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享乐是人的天性,人们也本能觉得曾司令更好。
转眼祁政委也回来,按理赵凌成也该回来了,但是今天,陈棉棉得出趟基地。
恰是祁政委喊她,说是公务,乘坐的是汽车,她就把妞妞也给带上了。
依然是马骥开车,开得飞快。
祁政委在副驾驶,还不停的催:“马科,再开快一点!”
而在绕了一圈之后,车停到了军用火车站。
车才停,妞妞唔的一声,因为窗前多了个毛头炸脑,乞丐般的人影。
祁政委下车,小跑了几步,迎上个人,但那人越过他,却朝着车走了过来。
陈棉棉才给闺女戴好口罩,车门被打开,妞妞望着外面,疑惑了:“呜?”
一个戴着打了布丁的绿色军帽,穿着洗褪了色,打满布丁的旧军装,腰虽佝偻,但面容坚毅的老者,陈棉棉一时都没认出来,直到他摘掉帽子,笑:“汪,汪汪!”
妞妞想起来了:“爷爷,虫,虫虫!”
是祁嘉礼,他给妞妞看过他身上捉出来的虱子,孩子也只对那个影响深刻,所以要提虫虫。
她举起双手,以为爷爷会抱抱她呢,他剔了光光头,看起来很好玩。
但爷爷并没有,又喊了两声汪汪,扭身去跟别人说话了。
妞妞很疑惑,远远看着爷爷:“呜?”
对了,裹着烂羊皮袄的就是曾风了,他朝祁嘉礼竖大拇指:“他的案子要重审了。”
有两个持枪的警卫,还有俩军官,其中一个就是赵凌成抢了人家婴儿车的那位,邓营长。
一帮军人随时一只手摁在腰部的枪上,这种规格的押运,只有军事犯才有。
而他们负责押运的人,就是祁嘉礼了。
他也不是不想所抱孩子,他手挽上缠着毛巾,毛巾下面当然就是手铐了,他被铐起来了。
祁政委凑在他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的听着。
突然,祁政委喊:“小陈,你过来一下。”
同行的马骥举起了相机,要拍照。
可同时祁嘉礼却突然爆发:“祁延安,你给我滚蛋!”
见陈棉棉过来,他抓过祁政委手中的文件扔到地上,狠踩几脚。
然后说:“祁延安你记住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分猪肉,老子一生赏罚分明,都是以身作则,寻金的功劳,你们有脸分就去分功,莫挨老子。”
祁政委脸簌簌的,说:“我们不贪功,可寻金一事对您很重要呀。”
陈棉棉明白了,祁嘉礼的案子要重审,寻金那件事如果说成他的功劳,他翻案的概率就会更大。
祁政委特地赶在叔叔出发前来拍个照,就是为了给他增功。
陈棉棉当然也愿意分享功劳,因为本来寻金一事就是祁嘉礼主导的。
但他自己不愿意,因为他的原则都是从自身出发的。
火车一声长长的鸣笛,车到站,他也该走了。
他看曾风,曾风一拍脑壳,从墙角提过来个篮子来,递给陈棉棉。
祁嘉礼看妞妞:“我攒的甜杏仁,留着给她烧汤喝。”
李广杏的杏仁,烧甜面汤时撒几枚,无比的美味。
妞妞再伸小手:“呜,呜呜?”
她记得这个爷爷,熟悉他身上的味道,还想要抱抱。
但爷爷只抬起裹着毛巾的双手摸摸她的脸颊,踏上火车,就被火车带走了。
祁政委都没那么激动,曾风追着火车喊:“祁老,到了地方记得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农场交给我就好,我会发扬您的精神,祁老,一路顺风呀。”
祁政委无奈:“曾风这小子,说他什么好呢,唉!”
曾司令跟祁嘉礼可是劲敌。
但是曾风却跟祁嘉礼相处的亲如父子,算他厉害。
等火车离开,祁政委郑重其事跟陈棉棉解释:“我们部队,没有任何人想抢你的功劳,但是黄金一事,我叔他没功劳也有苦劳,我也有点私心,希望能帮到他的庭审,今天又急,没来得及提前解释,小陈同志,希望你能理解。”
陈棉棉点头,她当然理解,而且黄金的事就应该把祁嘉礼加上去。
她说:“这样吧,到时候我写一封报告,我把祁老的名字加进去,我给革委会一份,政委您也给法庭呈交一份。”
祁政委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可太谢谢你了,小陈,这个人情,我以后一定还你。”
陈棉棉又问:“曾风的案子呢,什么时候开庭?”
祁政委略一思索,却低声说:“我要去趟钢厂,你正好抽空请曾风吃顿饭,好好聊一聊问一问,他揭发他爸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过的。”
曾风揭发了他爸,那件事祁政委当然知道。
但揭发亲人是最容易反悔的,就比如王喜妹,曾经不也差点就揭发了陈棉棉?
