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跟家里打电话?”左玲玲问。
陈蕴摇头:“让他们担心干什么?”
“你……”左玲玲哽咽不已,抬起手抹眼泪却发现隔着面罩根本触碰不到脸颊,干脆狠狠眨了眨眼睛,缓缓平复心情才继续说道:“你以为不跟家里说他们就不会察觉了?”
前两月大家每隔两天都会跟家里通电话保平安,陈蕴的一双儿女更是天天都往宿舍的座机打电话。
自从陈蕴确诊后,高念平连续打电话来都没人接,说不定心里早产生了怀疑。
“他们要是再打电话来,你就跟他们说我在忙,过两天就给他们……打……打电话。”陈蕴有气无力地靠在枕头上,勉强冲左玲玲笑了笑。
“你……”
“左医生。” 病房门口有护士探头进来。
“我先去忙,晚点儿再来看你。”
“嗯。”
陈蕴轻轻合上眼皮,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第130章 正文完
北城疫情爆发的第十二天, 正式宣布城市封锁。
人心惶惶时,安平运输公司的运输业务也遭受到了巨大冲击,许多订单接连因为通道封锁而不得不取消。
再加上公司职工内心对于疫情的恐惧, 许多人干脆请假回家,使得公司运转几乎处于停摆。
高明在公司和家里两头跑, 后来干脆住进了公司宿舍里, 以免不神将病毒带回家。
半个月后, 市场监督管理局的曹胜利亲自给高明来了电话。
因城市封锁,导致社会出现物资短缺的问题逐渐出现, 好几家医院更是接连上报医疗物资出现重大缺口。
国家现在号召城内一些私有运输公司能帮忙进行物资运输。
安平运输公司正式成立抗疫应急运输车队。
高明亲自带队, 与自愿报名的司机们一起组织起个车队。
车子往返与城市与城市间, 这一跑就是两个多月。
而这一次,高明接到了一项对他而言意义重大的任务。
给工人医院运送一批紧急调拨的防护服和呼吸机,目的地正是他日夜牵挂的妻子所工作的医院。
当车子缓缓驶入被数名警察看守的大门内,高明第一时间看向了陈蕴所工作的新生儿科二楼。
可惜……陈蕴现在并没有在那里工作。
车子在指挥下开到了急诊科的后勤通道, 昔日里很少停歇的喧嚣此刻却被一种近乎肃杀的寂静笼罩。
门口只有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在无声忙碌着。
高明不知道他们是男是女, 只觉得大家都像是雪地里匆忙的蚂蚁般进进出出。
不知道陈蕴情况怎么样?
在车里想了几秒钟, 高明迅速拿起车里的防护服穿上,接着打开车门跳下车。
就算只是通过别人转述,他也想亲耳听到妻子的一点点消息。
“同志。”
哪怕穿了防护服,消毒水的气味依旧透过口罩钻进了了鼻腔, 这种本该已经闻习惯的味道此刻却让他心头发紧。
被叫到那人缓缓抬起头来, 然后忽然惊呼出声。
“高明?”
“任芹!”
高明随便找了个人问,没想到竟然问到来了个熟人。
“你怎么来医院了。”任芹起初以为高明是专门来看陈蕴,忙慌张地往他身后看去:“没病没灾的你来医院干什么!要是陈主任知道还得为你担心。”
“我今天来医院运输医疗物资。”高明指指身旁的货车。
“那真是辛苦你们了。”
“陈蕴情况怎么样?你们新生儿科应该挺忙吧?麻烦你一会儿回科室问问她有没有缺什么?我下次给她带……”
既然是熟人,高明省去了自我介绍的步骤,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任芹护目镜下的眼睛不停眨动, 偏偏表情被防护服挡去大半根本看不清,以至于高明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
兴冲冲说着的高明终于停下,任芹的沉默让他心底升起股子不好的感觉。
“陈蕴怎么了?”
