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嘉礼回头,语出惊人:“孩子,我家的。”
赵军总觉得面前的女同志自己有点眼熟,但还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陈棉棉再上前一步:“我是凌成爱人,陈棉棉。”
赵军下意识往前两步,但又连着退了好几步,剧烈咳嗽:“小陈,那不就是……”
什么祁嘉礼家的,那是他的小孙孙。
想当初,她是跟着被缴获的U2侦察机一起来的。
但赵军立刻又说:“快,退远点。”
祁嘉礼反应过来,也忙说:“退退退,小心传染给孩子。”
看赵军站不稳,陈棉棉忙把妞妞交给祁嘉礼抱着,去搀扶老爷子。
这老爷子是西北人,长身体的阶段父母给吃得好,所以虽然七十多岁了,但身材依然高大。
他缓缓坐下,哆嗦着从兜里往外掏东西。
陈棉棉看他怎么都掏不出来,帮他掏,那是一枚口罩,他戴上了。
他打个手势:“我有肺炎,怕传染。”
但又说:“那就是咱的,妞妞?”
祁嘉礼随时要占据领先优势的:“瞧瞧,她在对我笑呢,她是我家的才对。”
但一看赵军的反应,他又有点怕了:“你别这样,我不会帮你的,你就死我面前,我也不帮。”
赵军却说:“你抱近点,我再看看。”
就在刚才,这俩老头彼此揭对方的老底,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但此刻他们不吵了,祁嘉礼还掏出一支手电筒。
但当然不是直照妞妞的脸,他朝天打光,把妞妞放光电筒的侧面,笑问:“看看呢,好看吗?”
一束好亮的光,妞妞喜欢,她举高了手手,去抓那束亮光。
她好开心啊,嘴里还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
陈棉棉早知道的,祁嘉礼是只要妞妞在场,就不可能发脾气的。
而且他可会逗孩子了,一支手电筒,逗的妞妞笑个不停。
赵军是这样,前几天经过泉城,他本来就想见一见孙媳妇和小孙孙。
可他肺炎未愈,他怕传染给孩子。
不过既然孙媳妇都把孩子抱来了,他又怎么能不看看呢?
他捧着孩子的出生照,天天捧着,时时看着,已经整整半年了呀。
掏出眼镜来戴上,他仔细看,先说:“是个圆脸。”
祁嘉礼一听就又有点生气了:“你这个老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可爱乖巧的妞儿,你居然嫌她脸太圆?”
赵军不是嫌妞妞脸圆,也不是觉得脸圆不好。
而是,妞妞那双眼睛,简直就跟他小妹妹的一模一样。
但是脸形不一样,他妹妹的下巴是尖锐的,妞妞的却是肉嘟嘟的。
赵军当然明白,妹妹的下巴是饿尖的。
而小婴儿只要能吃饱,就该像妞妞一样,肉嘟嘟圆乎乎才对。
赵军记忆里,妹妹的皮肤就像黄土一样,蜡黄色,眼神是黯淡的,空洞的。
但妞妞的皮肤是饱满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
赵家又有女孩儿,而且因为他们三代人的努力,她不用再挨饿了。
瞧她多健康,多活跃啊,看着就叫赵军开心。
而只要能让孩子吃得饱,就得不打仗,那么,管他是谁拿指挥棒,赵军都会全力以赴的支持。
因为他不贪权,更不贪名利,他只要孩子们吃饱饭。
但是祁嘉礼呢,他分明那么优秀,他能决定战局,让战争完成的干净利落。
可是他又那么尖锐,不给指挥棒就不肯参与。
当然,他也确实委屈,战功赫赫,却落得个农场种地。‘
如今赵军还想让他跪下来,他不愿意也正常。
但是那么可爱的小妞妞,赵军好怕她以后也会像他妹妹一样挨饿,怕她会饿的瘦瘦的。
越想越激动,他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咳了起来。
见赵军手抚胸膛,陈棉棉忙帮他舒背,拿阿斯匹林出来:“要不要吃这个?”
她不是医生,不懂急救,得问老爷子自己,看他是啥感觉。
祁嘉礼也发现不对劲了:“赵军,老军长?”
