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玩了一手的好政治,简直了,那水平都赶得上曾司令。
而现在呢,她竟然又在认真的讨论农业,搞增产?
……
赵凌成也怕捂到妞妞,敞着大衣。
他时不时还得贴脸嗅一嗅,看小家伙有没有发烧。
他了解老爷子,曾经也跟厌恶陈棉棉一样,厌恶老爷子骨子里的劣根性。
现在也一样,他无法理解老爷子的扣搜和节省,以及爱吃苦。
但他肘上老爷子的腰,轻声说:“你不是想大西北的老百姓从此不挨饿,吃白馍吗,棉棉她,我觉得她能做到。”
第49章 皮带
东北有苏联威慑, 南海老蒋蠢蠢欲动,西南又交通不便。
大西北,它承托着国家最重要的军工产业。
核弹,飞机大炮, 乃至正在研发中的航天卫星都在这儿。
几十万名从全国各地来的军工人和家属, 就需要农业来保障他们的食物。
而贫脊的大西北, 千百年来都是靠天吃饭, 又如何养活那么多人?
赵军不是农业专家,也不懂要怎么才能抗旱增产。
曾经的农业部长俞老,如果不是劳改种了几年地, 他也不懂。
但等他终于熟悉了西北的气候和环境, 知道该怎么做时,他又没机会了。
陈棉棉给了他实践的机会,就在此刻。
他跪在地上, 对着一盏小油灯, 正在讲自己的种植规划。
他说:“小麦是主粮, 最重要了, 咱们不但要专门的抗旱品种, 还不能像原来, 领导干部为了偷懒就只种一个品种,山地平原需要分品种, 平原保产量,开荒山地来增量, 玉米也不能只种饲料玉米, 农民太苦啦,不能叫他们再天天吃猪食。”
陈棉棉点头:“好,我记。”
俞老又说:“果瓜要套种, 山地要植果树,增产的同时还能减缓地质灾害。”
陈棉棉啧口气:“俞老,您好专业,好厉害啊。”
俞老讪笑:“全是这几年种地攒的经验。”
赵军正听的出神,勤务兵拿来凳子,赵凌成肘着老爷子坐下来。
赵凌成还有别的事要干,就先一步离开了。
赵军是真没想到,俞老的变化能那么大,提的建议能那么好。
种果树以减缓地质灾害,可太妙了。
陈棉棉又问祁嘉礼:“祁老,关于水利工程呢?”
曾经祁嘉礼最反对水利工程的,他觉得那简直就是胡扯蛋。
但当时他并不知道,西北要旱起来会半年不下一场雨,干的大地能冒烟呀。
他攥起拳头说:“钢厂需要尽早启动农机生产线,生产大型挖掘类机械,帮助农民开挖水利设施,咱们要让祁连山的雪水,一滴都流不出大西北!”
还有钢厂的老工程师,江老,他手指一掐:“只要苦一苦钢铁工人,两年内大型机械就能生产出来,可我从苏联专家那儿偷的图纸,我怕红小兵们会烧了它。”
赵军也担心这个,红小兵,那是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
他们太小了,不懂事,就只会搞破坏。
陈棉棉停笔:“红小兵就不必怕了,我能搞定他们。”
邱梅,即将走马上任,要成为邱书记了。
她儿子最近也忙着捉瞎瞎,说起陈棉棉,虽然都没见过面,但是喊叫姐姐的。
她笑着说:“咱泉城的红小兵,墙都不服,就服小陈。”
抛开各种偏见和争执,这帮老右派们,对陈棉棉居然比亲孙女还要亲。
祁嘉礼笑着说:“谁敢不服小陈,老子打到他服。”
陈棉棉给他们的承诺其实很单薄,她说:“只要能干好,咱们顿顿吃油馍羊肉。”
如果俞老还是部长,江老还是工程师,祁嘉礼还是军司令。
他们都是地主出身,谁会稀罕一张油馍?
