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厂子到省城得开十几个小时车,这一路大多是荒郊野外没有地方吃饭,车队平时跑县城都是带两块干饼子随便对付。
陈蕴想出发之前给做顿管饱的。
下楼用钥匙打开书桌抽屉,从铁皮饼干盒里拿出两张肉票来。
午后的阳光炙热而灿烂,光被河面的水一反射正好照到家门口,刚出门陈蕴就被光刺得睁不开眼。
要是能在门口搭个遮阳棚就好了。
太阳烈门口就跟安了面镜子般刺眼,下雨天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正好砸在门槛上,只要雨稍微大点就全滴进了屋子里。
得趁雨季来临前搭个雨蓬或者把屋檐再往外延伸些。
“陈妹子看什么呢?”
马老娘坐在自家门口搓草绳,前几天刚给陈蕴送了两个他们那家家户户都会做的草墩,坐起来还挺透气舒服。
“琢磨着等从省城回来弄一弄瓦,要不等雨季一到,雨水全流进屋里。”
“我昨天和志刚正说这事,你说等桂香坐月子那会儿正好碰上雨季,家里屋顶上那瓦片是不是该换一换。”
屋顶上的青瓦从搬进来去就没人换过,马老娘瞅伸出的屋檐瓦片都有些沙了,万一遇上大暴雨说不定得掉瓦漏雨,昨天正跟马志刚商量趁天气好换一换。
马老娘比一般读过书的城里妇女目光都要深远,从不会为了节省蝇头小利而只看眼前,越和她相处陈蕴就越喜欢这位大娘。
“大娘你家先换,等从省城回来我家也打算找瓦匠换一批新瓦。”陈蕴转身指向与墙壁差不多的屋檐:“我还想找人加两根梁,把屋檐做出来点,再把门槛加高些。”
去年雨季时陈蕴还没结婚,雨水从窗户缝隙不停往屋里冒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听说厂子地势低矮的地方水都淹到了小腿。
而他们住这片地处山脚,正是低矮中的低矮,雨季绝对会淹水。
要是杨菊花在的话肯定会告诉她,去年水淹过了脚踝,小河涨到桥面下,差点就倒灌出来了。
“到时候我家跟你家一起修。”马老娘咬咬牙立刻决定:“我家桂香现在可一点都经不起折腾。”
“大娘一起去买菜?”
陈蕴关上门,在墙壁上取下个菜篮子提在手上。
“还真是奇了怪。”马老娘拍拍裤子上的草屑站起来,也踮起脚取下个小竹篮:“每天都看小高同志提篮子买菜,偶尔瞧你拿一次还有点不习惯。”
“总不能什么都让高明干,平时工作不忙我也得做饭洗衣服。”陈蕴笑。
婚前说不做饭不洗衣服那都是玩笑话而已,夫妻之间不互相体谅着过日子,时间长了总会出问题。
哪怕……你美得如天上仙女下凡尘也一样。
前世是父母教会了陈蕴这个夫妻之间相处的基本道理,可惜父母却没能看出关系破裂问题所在,以为只是遇到了错的人。
所以很快双双再婚,日子过得还是一地鸡毛,每回跟陈蕴打电话听得最多的就是他们对婚姻的抱怨。
“能这么想就对啰!”马老娘笑呵呵地点头:“谁也不是天生伺候人的命,小高再好说话也不能什么都等人家干,要不你看……”
歪头往郑文家的房子努努嘴,鄙夷都不带掩饰半点。
“怎么最近没瞧见宋时微出门?”
提到郑文家,陈蕴还有奇怪。
自从去年医院闹那一出,陈蕴很少见宋时微再出过门,门口漂亮的菊花早就干得成了焦黄色。
年三十那天要不是有灯光,陈蕴都要以为屋里没人住。
“不敢出来呗!”马老娘撇撇嘴,趁路上没人小声地跟陈蕴说:“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不好意思出门。”
“郑文打的?”
“两口子互相打的,今早郑文出去上班我瞧他手臂上也有不少伤口。”
马老娘年纪大了瞌睡浅,有时候半夜腰疼还会到门口走动走动,前天夜里出来就瞧见郑文和宋时微在屋里打架。
两人还挺好面子,打归打一句话不说,要不是门窗没关谁能知道屋里在打架。
“你别看小宋是个女同志,打起架来一点都不比郑文差,我家老头还说郑文当过兵,我看……不像!”
“大娘晓得他们为啥打架吗?”陈蕴好奇。
“咱们这片就没人跟他们关系好,上哪知道去!”
“那倒也是。”
两人都是面子比命都重要的性子,在外人面前决口不会提打架,宁肯天天穿长袖上班也绝不会承认被打了。
陈蕴对此无话可说。
走着走着,菜站已经近在眼前。
“今天新菜还不少,陈妹子准备买些什么?”