赵军显然动不了,陈棉棉要把他背出去吧,她背不动。
给喂了两粒阿斯匹林,她急中生智,说:“祁老,过来给我爷爷认错。”
祁嘉礼也有点被吓到,但让他就今天讨论的事认错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真错了他会认,可他没错呀。
他生气了,反问:“凭什么?”
陈棉棉说:“因为你都吓到妞妞了,赶紧过来认错,快!”
……
同一时间,赵凌成经人指路,也到防空洞了。
严老总,马骥和柳秘书,大家站在一块儿,正在聊天儿。
看他摘下头盔,柳秘书赶上前:“人在防空洞里。”
她又说:“好半天都没出来,防空洞空气又不好,我担心老军长会出什么事,原来在部队的时候,我们文工团也兼职伤员抢救的,我跟你一起……”
赵凌成不像陈棉棉,因为要当官,明面上不得罪人。
他是搞技术的,属于你哪怕不爽我,只要你需要技术,你就不敢整我的刺头。
他往防空洞走,见柳秘书还跟着,他说:“你知道他跟谁在一起。”
再问:“你自己觉得,你去合适吗?”
柳秘书愣了一下,却也说:“可省委和军区的领导专门交待我,照顾好老军长。”
赵凌成看她还要跟,索性说:“站住吧,你去不合适。”
他还不知道闺女也来了的事,冲进防空洞,掏出手电筒就往前跑。
也就五十多米处,名场面正在上演,祁嘉礼嗓门依然洪亮:“对不起,行了吧?”
接着是陈棉棉的声音:“不对,你应该说,大家都该好好工作,而不是因为政见不同,派别不同,你不喜欢的人是当权派,你就故意撂挑子,不干工作。”
她因为听了会儿他们吵架的内容,知道症结所在,所以才会这么说。
祁嘉礼也确实,他瞧不起当权的那帮子,他就不配合。
他生气了:“老子闹革命是为了捧别人的臭脚吗,他们不是很会整人吗,让他们去打仗啊……”
但不对,一道光恰好打在妞妞脸上,她不知何时,居然伤心了。
她翘翘的小鼻头上都有皱纹了,小嘴巴是撇撇的,两眼是委屈巴巴的。
祁嘉礼忙说:“行行行我错了,我认错,行了吧?”
悠着妞妞,他柔声说:“不哭不哭,你看那个老头儿,他多好笑,咱们一起笑话他,赵军是胆小鬼,真好笑。”
但他正逗孩子呢,一回头又看到黑着脸的赵凌成,俩人彼此都吓了一大跳。
赵凌成在农场的时候,没见过祁嘉礼逗妞妞,这是头一回见。
他看到女儿在这儿就够惊讶的了,但她都不给赵慧抱抱的,居然乐意让个陌生老头抱着?
而且还在摸祁嘉礼乱糟糟的头发,摸的好开心。
且不说这个,把电筒交给陈棉棉,赵凌成跪到了地上:“爷爷,您还好吧?”
赵军却摆手:“快,快把孩子抱走!”
祁嘉礼虽然疼妞妞,想多抱着哄一会儿,却也说:“赶紧抱走吧,小心别传染了肺炎。”
又说:“老军长你也回去吧,我不会答应你的。”
妞妞的到来确实有效,她成功化解了俩老头的争执。
但赵军却对赵凌成说:“你们把孩子抱走,把门关上,我不出来,不许再开门。”
祁嘉礼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老军长,你不要逼我。”
这个世界是,如果一个人太负责任,他就会有负不完的责任。
赵军就是,他愿意捧当权派的臭脚吗,他也不想。
可他清楚的知道,当权派不会打仗,他怕要输了战争,他就只能低头。
祁嘉礼骂起人来那么难听,别人都挨不住,只有他能,不也是因为他能低得下头吗?
赵凌成虽然不喜欢爷爷,但这方面他最知道了。
他最知道老爷子为了一场不能败的战争,在如何负重前行。
赵军当然是爱妞妞的,但比爱更重要的是责任,他怕传染孩子肺炎,他就不会靠近。
他怕战争打起来输了,或者是陷入持久战,孩子们又要挨饿,想要短平快的胜利,今天就不会放了祁嘉礼。
但祁嘉礼在红旗农场,是被红小兵们吊起来打都不会服软的人,又怎么可能低头?
这个问题在赵凌成是无解的,他没有办法化解。
可既然妞妞能让俩老头不吵架,当然也就能化解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