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饿了不行啊。”
两人玩闹着一同用了膳,打算在雍地走一走。
方才从郥阳宫出来,迎面便撞见了嫪毐,他正长跪于殿前。
嬴政不着痕迹的皱眉,淡淡道,“你起身吧,太后已告知寡人你的行为皆有她的授意,寡人岂会怪罪于你。”
嫪毐深深地伏地,愧疚难当,“皆因小人,才会致王上与太后不愉快,小人罪责深重,王上宽宏,小人却不能恃宠生骄,今日之事警醒了小人,小人愿长跪自省。”
般般快言快语,不满的鄙夷,“你也配?大王与太后怎会有不愉快,你快快住口吧。”
话音刚落,嫪毐利索的扇了自己一耳光,“小人口误,王后恕罪。”
此人下手狠,对自己也这么狠,一耳光下去,脸当即肿了起来。
般般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半步。
嫪毐抽的自己手掌震麻,尽心尽力的恭敬之余,忍不住抬起头颅观察秦王的神色。
这位秦王的眸子泛着一丝奇异的色彩,一错不错的俯视着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秦王对他长跪于此的意图了然于心,他不在意,甚至因为他的举措,生出戏谑而又嘲弄的涟漪。
“长信侯。”秦王拉长了音调,神色似笑非笑。
此称令嫪心尖高悬,“……王上?”
他摆出一副不知晓秦王在叫什么,在叫谁的疑惑模样。
“你应该很喜悦吧。”
当然喜悦,但不能表现出来。
“小人不知王上在说什么。”
嫪毐跪在秦王的脚边,不用特别抬头就能看到那把秦王剑,龙头半垂,猩红的眼瞳仿佛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喜悦散去,他被龙头盯出隐晦的恐惧,紧接着浓烈的不甘心与愤懑侵袭他整个心。
“勿要耍这些手段,让寡人看不起你。”
秦王的语调不急不缓,每个字的腔调都平淡,落入人耳却带着不容人置疑的从容不迫,“封侯了,便要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嫪毐微愣,而后猛地涨红了脸庞,他不是难堪,而是愤怒,迅速垂下头不敢露出目眦欲裂的表情。
王上与王后走了,嫪毐收紧手指,隐约听见王后嬉笑的天真话语,“表兄说的不对,即便封侯,他也是个阉人,只能靠讨好姑妹获封,如何能做真男人呢?”
“表妹说得有理。”秦王嘲笑。
嫪毐缓缓重新垂下头,眼睛死死盯着宽大的地转,他在心中对自己说,不拿正眼看他的王后心高气傲,实在貌美;秦王还没成年,做不得朝政的主,何足畏惧呢?
他是长信侯,来日得到的会更多,待他从吕不韦手中争权,秦王能拿他怎么样?
离开郥阳宫,雍地的宫落映入眼帘。
般般心里不藏事儿,这会儿已经兴致勃勃的欣赏起宫殿来了,“表兄,我听说雍城是大秦从前的都城,大秦时后来才迁都咸阳的。”
嬴政点点头,“这里的确是大秦的旧都,加冠礼也会在这里举行。”
“就在郥阳宫吗?”般般好奇,“这里好小呀。”
“并非,你看那边,蕲年宫在那儿,届时加冠礼在蕲年宫举行。”
顺着表兄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一片偌大的宫殿映入眼帘,开阔的场地一眼望不到尽头,数以千计的台阶因常年踩踏变成暗黑色,“我想到了从前官员朝议从这里经过的场景了。”
“雍城比咸阳小上许多,也别这样感慨,若表妹住在这里,恐怕要嫌寝宫小了。”嬴政揽着表妹的腰肢,温和的打趣她。
“在邯郸住的时候我也不曾嫌弃家里小,”般般撒娇,扯着他的衣襟不乐意,“人家哪里就这样势利了。”
“好好好,是我曲解表妹了,表妹一向宽和贤明。”
“你又哄我,你就不是这样想的。”
“哪里哄你?”
“你的语气便是这样。”
“那我以后认真些。”
认真些哄骗她是吧?
般般捏他的脸把玩,有点小小的忧愁,“表兄,你长得越来越……”夸奖的话止在嘴边,不肯说出来。
“表妹也长得越来越……”嬴政刻意学她的腔调。
般般意会,不由得沾沾自喜,她自持美貌,摸摸脸颊,“我说的是妖孽。”
“妖孽,你在辱骂寡人?”嬴政扬起眉尾。
“我没有!”妖孽又不是贬义词。
果然,有些人一逗就急。
般般解释了一通,说妖孽是夸赞人厉害。
两人逛着雍城,般般说起正事,“表兄。”
“嗯?”
“方才那嫪毐是不是想用苦肉计啊?”