别到了黄蝶的案子开审时曾风当庭翻供,岂不白闹一场笑话。
距离市区还有一截路,曾风遂也蹭了个顺风车。
羊皮袄本身就臭,但他的格外臭,熏的陈棉棉和妞妞不得不放下车窗。
在国营饭店下了车,他并不进,而是指挥陈棉棉:“让服务员把饭送到招待所,干部房,老子要享受!”
他所谓的吃苦都是装的,祁嘉礼终于走了。
他要放松,要享受。
而等陈棉棉回来时,招待所的干部房,羊皮袄扔在外面,曾风四仰八叉的躺在炕上。
他还在朝着窗外喊:“服务员,多添煤,把炕给我烧的热热的。”
还添煤,他就不怕被烤成猪头?
闻到羊肉香味,他坐起来一看,又要抱怨了:“怎么是清汤羊肉呀,我要吃烤全羊,打回去重做。”
示意服务员放下炕桌退出去,陈棉棉寒声问:“要我不呢?”
西北人吃饭用矮腿炕桌,冬天人们基本都是盘腿在热热的炕上吃饭。
曾风先朝自己竖大拇指:“虽然干儿子的事祁老还没有吐口,但是他已经答应了,将来他必然会重用我,毕竟你是个女同志,还是要以培养妞妞为重,所以以后有寻黄金那种好任务,小陈,没你事啦,全是我的。”
再拍桌子:“给我找筷子啊,没筷子叫我怎么吃?”
原来还是叫陈主任,但现在变成小陈啦?
而且他还是流氓犯就耍干部威风,怕不是菌子吃多,吃出幻觉了?
陈棉棉冷笑,先说:“你敢对我指气颐使,是因为不管你爸还是祁嘉礼,对你至少比对我好,等你的案子审完你也会立刻提干,成为我的上司,对不对?”
是的,曾风把祁嘉礼哄的特别开心,那步棋就算稳了。
而就算祁嘉礼翻不了案,还是个穷老头子,他也大不了回去,重新巴结他爹。
总之不论谁上位,他的位置都是稳的。
而且揭发信赵凌成已经递上去,他现在没事求陈棉棉,又不像原来是她下属,也就懒得再装了。
今天没有烧饼,是白馍,但也很香,曾风一口大咬:“冬小麦就是香。”
陈棉棉又说:“因为祁嘉礼的案子先审,一旦他翻案,你就会踩你爹。但如果他翻不了案,你就当庭翻供,并说揭发信是祁嘉礼逼着你写的,来个落井下石,连我都要一起害吧,曾风,我就不该信你这个小人。”
曾风才拿起筷子,一愣:“陈棉棉,你怎么总把老子想得那么卑鄙?”
妞妞重复听到的新词:“卑,卑鄙。”
陈棉棉接着说:“你还会帮你爸斗遍三大基地,把所有人全都下放,因为你最了解了,他们哪怕戴着枷锁,白天劳动完,晚上还要加班,因为相比劳动,他们更怕因为赶不上老美的军工发展就要打仗,要牺牲更多的年轻人,你就是这样想的。”
曾风啪的拍筷子:“你他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再说:“我已经知道了,生产比革命更重要,我要当了领导也是要干实事的,而不是像你,耍花招!”
吴菁菁在招待所呢,听到吵闹声,窗户又开着,就凑过来了:“出啥事啦?”
曾风吼了句:“滚蛋!”
再看陈棉棉,他朝自己竖大拇指:“我要再斗一个人,我就是小狗。”
妞妞见的狗少,所以不记得。
此时孩子才想起来,爷爷是小狗,她笑着说:“汪,汪汪!”
曾风看她可爱,来捏她的小鼻头。
他再说:“陈棉棉,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你记住了,拍马屁抢功劳我或者不如你,可要真正干工作,我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我以后也是,我是要搞生产,搞政工!”
他是有能力的,组织工作确实干得很好。
上辈子斗遍三大基地,也是因为妹妹和母亲全牺牲在西北的原因。
刚才陈棉棉其实也是故意激怒他,现在也可以确定了,他会当庭揭发他爹的。
因为他有事业心,而他爹有把柄。
他不为正义,但他要用他爹给自己换前程,换权力。
饱餐一顿后,他再披上烂羊皮袄,还要回去哄另外那几个老头呢。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他现在已经悟到了,他想建功立业,就得哄好那帮老头。
也罢,先让他干着吧,但只要有功劳,陈棉棉还是会能抢就抢。
她和妞妞依旧是坐祁政委的专车回基地。
陈棉棉正好问一件事:”政委,等过年,咱们基地真要来文工团演出?“
祁政委摇头:“曾司令提议,但我们拒绝了,苦就苦点吧,家属们的外省探亲可以适当放宽,让家属们回趟娘家,但是基地,不相干的人,谁都不许进。”
以为陈棉棉是嫌基地太寂寞,他就又说:“大概二月份,过完年,黄蝶的案子就要开庭了,你和赵工都需要出庭,忍忍吧,到时候你就可以出去走走了。”
要说西北军工在那么困难的境地中,还能有将来的成就。
跟祁政委这种领导的坚守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