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下地挖泥塘整个生产队的老爷们都累得够呛,李学党哎哟哎哟叫唤了几夜手疼。
前天去医院针灸回来说是陈大夫顺道帮着看了看。
身体刚好点就开始折腾,那么大的太阳都要往山里走。
“前两天我上山喂鸡瞧见山里酸枣熟了,我摘些给陈大夫送去,怕去晚就被大队其他人摘完了。”
李学党脱下胶鞋换上草鞋,站起来往泥地上使劲跺了几脚。
大队之所以不让外头的人进山捡菌子,其实就是担心外人发现他们悄悄养在山里的鸡和羊。
上头下发的文件里说家里不准喂牲口,那他们就养在山坳坳里。
家家户户都养,只要数量不多,大队里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我和你一起去,顺道瞧瞧窝里有多少鸡蛋。”李母一听也赶忙说要去。
刚出了家门,就看见老杨头家的三儿子三杨也和媳妇背着竹筐要上山去。
“李叔,也上山去呢!”
三杨两口子前边跑着个可爱的小女孩,脸蛋胖乎乎的穿着件红色布褂子。
“领我家梨花上山里找点酸枣,给娃娃当零嘴。”三杨憨厚地笑了笑。
“那一路,我正好也要去打酸枣。”
“给大孙子?”
“明天去医院针灸,顺道给陈大夫送点去尝尝鲜,城里同志哪有机会吃到咱们山里的野货。”
“陈大夫!”三杨眼睛一亮。
在前蹦蹦跳跳的梨花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就倒腾着小短腿跑了回来。
“爸爸,咱们也给陈大夫送点野果子去。”
“我家梨花还记得陈大夫呀?”三杨笑问。
“记得!”梨花一只手抓着爸爸的手指摇晃,奶声奶气地拍拍肚皮:“大夫给我开药,我的肚子就不痛了。”
“你爹昨个儿上我家串门就说梨花拉了条比手掌还长的虫子,拉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喊过肚子痛。”李学党比划着长度:“听说那虫子拉出来都还是活的!”
“要不是陈大夫提前交代过,我们两口子得吓够呛。”
哪怕陈蕴都已经说了虫子啥样,三杨这么高个汉子也硬是被吓得不敢上前去看。
“你说陈大夫咋摸了摸梨花肚子就晓得娃肚子里虫?”
“要不人家能在厂医院上班。”李学党说,大拇指往身后一翘:“咱们公社卫生院的大夫说我这病一点农活都干不了,可你瞧我现在……”
说着拍得胸膛啪啪响,中气十足地大笑起来。
“我老爹说李叔最近精神头比他还强,我看……一点都没错。”三杨笑。
“听说你爹也要去找陈大夫瞧膝盖头?”
杨老头还是上了年纪,一到下雨天手脚就疼得厉害,这十几年都是硬咬牙熬过来的。
以前李学党的咳嗽声隔着几道门都能听见,可现在上山下地从没喊过累,力气不比任何人差。
杨老头就悄悄动了心思。
寻思了几晚上,悄悄找到三杨,想让三个儿子每人凑点钱带他去医院看一看。
三杨还没来得及跟妻子说,竟然先被李学党给说了出来。
三杨忙不迭去看妻子的脸色。
“上医院去看看也好。”三杨的妻子回:“要是上县城走一遭那咱们肯定去不起,可找陈大夫瞧病的钱咱们家也能凑得出来。”
“梨花她妈能这么想是好事。”李学党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三杨媳妇。
这老杨家三媳妇啥都好,就是节俭得有些过头,除了闺女梨花,包括自己的命都不值钱。
“陈大夫不是说了吗……小病花五毛钱就能治好,可要是不舍得那五毛钱,拖到严重了五十元都得打水漂。”
原来还是得从钱说起才有作用……
“等过几天地里的活忙完,我就让三杨带爸去找陈大夫看看。”三杨媳妇又道,只是放在肚子上的手不自觉摸了两圈:“要是爸看病没花多少钱,我也想去找陈大夫瞧瞧。”
“你家梨花都快四岁了吧?”
“可不是!几年了我这肚子一直没有动静,不晓得是不是生梨花伤了身子。”
“我听说陈大夫还会诊脉,要不你找她开两副中药调理调理。”
“婶子可说到我心坎去了。”
李母心里五味杂陈。
三杨媳妇好歹还生了个姑娘,可她小女儿李卫红结婚已经四年肚子都一直没动静。
就算女婿没说啥,可黄家就那么一个儿子,亲家母两口子私下还vb大吃一团指不定多嫌弃。
想着想着,李母忽然一个激灵。
三杨媳妇能找陈大夫开中药,卫红不也能找陈大夫瞧瞧问题在什么地方。
“老李,那边坡上有高粱泡,多摘些给陈大夫送去。”
“婶子我和你一起去。”
各有所图,但此时他们的目标相同!
