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娘应着“来了”,没一会儿苗条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厨房。
“高同志你好。”
“你好。”
翠娘将垂在脖颈上的长辫子剪去,换成了个齐耳短发,整个人显得干练许多。
她冲高明笑笑,双手熟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
饭馆接待的食客来自全国各地,有些人习惯喝糖茶,所以白糖罐子一直摆在桌上大家随便放。
后来有人占便宜,大勺大勺的白糖往兜里倒,高兰就把糖锁进了抽屉里。
要真遇上喜欢喝糖茶的,找服务员要就行。
翠娘一边拿出白糖一边跟高明解释,末了有些奇怪地问起:“高同志喜欢喝糖茶?”
“我爱人喜欢喝白糖水。”高明笑笑,舀了一勺子白糖又抖落三分之二:“不过不能太甜,微微有点甜味就成。”
“高同志对爱人真好。”翠娘语气羡慕的说。
这句话说得很小声,高明已经转身端着糖水走出好远。
不知什么时候高兰和周建国也从厨房回到了前台。
高兰把罐子重新锁进抽屉,胳膊肘毫不留情地往周建国胸口招呼过去:“你怎么不学学我二哥,天天除了钓那个破鱼就是跟厨师吹牛。”
“你就是杀了我也赶不上二哥。”
周建国揉着胸口嘟囔。高明双拳打趴几个人的情景现在都还能描绘出来,他哪敢学……
两口子说得就不是一回事!
高兰一想也是:“二嫂人家也优秀,跟我二哥天生一对,咱们怎么能比。”
“老板娘,中午饭还没弄好啊!”
正闲聊间,餐厅门口陆续走进来几个男人,看穿着应该是附近运输公司的司机。
高兰笑脸迎上,熟练地冲大家摆摆手:“都坐着休息会儿,菜马上炒好。”
周建国识相地进厨房帮忙。
翠娘又看了眼窗边肩膀挨着肩膀的两人背影,徐徐收回目光往厨房走去。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饭馆,在陈旧的饭桌上投下一块块明亮的光斑。
先前还空荡荡的饭馆此刻已经熙熙攘攘,每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人,窗外还有人带饭盒等着打饭带走。
饭馆位置真就是万里挑一的好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葱花爆香的气味和各种食物味道混合在一起。
高明招呼大家夹菜。
“都是老朋友,大家都别客气,自己夹菜自己喝酒!”
胡钢铁酒戒了大半,一小玻璃杯的酒只敢小口小口地抿着喝,就怕喝多了下午耽误工作。
白酒流下喉咙,带来一阵阵灼热感,烧得胡钢铁不由啧啧两省。
杨菊花见状立刻夺过酒杯放到自己手边,没好气地瞪了眼胡钢铁。
马老娘和马志刚别看瘦,两人饭量都大,刚开始吃就先盛了满满两大碗饭。
苏伟明的妻子话很少,吃相也很斯文。
全桌声音最大的就属李护国,一会儿问问这个的情况,一会儿又拿刚才秦月华的事开玩笑。
谈笑风生,完全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陈蕴问:“李护国,今天你怎么没喊软秋一起来热闹热闹?”
“就是,软秋同志怎么没来。”
做过几年邻居的杨菊花和马老娘都跟着附和。
“她最近和人合伙开了个什么服装店还是鞋店,每天早出晚归连孩子都没空管。”
“什么时候的事儿?”
过年两人还闲聊来着,软秋说打算就在家做家庭妇女,等李帅帅上小学再去找个出纳的活儿干回老本行。
满打满算就两个月就开了个服装店?
而且李护国竟然不知道妻子开的是什么店?
陈蕴满脸狐疑地望着李护国。
他耸了耸肩:“我负责出钱就行。”说完就忙不迭举起杯子要跟高明碰一碰:“下午你反正没事,来喝酒来喝酒。”
高明放在桌下的手点了下陈蕴膝盖。
这两口子多半……又吵架了。
陈蕴歇了从李护国嘴里问出点内情来的打算,老老实实给两个孩子夹菜。
就这么吃着聊着,气氛不断高涨之际,突然出现的一个人打断了众人叙旧。
“陈……陈大夫,医院给你打电话了!”
