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陈蕴注意到小姑娘脸上不知哪沾到泥,从护士台拿了张草纸递过去:“我们不怕她闹。”
“那我就放心了!我哥和我嫂子就是太好说话……”
薛大石是厂里的技术工,去年厂子里分了房才把老娘和媳妇从农村接来,小姑娘薛菜花刚到厂子两三个月。
老太婆思想封建,就算大队里宣传了无数遍男女平等,她还是悄悄地找了不少“转胎药”给嫂子江梅华吃。
“嫂子难产肯定跟那些补药有关系。”薛菜花狠狠皱起鼻子。
“孩子太大确实容易造成难产。”陈蕴说。
“我跟我嫂子说了,可家里是我老娘说了算,不吃还不晓得要怎么闹。”
嫁个不错的男人,但摊上个难缠婆婆也足够令人窒息。
“你叫薛彩花?名字还挺好听。”
其实陈蕴还看错了薛菜花的年纪,其实人才刚满十五,正是藏不住话的年纪。
“是菜花,就是地里老得长花的苦菜。”薛菜花提起自己的名字就有气:“我老娘说她生了赔钱货命苦,我就是开花的苦菜什么用都没有。”
陈蕴一哽,没想到竟然是苦菜的菜。
段云好奇:“你老娘既然这么不喜欢姑娘,为什么把你接到厂里来?”
“嫁人赚彩礼。”
“……”
看得见的命运摆在面前,薛菜花却没表现出一点点难过,说完反而笑嘻嘻地眨了眨眼。
“我才不会老实听她的话嫁人呢。”
“你认识字?”
薛菜花的谈吐和认知都不像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有自我思想不甘愿任人摆布。
“哥和嫂子教我识了不少字。”
“没去学校读过书?”
“赔钱货哪有书读,大队书记给家里做工作让我去学校读书,没几天老娘就生病了要我回家挣工分……”
男女平等的口号喊得再响亮,许多农村地区仍旧存在重男轻女,而且还不是少数。
老太婆能明面上嚷嚷出不救儿媳,以前应该就没少干出磋磨儿媳的事。
没人纠正,才会更加肆意妄为。
“人家说你是赔钱货,你可不能真当自己赔钱货。”陈蕴看出薛菜花语气里的自嘲,说着指了指自己:“我是女同志,她们不也是女同志,咱们女同志能治病救人也能顶半边天。”
“我长大以后也想当大夫。”
目光无比坚定,看向陈蕴的眼神里满是崇拜。
所有人慌乱得又喊又叫时,陈蕴气定神闲地走过来,仿佛周围所有人都不存在似的蹲下就检查。
那时候薛菜花就觉得医院所有人都非常听陈蕴的话。
……比大队书记上台讲话还要威风!
段云和李红梅都被小姑娘的认真给逗笑,两人嘻嘻哈哈地轮流摸了摸薛菜花头顶。
陈蕴却很认真的告诉薛菜花:“那我就期待着你成为大夫那一天。”
“嗯!”薛菜花重重点头。
一句话点燃了心底的小小火苗。
陈蕴期待燎原那天!
第24章 新邻居来了
红日机械厂职工医院。
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 哪怕还只是早晨,似乎已经能预料到今天又是炎热的一天。
正值上班时间,路上行人来来往往, 一对头戴草帽脚上还沾着不少新鲜泥点子的大爷大娘站在医院门口徘徊不前,地上都踩出了好些泥脚印。
“石子说梅华是在这住院吗?”
大爷微微驼背, 脚掌贴着地皮往前蹭,水泥地被搓出长长一条泥印子。
大娘一手挽着个竹篮子,另一只手推起草帽往墙壁刷的红色大字上瞅:“我就认识工人的工字,其他写得啥我不认识。”
大爷比大娘识字还少,手指伸进兜里想摸旱烟斗, 摸了个空, 讪讪地咳了两声:“你问问路过的同志。”
“没用!”大娘啐了口窝囊的老头, 其实自己心里也慌得很。
好在这时左玲玲送完孩子刚从路边面走过来,瞧见两个老人在门口打转转,热心地问了两句。
“我小姑娘在医院住院, 我们老两口来给她送点做月子的鸡蛋。”大娘掀开篮子上盖的布。
垫满猪草的半篮子新鲜鸡蛋,还有两块散发着香甜气味的红糖。
“住院?”左玲玲奇怪,昨天下班都还没听说有人住院,应该是昨天夜班的事:“你们跟我进来问问,应该是昨天晚上住进来的。”
“谢谢女同志。”
医院大厅里好像所有人都很忙碌。
打扫卫生的大爷正在拖地,蒋婶低头在地面寻找着什么, 忽然直起身体让其他人过去:“这里也要拖,院长说多倒点消毒水。”
护士台的护士全聚集在收费处窗口前聊什么聊得正兴起,不时听到抽气般的惊呼。
“今天这是怎么啦!”