忙活了半下午,晚上李学党生怕高粱泡给捂坏了,专门找竹篮子吊在水井里凉着。
第二天下午挣完工分,两人也顾不上天黑得像要下雨,赶忙提上野果子就往红日机械厂走。
李卫红小两口结婚后和公婆一起住在干部家属楼的三间平房里。
干部家属楼盖得早,盖房砖用得是自己烧制的黑砖,砖里有不少气孔,夏热冬冷一点都不保温。
屋外用竹篱笆围起来,里边种了些葱姜蒜。
老两口到的时候李卫红婆婆张兰琼正在地里拔小葱准备做晚饭。
隔着道篱笆,李学党赶忙出声叫住人。
“亲家母,卫红在不在?”
“亲家母!”
亲家老两口这么晚还上厂里来,张兰琼担心是不是家里出了大事,连忙打开栅栏把人迎进去。
“快进来快进来,这天眼看着要下大雨了!”
“上山采了点高粱泡,想着亲家公喜欢喝酒,高粱泡泡酒好喝。”
“原来是这事,吓我一跳。”
张兰琼把两人迎进堂屋,又端了凉白开上桌,这才坐下来寒暄。
“高粱泡泡酒是好,可我们家眼下根本拿不出酒票,留下几把给卫红解解馋,其他还是拿回去给家里娃娃当零嘴别放烂了可惜。”
张兰琼是西北人,不仅身材魁梧,行事作风也相当雷厉风行,说了只留下几把就只从背篓里抓出来两把放桌上。
“卫红和学工去菜站买肉,今个儿你们正好留下来吃手擀面条。”
说着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要站起来。
“亲家母别忙,我和卫红她爹等卫红回来说几句话就走,说完就走。”
“哪真能让你们空着肚子回去。”张兰琼把李母按到凳子上坐下,说罢往门外一瞅,立马笑了起来:“他们回来了,我去做饭。”
黄学工和李卫红有说有笑地推开竹篱笆径直钻进了厨房。
“卫红,你爹娘来了。”
“我爹娘?”李卫红又从屋里走出来,黄学工比她动作还快,几步已经进了屋:“爸妈,你们来啦!”
“学工。”李学党笑。
黄学工遗传了母亲的大高个,短发茬又黑又粗,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似乎带了光亮。
要不是右手光秃秃的没有手掌,条件这么好的小伙子根本轮不上她女儿。
“爹娘,你们怎么来啦?”
“摘了些高粱泡,还有你嫂子养的母鸡下蛋了,给你送点来。”
“你找人捎个信我上家里拿就是,走那么远的山路不累啊!”李卫红轻轻推了下黄学工,扶起李母的手臂往外走:“上我屋里歇会儿。”
黄学工提起竹篓子跟在后头。
门一关。
李卫红立即沉下脸:“是不是嫂子又要借钱。”说着话三两下就把五个鸡蛋捡了出来:“你拿去还给她,我可没钱没票再借。”
嫂子娘家自从知道她进了厂子上班,隔三差五就找各种理由借钱,要不就是让她给介绍工作。
父母面薄不好意思拒绝,每回都要跑一趟,哪怕每回都空手而回。
“以后有你哥在,你嫂子不敢再找你借钱啦。”李母反倒是笑呵呵的,说着拽李卫红坐到身边:“今天我和你爹来真不是借钱,而是送钱。”
妻子话一说完李学党就从裤腰摸出个手绢摆到桌上。
李母继续说:“这是你拿回家的钱,我和你爹都存着呢!”
手绢解开,一卷毛票。
“你拿这钱找陈大夫抓两副中药调理下,争取能早点怀上孩子。”
钱上还带着体温,李卫红紧紧攥着那卷毛票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夺眶而出。
结婚四年多都没有孩子。
丈夫黄学工对外一直说他还年轻不着急要孩子,其实李卫红心里清楚婆婆冒着风险也要去观音庙上香求子,不就是想让家里添丁。
“你和学工年纪也不小,不能再学外头什么晚婚晚育,年纪大了生孩子伤身子……”
别说外人,哪怕父母也都以为小两口不忙着要孩子。
“娘。”李卫红抹抹眼角,眼泪却流得凶了:“你怎么和外人一样都觉得是我不想生,我……怀不上。”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