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对,他正耍着呢,突然目光扫向侧面的窗户,顿时双眼迸火。
其实是因为柳秘书在那边,站在窗户上,正在看他。
赵凌成直觉不对,跑到窗户边。
他怕祁嘉礼要打柳秘书,那也不行,他不能乱打人嘛。
不过祁嘉礼并没有,他只收了扫帚,隔着玻璃对妞妞说:“再见!”
妞妞不要再见,拍窗户:“呜,呜呜!”
老瞎瞎那么可爱,那么好玩,妞妞不想他离开,好难过啊,她都撇嘴巴了。
赵凌成被媳妇儿的舌头勾的心痒痒的,但今晚甚至不能过去睡。
他要不盯着,赵军的倔性,肯定要半夜去找祁嘉礼。
老爷子也是辗转翻侧,翻来覆去的咳嗽,却怎么都睡不着。
放祁嘉礼到西北,尤其是他老家,是他决定的。
他其实用心良苦,可显然,祁嘉礼领悟不到他的苦心。
他年龄太大,随时可能死,赵凌成的身世和他的性格,也都是雷。
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他的小孙孙了,带来了一架U2,还带来了河西的丰收。
可是和平能持续多久,丰收能年年都有吗?
他好怕,好忧心,怕那小婴儿的下巴要饿的尖尖的,眼神要失去光泽。
他唯独没有想陈棉棉,他甚至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她就是西北遍地,那吃苦耐劳女性中的一个。
但就在第二天,他惊讶的发现,事实好像并非那样。
以及,祁嘉礼或许永远都了悟不到他今日的苦心。
但深入群众,劳动,还是改变了他。
……
今天的事儿凑的很巧,巧到,陈棉棉想要安排,都安排不了那么巧。
只能说人要走多了阴沟,就必定会翻船。
陈棉棉让曾风署名,往《陇西日报》投递了一封稿件,今天正好登报。
而如果柳秘书事先看一看报纸,她都不会把报纸给赵军的。
她的领导,地委杨书记,本来赵军都没有特意说要见,是她提议见的。
当然,赵军就是从河西在地走出去的,来了当然要问问工作。
严老总都没那个面子,得由地委杨书记来汇报工作。
他要觉得杨书记干得好,回首都随便夸一句,杨书记就仕途无忧了。
到了故乡,什么都好吃,就是有点太奢侈。
早餐也是妇女邱主任自己做的,炒熟的荏子搀着红糖,卷到发到胀软的面里头,再用胡麻油烙出来,配上一碗热乎乎的甜面汤,里面还卧着鸡蛋,那叫神仙吃法。
赵军和赵凌成在隔壁吃,邱主任另端一份,来跟陈棉棉吃。
妞妞六个月了,可以吃点辅食了。
陈棉棉把面汤吹的凉凉的,给喂一口,小丫头香的直吧呶小嘴儿。
邱主任昨晚忙,没顾上八卦,今天得跟陈棉棉聊一件事儿:“吴菁菁当上所长后,亲力亲为,带着大家一起干,国营招待所的卫生比咱这边好了太多,我想让她把这边也管上,但咱们严老总嫌她年龄太小,非不肯要。”
陈棉棉明白了:“我去跟他说。”
这边招待所也是男主任,懂得都懂,他们马马虎虎,根本不注意卫生。
虽然现在的招待所甚至可以打骂顾客,但讲卫生是最基本的呀。
邱主任又说:“那许小梅,你弟媳妇,出来了,但跟你弟俩闹离婚呢。”
许小梅嫁陈金辉就是利用,没了利用价值,当然要闹离婚。
邱主任叹口气,又说:“想当初为了保她不挨打,我还被红小兵们胖揍了一顿,你看我这额头上,还留着疤呢,但是,想我给她介绍对象,没门儿。”
看来许小梅不但在出狱后闹离婚,还找邱主任给她介绍过对象。
陈棉棉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不给介绍?”
邱主任说:“女同志嫁的好很重要,但哪怕她的兄弟不是问题,地主出身也不是问题,她要先有事业再嫁人,我都愿意帮她,可她不能只指望着要嫁人。”
这邱主任,是曾经主动帮陈棉棉的第二人。
不愧妇女主任,她的看法和见地比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得高得多。
只在钢厂整天拉媒保纤,调节夫妻吵架,也太屈才了点。
俩人正聊着,突然隔壁响起一阵洪亮的吼声:“地委杨书记,就是你?”