任芹使劲抿了抿唇,缓缓开口:“陈主任调派到急诊科支援,疫情第一天就已经去了。”
她没法当着高明的面还隐瞒陈蕴感染的事,要是有个万一,她担不起后悔。
高明心里咯噔一声。
“……”
“陈主任感染了……现在正住在隔离病区里。”
感染了……陈蕴感染了……
后边任芹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前一阵阵发黑,最终趔趄两步扶住车厢才堪堪站住。
“嫂子感染了!”
“嫂子!”
苏伟明和马志刚等几个跟着高明十几年的人纷纷震惊不已,大家七嘴八舌地关心询问起来。
任芹吸了吸鼻子,忽然转身朝一个方向指去。
“陈主任就住在那间隔离病房里。”
窗户拉着深蓝色窗帘,窗棱上贴满了黄色胶带纸,还能看到一层铁丝网在胶带纸与窗帘中间。
“能不能麻烦你……我想远远地见一见陈蕴,就在楼下见一见就行。”
任芹短暂地思考了两秒后。沉默着点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明的脑袋依旧是一片混沌,脑海中预演了许多遍一会儿要说的话,却又一遍遍否了。
他站在楼下,定定看向那扇窗户。
风吹来,将他的头发丝吹得凌乱,沾满了机油的衣角随风飞舞,显得他身形孤寂却又充满了坚定。
高明的眼眶渐渐发酸,他却舍不得眨眼,生怕错过了与妻子相见的第一秒。
终于……蓝色窗帘动了。
一个身穿灰色病号服的身影以缓慢的速度停在了铁丝网前,那些格栅让陈蕴的脸看上去更加模糊。
但高明一眼就确定了,窗户后的人就是陈蕴。
窗户这边,陈蕴也一眼就看到了楼下拼命挥手的高明。
一整夜的高烧折磨得她脚步虚浮,只有勉强扶住墙才能站稳,昨天还能靠自己呼吸,今天却只能依靠氧气鼻导管才能勉强下床活动。
陈蕴记不清两世为人中有没有这么难受的时候……应该是没有的。
她张了张嘴,想像往常那般喊出丈名字,可干裂的嘴唇却只传来一阵虚弱的喘气声,涌进喉咙的冷气却刺激得她不停咳嗽。
高明挥舞的手臂颓然放下,眼泪迅速模糊了眼睛。
“你别说话了!”左玲玲难受地拍着陈蕴后背,递过来张纸笔:“你写字吧!高明能看见。”
陈蕴终于缓过气来,不舍地看了眼窗外后轻轻点头。
她不能说话,其实也已经没力气写字,这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也废了不少精力。
[等我回家]
纸贴到窗户上,陈蕴冲楼下的高明努力翘起唇角,挤出个混合着泪水和无限眷恋的笑容。
“……”
高明静静看着,最终重重点了下头。
夫妻俩就这么隔着许多层阻碍互相对望着,而后陈蕴冲他摆了摆手。
高明的视线彻底模糊,他迅速转头爬上了驾驶室。
车窗摇下,高明脱下防护服,埋在方向盘上大声痛哭出声,这是他活了四十多年来第一次哭得声嘶力竭。
而陈蕴却还站在窗后,看着车子缓缓驶离医院,一直到车子的尾灯完全消失不见才缓缓转身。
“你要多休息,不能再情绪激动了。”
左玲玲把陈蕴扶回床上躺下,严肃地批评起来。
消息传到隔离病房来时,她在电话里就已经批评了个任芹,现在看陈蕴果真更加虚弱,忍不住又唠叨起来。
“我休息会儿就没事。”
“那我把纸笔拿出去了,你睡会儿……”
纸的另一边多了只手,陈蕴拽着纸那一边冲她虚弱地笑笑:“我闲得无聊,纸留下让我写点字玩。”
“不行。”左玲玲用力。
医院刚下了规定,不能在隔离病房里出现纸笔等物品,前几天有病人写下遗书后吊死在了卫生间里。
许多重症的病人比起死亡的恐惧,更承受不住病毒带来的折磨。
“好吧。”陈蕴笑了笑,松开手。
就算病痛折磨得她生不如死,陈蕴都没想过以自杀来解决,所以纸确实只是想留下来写写字打发时间。
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世,所以绝不会放弃这一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