来人是公司行政部的员工,刚在高明办公室接了个电话,对方说是工人医院妇产科大夫,通知陈蕴立刻赶回医院参加抢救。
陈蕴立即站起来就往饭馆外走。
“你们帮我看着会儿孩子,我送陈蕴去医院。”高明立即跟着站了起来。
他已经习惯了不分时间都会响起的医院电话。
肯定是医院给家里打,又得到高明办公室的电话,所以才辗转打来了运输公司。
“奇怪!按理来说今天薛如芝应该在……”
两个科室排班会特意错开陈蕴和薛如芝的休息时间,以防有突发急需抢救的情况发生。
今天陈蕴休息,那薛如芝肯定会在医院上班。
能让医院辗转找到陈蕴,说明薛如芝……肯定因为其他事没在场。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来到医院。
“陈主任,是一科室的产妇胎心减速……我们报告给本来应该在休息室的薛主任,可薛主任说……说……是正常波动……”
二科室的住院医生从学校毕业才半年,遇到这种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一科室的几个大夫也差不多,平时遇到这种情况薛如芝都不会放手让他们处理,慌得只能把情况往上级报。
“院长和妇科的董主任让我们迅速联系你。”
两位擅长的都是其他科,得知情况的第一时间又赶紧联系了遍薛如芝。
结果电话响了几遍都没人接,只能舍近求远地赶紧找陈蕴。
“上一次测试的胎心有多少?”
“一百一,但我们发现胎心有减少趋势。”
“再测一个胎心。”
一路连跑带走地来到一科室三床病房,没想到胡祥明和妇产科主任董建成都在屋里。
董建成脸色阴沉得可怕,一看到陈蕴立刻说道:“胎心还在下降,现在只有九十六了。”
陈蕴立即决定。
“送往手术室!”
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把人扶上移动病床。
陈蕴边往手术室边疾走了解产妇情况。
产妇名叫苏雯,二十四岁,孕三十七周零三天,因为前几天有些见红,所以特意来医院住院保胎。
今早发现腹中胎儿出现活动减少的情况,立刻向主管冯大夫报告。
第一次胎心检测还在正常值边缘,冯大夫觉得可能需要紧急进行剖宫产,逐派护士去找原本该在休息室的薛如芝。
薛如芝到病房检查,给出波动正常的结论就离开了病房。
冯大夫心里不放心,半小时后又进行了第二次胎心检测。
结果发现胎心比上次监测出现降低的情况,怀疑有宫内窘迫的情况,再次去往休息室报告。
薛如芝没在病房,电话打到家里无人接听。
之后便是辗转联系到陈蕴。
从发现胎心有微弱下降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五十三分钟。
胎儿正在缺氧,每拖延一分钟都会增加脑损伤的风险,陈蕴没空抨击薛如芝没有医德,一路小跑着进入手术室进行准备。
胡祥明也着急地跟在身后跑了起来,妇产科所有大夫都几乎聚集在妇产科手术室外。
从决定手术到麻醉开始总共八分钟,下一秒陈蕴拿起手术刀缓缓在苏雯下腹部划开出条横切口。
手术室里只能听到仪器的嘀嘀声。
手术室里所有观摩这场剖宫产手术的年轻大夫都提着口气,生怕接下来看见的会是最恶劣的情况。
“胎儿头位,准备。”
羊水涌出那一刻,所有大夫的心都越来越往下沉去——黄绿色胎粪,明显的羊水污染。
陈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小心翼翼地托住胎儿头部取出腹部。
一个浑身软绵绵的青紫色胎儿像是耷拉在陈蕴手上那般,陈蕴移动过程中甚至四肢无力地晃动着。
“新生儿窒息。”陈蕴冷声说道:“伤口缝合工作由冯大夫完成,剩下的大夫学习如何抢救。”
婴儿被迅速转移到保暖台上,陈蕴的命令简短而有力:“准备气管插管,正压通气……”
“胸廓起伏良好。”抢救中陈蕴抽空观察监护仪上的数字:“八十……一百一……自主呼吸出现。”
陈蕴用毛巾轻柔地擦干净婴儿的小脸,小小身体开始有了微弱的动作,青紫色渐渐褪去转为粉红。
眼下新生儿科还没有阿氏评分的系统标准,陈蕴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出个五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