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再坚定的思想也会动摇,只要饥饿。
而对岸真的就有那么美好吗,据说在沿海,每天有人往对岸逃呢。
当民兵队的大队长都要逃的时候,红小兵也难免好奇。
但关于这个,忍着烟雾,陈棉棉得上前敲醒邓西岭:“邓队,对面是座小岛,去了二百万人,小岛上人可立锥,老蒋天天四处乞食,就是想喂饱那些嘴巴,而且去的全是高级将领,岛上没那么多岗位,他们也会失业,也会过得很惨的。”
她是站在将来者的角度看,将来,湾湾也会有很多伤痕文学和电影嘛。
去对岸就荣华富贵啦?
不,那边也有很多人在忍受饥饿贫寒。
而且在大陆犯了错只是劳改,让你来乡下种地。
对岸的叫白色恐怖,大清洗,只要查到跟大陆有勾扯的,是暗杀。
但邓西岭不信,还愤怒了:“臭婆娘,你懂个屁!”
陈棉棉冷笑:“为什么老蒋天天喊反攻,就是因为人们没饭吃,想回来抢土地。”
这个雷鸣最知道了,他说:“邓西岭,你很应该经历一场大清洗。”
任何地方有特权阶层,但也有吃不饱饭的。
白色恐怖是暗杀,叫你死都死不明白,那可是国党的老传统。
不过就好比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邓西岭显然不服,只闭眼,勾唇冷笑。
说回案子,当有了图钉,自行车轮胎印,烧剩鞋底的胶鞋,就是一个完整证据琏。
剩下的事回去查,公安就准备撤了。
妞妞玩了会儿也饿了,要喝夜奶,陈棉棉也准备去烧水。
但就在这时,赵凌成却说:“她叫李爱龄吧,年龄不大,但是老特务油子了。”
邓西岭本来都装死了,但蓦的抬头,急眼了:“赵凌成,别怪我揭出你特务妈的老底来!”
陈棉棉连孩子的奶都顾不得了,想听八卦。
看来对岸果然有个女人勾着邓西岭,李爱龄,名字还挺雅的。
赵凌成没怕邓西岭的威胁,再说:“当初也不是你抛不下老婆孩子,是李爱龄劝你,既有家有业,就想个更稳妥的办法来逃,你敢犯那么大的事,我猜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吧,你在这边杀人,她在那边拿奖金,并帮你养孩子?”
邓西岭的底都被揭了,也不甘示弱:“你的特务妈在香江……”
但赵凌成打断了他:“李爱龄可是读过南京女子警官学校的,能给你生孩子?”
直到刚才邓西岭都还很自信,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此刻他才被刺到了,但他坚持:“有孩子,爱龄也只是普通人,不是特务,她都已经改造好了,是有畜牲一样的男人总欺负她,害的她不得不逃的。”
赵凌成冷笑:“她被人欺负,想带着你逃跑,但又比你更担心你的家人,你也是因为她在对岸养孩子没钱才帮她杀人赚赏金的,林衍和开战,是最后一票?”
但他又说:“不,她没有怀孕,更没有孩子,她劝你回西北参军,说是因为军人逃过去拿的赏金多,但其实她是想在西北埋一颗本地钉子,关键时刻替她杀人。”
邓西岭还在冷笑,才欲反驳,赵凌成一句话让他看清真相。
他说:“爱情是虚无缥缈的,但孩子是纽带,你懂得,女特务要想牵住谁,就给谁承诺个孩子,可请你衡量自己的价值,你值得一个女人为你生下孩子吗?”
邓西岭本来低着头,但突然抬头,认真说:“她不一样!”
李爱龄,一个知识分子女性,跟裹小脚的,他的童养媳完全不一样。
她是南京人,曾经被国党迫害,后来又被申城的小领导欺负,是被迫跑路的。
至少邓西岭是这么认为的。
赵凌成点头:“她懂爱懂浪漫,读书时经常给你写情书诉说心事,让你睡完还要劝你回西北老家,你肯定也不会相信,你同班所有男生,她都是那么对待的。”
再说:“她承诺只要中苏开战你就杀了林衍,由她接应去对岸,你以为机会来了,你带魏摧云来借刀杀人,但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一个空军叛逃成功过吗……”
解放至今,只有一个大陆空军成功叛逃到对岸,并拿到过赏金。
邓西岭急着发开战的消息,就是为了赏金。
他又不傻,那也是他的疑惑,他想知道,为什么只有一个军人拿到了黄金。
在场的大多数人也好奇,公安想拉走犯人大家也不同意,要听原因。
解释是祁嘉礼那个老右派站出来,给大家的。
他说:“值钱的不是军人,是空天军事情报,知道对岸什么最多吗,就是军人!”
老蒋带走了二百万人,其中七十万军人,岛上的军人比蚂蚁都多。
真以为只要当过兵,到对岸就有黄金拿?
祁嘉礼苦笑:“拿到黄金的那个军人抛父弃母,出卖城市空天坐标,让老美在对岸竖起16枚核弹头,忘了吗,要不是去年原子弹一声响,咱们在去年就完蛋啦,你们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以为老蒋的二百两好拿啊,不是空军,手里没有情报,你能拿得到?