邱主任对八卦最敏感了:“哟,杨书记来汇报工作了。”
但紧接着隔壁又一声:“瞧瞧你干的好事。”
邱主任直接出门,跑门口围观八卦去了。
而隔壁,地委杨书记是被柳秘书专门喊来的。
但他也够倒霉的,因为赵军一边吃着馍馍喝着汤,在看报纸。
那不巧了,一翻开《陇西日报》,就是关于河西土豆连年虫害的报道。
柳秘书愣住了,刚刚进门,坐到椅子上的杨书记也愣住了。
赵凌成去倒痰盂,刷痰盂了,进来见老爷子举着报纸在咳嗽,问:“怎么了?”
赵军小时候种过地,最知道了:“地老虎,草灰就能杀的,你们年年审批那么多农药,瞧瞧这数据,土豆亩产才千斤,像话吗,还愣着,你们不知道?”
地委杨书记就是陈棉棉所说的庸官了,也是个甩锅高手:“没人反应啊。”
赵军再指报纸:“看看这个,红旗公社亩产三千斤,你们也不知道?”
杨书记还愣着,柳秘书说:“老军长有所不知,咱们西北人吧,就是太老实,你问他们他们都不说,估计是怕说出来嫌丢人,您别管了,我们会调查的。”
要只是一篇报道,赵军也不主政,这么糊弄一下就完了。
他还指着报纸说:“这个红旗农场的方法就很好,也不是非得搞农药。”
柳秘书笑着说:“老军长说的事,我们下来就改正。”
赵军还有一点不懂:“公社也真是的,就凭由土豆烂掉,不往上反应?”
祁嘉礼早起,得往招待所送煤。
但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一帮被劳改的老头子们。
他们经过,就在窗户上逗妞妞呢。
他只听到这一句,可他了解本地的风土人情,他就走到窗边,故意大声说:“反应了有用吗,瞧瞧那领导,个个吃的脑满肠肥,只会拿甜面汤糊弄上级,哟,这不是赵老军长嘛,地委书记糊弄你的甜面汤,香不香啊?”
杨书记吃得好,也确实胖,是个难得的大肚皮。
这就搞得他很尴尬了,但相比他,柳秘书反而更果决,也更厉害。
她走向窗户,厉声吼外面一群被煤熏的黑糊糊的老头子:“不去劳动,干嘛呢?”
再说:“敢聚众闹事,就给我统统回农场。”
别的老头会怕,但祁嘉礼不怕,扛起铁锹就要砸窗户。
赵军有勤务兵,情急之下可能会开枪,但那又怎样,祁嘉礼反正烂命一条。
不过即便陈棉棉还没赶过来,还有赵凌成呢。
他说:“爷爷,去年唯一土豆的丰收,就是祁嘉礼他们创造的。”
赵军看杨书记:“是他说的这样吗?”
红旗农场的丰收总革委都知道,但河西的地方领导还真不知道。
但其实陈棉棉在拿到总革委的回信后,就可以找地方领导,跟他们表功并谈下一步工作。
可她没有,她找了魏摧云,他管着枢纽线,如果地委有问题,她正好手拿把掐。
杨书记也真是糊弄派的大师:“我先回去了解一下。”
为什么祁嘉礼比刚下放的时候还要愤怒,就是因为他看到的一切。
曾经哄过他的柳秘书,他得承认,确实是他的错。
他怎么能相信,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人会喜欢他个老头子呢,他活该。
她此刻目光挑衅,想撵他走,但他不能走。
他指着杨书记说:“瞧瞧,就这种狗东西在当父母官,老百姓能有好日子过吗?”
赵军汤只喝了半碗,怕手颤打倒,示意赵凌成挪开。
他在床上坐着呢,他想下床,柳秘书来搀扶,并对杨书记说:“快去了解情况啊。”
又对赵军说:“老军长,是咱们老百姓的问题,他们不向上反应呀。”
祁嘉礼要是孙悟空,一金箍棒就把这个世界给砸了。
他妈的,举报信全被民兵队扣了,谁他妈能反应得上去?
杨书记夹起了他的小皮包,这就要溜了:“对对对,我这就去了解。”
边走还边回头:“老军长您甭生气,我这就下乡,深入群众,引导他们把问题讲出来,然后来解决,一个小小的虫子而已,我们工农兵精神就能消灭了它。”
不过他才出门,迎上个女同志,她笑着说:“不对吧杨书记?”
再问:“你确定没人跟你反应过问题?”
杨书记举手:“我敢对着红旗发誓,是真的没有人……”
但他话才讲到一半,只听一鞭响:“姓杨的,老子追了你一路,就是要反应问题,你他爹的,明明是你们给错了农药,凭啥让我背锅?”
再说:“老子查了一晚上字典写的反应信,你他妈的,又悄悄塞回铁管所的信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