嬴政没有立即说话,原本与姬长月谈话打消的质疑,在看到嫪毐明目张胆使苦肉计后,重新生了出来,奴仆背后依仗的是主子,姬长月不可能让人挑衅自己的儿子,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嫪毐瞒着姬长月,哄骗了她。
二,嫪毐不对劲,他膨胀的自信有原因。
说起来,这将近一年,吕不韦热衷于为太后寻找富有才艺‘伶人’的行为停止了,那个曾经他让人处死的伶人……
嬴政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望向地平线跳跃的日光。
他觉察出了问题,倏然沉默。
般般若有所思,“先王还在时,我撞见过夏八子跪在姑妹跟前扇自己耳光,恰好先王就撞见了这一幕,她是想博取先王的怜惜,顺带污蔑姑妹。”
“姑妹气极,当着先王的面当真给了她两个耳光,一左一右相当的对称。”而庄襄王屁都没敢放一个,还问姬长月手痛不痛。
“表兄没有后妃,我方才都没想到这一茬呢,难怪表兄让他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般般说着,夸赞似的亲亲他。
嬴政抽离出思绪,漫声玩笑:“我哪敢有什么后妃呢,表妹被欺负了可怎么才好。”
“?”
因着这一句话,两人打闹起来,般般下了狠手……那也是打不赢表兄的。
城中走过,到城外的街道闲逛,买了些新奇的玩意儿,“没什么好吃的吃食,还不如宫里呢。”
表兄治下,民生这块儿……不会是0吧。
难怪秦皇汉武是连着的,这俩——
拿百姓当岛国人整。
仔细说来,暴君这称呼也算是对他政绩的肯定,要是没点政绩那骂的就不是暴君,而是昏君了。
上了回程的马车,般般哼哧哼哧的不吭声,嬴政问她在做什么,她说想正事。
嬴政方才就留心自己的王后瞧见街道沿路的百姓,絮絮叨叨的小话唠便沉默了下来,她性子柔软、心善,定然是想着如何帮他们。
马车行进到一半,郥阳宫的侍卫驾马回咸阳传令,途径王驾,停下问安。
听见太后的诏令,嬴政竟然笑了一声。
般般抱着两只熊猫,昏昏欲睡。
一会儿摸摸熊猫头,一会儿翻开书简佯装认真看书。
次日,嬴政带着妻子在私库里转悠了大半天,打包了一大堆自己觉得名贵的好东西,一股脑让人送去了雍地。
还每天都写信问:乞慈母恕儿愚,儿知错矣,母亲可曾忆儿?
就反复的问,妈你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妈你想我了吗?
般般还是头一次见到表兄有如此肉麻的一面,跟演戏似的,颇为违和。
都的她鸡皮疙瘩掉一地。
没想到这一招真的挺有用的,没过两天,姬长月从雍地送来许多栗子馅的酒叟饼,并一件新裁的成衣,侍从说饼是太后一早起身自己亲手做的,衣裳缝制了好几日。
般般吃着栗子饼,托腮感慨,“姑妹的眼睛就是尺,也不过见了一小会儿罢了,她竟将表兄的身材记得清清楚楚,这也太合身了。”
嬴政穿的正是母亲新裁的衣裳,他喜欢玄色,姬长月希望儿子能活泼开朗些,所以自小给儿子做的衣裳都是鲜艳的颜色。
这衣袍正是绀色,微红调子的深蓝色,绀色在古时被誉为礼仪色彩,是天子才能穿的,故而称‘天子服绀缯巾’,因此这是一种十分庄重的颜色。
无怪乎嬴政喜欢,也正表明了姬长月的心意。
大家表达感情的方式好像都很含蓄,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但般般与嬴政恰好是一种性子,两人有什么说什么,即便嬴政偶尔会委婉,但大部分表达自己的想法也都是直给。
“王后何时也给寡人裁一件新衣?”
“……”
“王后是否还欠寡人一只老虎荷包?”
“……”好了好了,还是不要直给了!
衣服是不会裁的,绣荷包勉强可以。
这日,荷包绣了一半,从云带了两个奴农进来,说是磨盘打出来了,采用了更细致的纹路,能将豆子磨成汁水、黄米磨成粉状。
般般大喜,将自己画的农具递给他们,“此物我与大王取名为铁犁,是用铁器锻造而成,它比石头和木头更耐用,锻造过的铁犁也更为锋利,耕地效率事半功倍,你们试试能不能做出来?”
农奴结果图纸,粗略一瞧就瞧出了这里头的精妙之处,喜悦道,“王后所画的犁器减少了转弯所需要的空间,且新增了犁头,的确更灵活也更省力!”
般般松了口气,装出温温柔柔的姿态,“能为农户减负就是好事,你且去研究一下可行性,待试验过觉得可行,再来报吧。”
“届时我将从私库中取钱来锻造这样的梨器,查验过身份的秦民可用十石粮食来换铁犁。”
农奴狠狠愣住,不可置信,“十石…”
才十石?
王后不拿来售卖,也不公开图纸,是知晓这铁犁会落不到平民手中吗?
他们骤然激动的红了眼圈,不住的跪下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