红小兵们愤怒了,有人往邓西岭头上砸土坷拉:“狗特务!”
还有人砸土豆:“去死吧你!”
另有红小兵嗖嗖嗖的砸玉米棒子:“打死你,打死你!”
但邓西岭不能被打死,他经常往返申城,就证明那边还有特务同伙。
冷战时期最可怕的是什么,就是特务。
邓西岭背后有个网络,他是突破口,公安要顺藤摸瓜连根拔起的。
但公安才挡了一下,红小兵立刻公安一起砸。
还有孩子扯着雷鸣的衣服问:“公安是吃屎的吗,才查出这个狗间谍。”
孩子们闹起来,局势就失控了。
眼看打起来,但不出意外,扭转局面还得是陈棉棉。
她先吼一声:“谁再浪费土豆玉米,我就原地开除他的小将身份!”
看红小兵们又跑去捡土坷拉,她再高声说:“都跟我来,听捉瞎瞎的技巧,我也只讲一次,不想听的,这辈子都休想吃到瞎瞎肉。”
雷鸣后知后觉:“什么叫个捉瞎瞎技巧?”
却也招呼公安们:“赶紧的,趁红小兵们消停,快走!”
邓西岭被扯了起来,这时才想问魏摧云:“摧云,双全呢,他没死吧?”
以为有个聪明的儿子,他才让蠢儿子做垫背的。
但现在他后悔了,他希望儿子还活着。
可他也总还是不信,看赵凌成:“应该有孩子的,你不就是吗?”
男人强大的自信心,明知对方是个特务,却总还是觉得,人家对他是真爱。
觉得在对岸他还有个聪明可爱,前途光明的小儿子。
而这回,是他处心积虑,准备杀死的男人让他死心的。
蓬头垢面,双目却格外锐利的林衍说:“赵勇是王牌飞行员,你呢,你算老几?”
解放时期,共军的战斗机全都是缴获,或苏联援助的破铜烂铁。
飞行员们自己修好了跳上去,就能决定地面战局。
赵勇可是当时国军高层点名必须拿下的人,他邓西岭,拿啥跟人家比?
……
热闹散去,还是那间青纱帐里的小屋,一盏油灯。
陈棉棉脱了闺女的小衣服和小裤子,顿时心疼的滋了一声。
不怪今天妞儿一直情绪不高呢,她自打来了农场就没便便过,而且现在屁屁和腋下全红了,还攒了好多泥垢,小妞儿皮肤本来就白,这一红,瞧着就叫人心疼。
陈棉棉自己其实也快坚持不住了。
西北的秋天几乎不会下雨,但风特别大,整天呼呼的吹。
人会出汗,泥土跟汗液浑合成泥垢附着在皮肤上,她现在和马家兄弟一样脏。
但成年人可以忍,妞妞皮肤那么娇嫩,怎么能忍呢?
她正想着,赵凌成洗尿布回来了,而且林衍也在,俩人好像是在吵架。
林衍说:“老军长已经退了,地位岌岌可危,我也不是要刻意委屈自己,我知道你很讨厌这片土地,之前几年我也一样,但那是因为人,而非这片土地。”
赵凌成说:“你应该回到亭城枪械厂,你得去做有意义的工作。”
林衍说:“平反,再进军工企业,需要案子的负责人登报承认错误,你到底了不了不解首都的革命小将们目前是怎样的疯狂,知不知道,天王老子他们都敢打?”
赵凌成哪怕在西北,也是活在被隔离的象牙塔中。
他对首都和申城的革命小将有多猛多凶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哪怕赵军退了,只要他登报承认自己工作中的失误,政治派就会写文章狂批,小将也会提鞭子去斗他。
赵凌成不是生舅舅的气,是生这个时代的气。
大间谍终于被找出来了,按理他舅舅就可以平反了。
可案子是他爷爷拍的板,如果林衍再回部队,赵军就会被小将们群起攻之,怎么办?
赵凌成得把尿布绑起来,要不然半夜风呼呼的,可就全刮走了。
他啪啪的甩着尿布,林衍站在一旁,抬头看满天繁星:“祁嘉礼说,他曾经最痛恨的就是下放,是劳改,他觉得应该像国党一样来场白色恐怖,大清洗,只要不承认就既解决了问题还干干净净,但你现在再去问他,他已经跟自己和解,也跟这片土地和解了,你也一样,你将来终有一天能理解,我不是在委屈自己,我是真的喜欢种地。”
种地要面对肮脏的泥土,还要沤肥,想起来赵凌成就想吐。
他永远不会理解,他也拒绝理解,更不相信有人会喜欢上种地。
就祁嘉礼,现在给他带兵的指挥棒,他还愿意多看这农场这一眼,才怪!
但赵凌成再欲说话,妻子一把拉开了门,收拾的整整齐齐:“咱们该走了。”
俩舅甥同时吓了一大跳:“妞儿怎么啦?”
陈棉棉剥开一点妞妞发红的小屁屁,她还挺担心,怕这舅甥要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但还好,赵凌成不是那种不顶事,还拉胯的爸爸,他立刻说:“走,上医院!”
但再看林衍,他又说:“这就是你说的,这片土地的好吗,妞妞这是头一回红屁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