但现在他们个个摩拳擦掌,祁嘉礼还在吞口水:“真想吃油馍,吃羊肉啊。”
陈棉棉掏兜:“今晚我掏肉票,请大家吃羊肉。”
邱主任抢着说:“别,我来请。”
她才发现这帮牛鬼蛇神居然个个是高人,必须请吃羊肉,由她来请。
祁嘉礼是真变了,他说:“搞点羊油就行,我们吃饭的时候,偶尔添一勺就好。”
另俩老头附合:“对对对,肉就算了,弄点油就好。”
陈棉棉已经整理出提纲了,回去先打草稿再誊抄,然后就可以寄到省委去了。
想搞政治,如果没个强大的后台撑着,笔杆子就得硬。
她能拿到总革委给的实验许可,凭借的,就是那三万字的漂亮文章。
现在也一样,邱主任想拿下书记,最关键的就是这份工作规划。
但大家正讨论买羊油呢,却听不远处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陈棉棉回头一看:“爷爷?”
老右派们也全站了起来,脸色也在瞬间变得难看。
且不说他们冤不冤,在西北种地这几年,他们可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头。
而曾经他们和赵军平起平坐,甚至还瞧不起他的泥腿子出身。
可现在呢,他们如云泥之别。
陈棉棉前后一看,拉邱主任:“咱走吧,让他们单独聊会儿。”
出了防空洞,她掏一部分肉票,邱主任再掏一些。
俩人总共凑了一斤半的肉票。
陈棉棉回去写文章,羊肉就由邱主任去买,再偷偷给老右派们。
……
幽暗的防空洞里,最终只剩祁嘉礼和赵军。
冬小麦特有的筋道,带着微苦的胡麻油,脆津津的荏子仁。
油馍在所有的馍中,就好比羊肉在肉中的地位了。
祁嘉礼仔细咀嚼着香甜的油馍,终于说:“曾经的我对劳苦大众的理解太浅薄,对于这个国家的认知也不够,要不是挨这几年的饿,种的地,要不是眼睁睁看着麦苗枯黄天却不下雨,我恨不以抬出龙王祭雨,不会知道农民的生活有那么苦。”
作为地主阶层,他得承认,劳改确实有意义。
他可算知道老百姓过的都是啥苦日子了。
见赵军笑着点头,他也笑着说:“老赵,以后如果我还能回得去,我得制定个政策,谁他妈的想当官,先下乡劳动几年,不劳动的,一律不准当官。”
赵军哈哈笑:“这就是下放的意义啊,你已经觉悟了。”
但祁嘉礼又要抬杠:“老子没你想得那么高尚,只是看不惯政治派过好日子,要是还能回去,我会把他们全部送到西北来,当牛做马。”
赵军点头:“你说得很对,俯首甘为孺子牛,干部们都得有这个觉悟。”
但祁嘉礼被他说生气了,又开始骂了:“所以你觉得老子这五年当牛做马种地,被民兵拿鞭子抽,被那帮红小兵吊起来打都是活该,老子就该当牛做马?”
赵军说:“当成考验和锻炼,熬过去,你的思想就会升华的。”
祁嘉礼最恨的,就是赵军这种老好人:“你他妈个软蛋,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他妈知不知道老子们最饿的时候吃过啥,鸟屎里的粮食我们都要洗出来吃掉。”
赵军说:“我当初追着地主家的马屁股,吃过马拉出来的豆子呢。”
再说:“所以咱们得让老百姓吃饱,咱的仗就得打的又快又漂亮,不能劳民伤财。”
这不正好,话题转到了打仗上。
但显然,祁嘉礼的心没那么容易动摇。
或者说,地主阶级,小富农的利己思想还在他的骨子里作祟。
仔仔细细舔掉手上的馍渣,他说:“别跟我谈觉悟和思想,我愿意帮地委,也只是在支持小陈工作。打仗的事,既然已经卸磨杀驴,我这头驴就不可能再拉磨了。”
赵军想说,最高指示把他们这帮有知识的送到大西北,是为了锻炼。
而锻炼,是为了选真正意义上,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因为只有种过地,挨过饿,干部才能思群众之所思,想群众之所想。
祁嘉礼明明已经领悟了,懂得站群众的立场了,可他怎么还是那么犟呢?
与苏一战只要打的漂亮,他就还有机会走出大西北,那是个机会呀。
但不等他再劝,祁嘉礼甩袖子,走人了。
……
陈棉棉把妞妞丢给赵凌成就跑了。
忙了好大一圈才回招待所,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推开客房门,她哇的一声,因为吴菁菁居然在,而且还抱着妞妞。
好久不见,吴菁菁又胖了些,一张脸好圆的。
她在嘘声:“嘘,嘘!”
陈棉棉蹑手蹑脚走过去,就见妞妞是睡着的,眼眶里还淀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