左玲玲很是奇怪, 又领着大爷大娘去到收费处前。
“段姐。”
段云说得太专注,左玲玲喊了一声没听见,就见她两手一张表情夸张地比划着:“腿都掰成这样了, 你们说多可怜。”
“段姐。”
第二声段云总算听见了,抹了把嘴角激动喷出来的唾沫星子回道:“左大夫有什么事?”
“昨天夜里是不是有人住进咱们医院了?”
“下半夜来的,难产。”段云回。
“住院部就在那,进去就能瞧见人。”左玲玲压抑住心底激动,给大爷就指了路:“就是绿色门那间。”
等大爷大娘一走,立即就抓着段云追问起昨晚的事。
段云一早上说了不下五遍,再描述一遍仍然抑扬顿挫,显然还沉浸在昨晚的余韵中。
老人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昨天她们可是救了两条命!
“我现在一闭上眼都是陈主任两手抱着那个孩子的样子。”段云双手举起做托举动作,表情兴奋又满足:“那条小生命就在我们手里被救活了。”
“陈主任呢?”左玲玲问。
段云朝楼梯口努了努嘴:“院长办公室。”
“院长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根了,先有肺炎后又来个难产,今年表彰大会咱们医院肯定要得奖。”李红梅说。
一旦医院拿到先进集体奖,全医院都有奖金不说,明年这工资说不定还能提上一级。
去年运输队拿了先进集体奖,听说整个队都得了五斤肉票,可是过了个肥年。
有这么大的好处,医院谁能不高兴!
“院长和陈主任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人还没瞧见刘保国侃侃而谈的声音就先从楼梯口传了下来,陈蕴在期间回得最多的就两个字“好的”
“好的。”
连续上班二十四小时,加上半夜又有个急救,陈蕴觉得每抬一下脚都牵动着全身肌肉酸痛。
交班交不了,还得被院长抓着继续做精神建设。
“陈主任,今年咱们医院的先进集体奖可就靠你了,继续发扬救病治人的无私精神……”
无私奉献和先进集体也在不知不觉成为了一体。
“好的。”陈蕴凭着肌肉记忆没有任何想法地回答。
“那现在去看看产妇的情况。”刘保国停下步子往收费处看去:“左大夫,今天就由你来接班照顾产妇和孩子。”
接班的人选刘保国心里早就想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交给左玲玲。
虽然她也没没什么真才实学,但好歹不会乱来,不懂就不懂……比其余两个不懂装懂的强多了。
左玲玲硬着头皮走过去,跟在院长身后进入了病房。
“我的梅子命苦啊。”
病房里,大娘不知道听江梅华说了些什么,骂完老天又开始嚎女儿没嫁到好人家。
“娘!我命大。”江梅华伸手抓住大娘胳膊:“从鬼门关走这么一遭我算是想通了,以后谁不都能欺负到我们娘俩头上。”
“你和你爹一样窝囊!我才不相信这人能说变就变。”
那是因为没有突逢巨变……陈蕴在心里默默回道。
“娘!”
“咳咳咳——”刘保国轻咳几声,象征性地抬手敲了敲门:“我们来看看江同志的恢复情况。”
江梅华赶忙坐直身体,又把孩子从被窝里抱出来。
刘保国接过襁褓,孩子刚吃完奶睡得正香,红润润的小嘴不时蠕动,霎是可爱。
“多好看的姑娘。”
陈蕴绕过刘保国走到产妇身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着拿出听诊器挂到耳朵上:“今天早上有没有放屁?”
江梅华一一回答,视线从头到尾都在陈蕴脸上打转。
昨天疼得迷迷糊糊,汗水全流进了眼睛里,根本没机会看清楚救她的大夫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