起二郎腿,脚丫子一翘一翘。
不多时,有人掀开曼帘发出动静,般般募地起身拉开床幔,“牵银,你回来了?”
出现在眼前的果真是牵银,她小心翼翼的将食盒打开,端出杏仁露,“奴婢去膳坊,膳夫一听说是小娘要的杏仁露,当即开灶给您做了呢,都没收奴婢送去的钱。”
“那还省钱了呢。”用床幔的一角夹住,般般合起布帛画本起身,一眼就瞧见了牵银额头上的青红痕,不由疑惑,“你额头怎地了?”
“无事。”牵银摸了摸额头,垂下眼睛,嘴里赔笑道,“夜色黑浓,奴婢想着小娘心急吃这杏仁露,一时走的急摔了一跤。”
“我是着急吃,却没有你的脸要紧呀。”般般小小的叹了口气,“你等着。”
牵银微愣,慌忙搁下杏仁露,扭头便瞧见姬小娘几乎要将自己整个上半身扎进她带来的箱子里,摸索了半晌,她捞出一只小瓷瓶,
蜡色床幔与燃火交相辉映,在她的中衣上投出被晕染过的浅黄。
“喏,给你吧,能除疤的。”
牵银捧着手无措,直愣愣的看着她。
“你不会是要让我给你涂吧?”般般狐疑,她可没那个闲工夫。
“没、没……奴婢不敢。”牵银忙接过瓷瓶,颇有些反应不过来,迟迟疑疑的下意识恭维,“小娘,您真是奴婢见过的最心善的主子。”话说到末尾,她逐渐酸涩了眼眶。
般般毫不在意的哼哼,随意摆手,一扭头,这奴婢眼泪汪汪的,就差没跪下感激涕零了。
倒是把她吓了一跳,“哎呀,你快抹吧!”她炸毛的拔高音量。
牵银擦擦眼角,看了看小主子绯红的脸蛋,抿唇笑着点头。
在这宫里,宫奴们的性命是最不要紧的,随便打杀了也不是甚稀罕事,若生个什么病,是会要人命的,医坊的药材岂会给小小的奴婢,想要须得花上贵于市价几倍的钱数才能买得到。
能使人不留疤的药膏,不用想也知晓它的价钱,这小小的一瓶绝对是牵银一辈子也买不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