“买点凉拌菜,今晚带路上吃。”
陈蕴目光在柜台上扫过,注意到角落里堆成小山的莴笋,心里有了决定。
天气决定了泮水县物产丰富,蔬菜种类比北方多得多,厂里的菜站就没有出现过抢购潮。
正想走过去,手臂忽然被马老娘拉住。
“先买肉。”
三角眼拼命使眼色,看得陈蕴差点没笑出声来,再这么眨巴下去多半得抽筋。
“那先买肉!”
陈蕴笑着转向了菜站最里边的肉摊,经过一盆早就翻了白肚皮的鲤鱼,肉摊上为数不多的几块猪肉挂在钩子上吸引着苍蝇光顾。
“去去去。”售货员挥舞着毛巾驱赶苍蝇,余光打量陈蕴有气无力地开口:“就剩两条前腿肉,这条已经有人先定了。”
男售货员用刀背拍拍肉,几乎是用鼻孔对着两人。
那两条前腿肉看颜色深得已经发紫,旁边那条被预定的反而鲜红鲜红,明眼人都能得出来不是同一批肉。
“要怎么预定?我下次也先定。”
陈蕴心里并没有其他想法,只是真心实意地询问,打算过几天从省城回来在家里摆两桌请这回去省城帮忙拉沙发的苏伟明一家。
“想要买新鲜肉就早上来排队,还想留……”鄙视的目光毫不保留地上下打量陈蕴:“当自己是资本主义大小姐呢!”
“明明是你说有人先定了这条肉,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都不认啦!”马老娘气得连拍案板:“你舌头长疮我们耳朵可没长疮。”
“谁能证明我说过那些话,老太婆小心点说话。”男售货员把刀往案板上一插,恶狠狠地盯着马老娘,威胁意味十足。
马老娘还要再还嘴,陈蕴忽然拉了拉她胳膊摇头。
“同志,我要买这条肉。” 陈蕴笑笑,从兜里拿出肉票:“要是肉票不够我还有,这一块都要了!”
拿票的手悬在半空中,陈蕴笑得越发温柔。
“……”
“不卖!”
好一半天,男售货员脸上被厚厚一层难堪所笼罩,从喉咙里干巴巴地挤出句话来。
“为什么不卖?”陈蕴问,眼看售货员就要来抓那条新鲜肉,眼疾手快地取下来躲开:“肉就在我面前,为什么不卖!”
“不卖就是不卖。”
“大娘,去喊菜站的经理过来听听。”
肉肯定是留给了某个领导家属,一旦卖给陈蕴就得罪那边,售货员肯定咬死不会卖。
毕竟陈蕴就是个普通职工,两厢一比较该选那边再清晰不过。
“菜站经理,经理在哪……”马老娘火急火燎地四处叫人。
经理没叫来,却来了个陈蕴既面生一听名字就知道是谁的人。
“陈大夫?”
中年妇女齐耳短发精气神十足,一张口屋里似乎都能听到说话的回音。
“你是?”
“我是蔡芳婶子,高明和你来送喜糖那天我正好加班去了没瞧见人。”
“蔡婶子好。”
保卫科科长刘从武的妻子蔡芳,经常找高明从省城带东西,一来二去关系处得也算亲近。
她和高明结婚没有摆酒,只是送了点瓜子花生糖给相熟的朋友长辈沾沾喜气。
给蔡芳送糖去那天一听人没在高明连楼都没上,直接托邻居转交的喜糖。
大女儿喜欢高明蔡芳两口子都知道,就冲他们大大方方祝福陈蕴这点来看,老两口都应该为人不错。
“来买肉呢?”蔡芳问。
“婶子也来买肉?”
蔡芳笑着点点头,视线从案板移动到架子上,有些奇怪地问:“保卫科刘从武留的肉放哪呢?”
“……”
陈蕴似笑非笑地瞅了眼售货员呆滞的脸,提起肉:“婶子,是不是这条?”
“对对对,就是这条。”蔡芳一眼就认出肉皮上的记号:“早上本来没想买肉,我看肉还挺新鲜……就让江师傅帮我留了块。”
陈蕴笑笑,把肉递过去。
“大娘。”
顺便又把马老娘叫了回来。
“陈大夫也打算买肉?”蔡芳这才注意到陈蕴站在肉摊前,赶忙笑着把人介绍给男售货员:“老江,这位就是咱们厂职工医院的陈大夫。”
姓江的售货员表情到这儿才真正是变得难看极了,喉头上下不停滚动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找补。
可惜蔡芳浑然不觉,把肉上的钩子取下来继续说得起劲儿:“老江你媳妇最近不是老咳嗽吗……去医院找陈大夫瞧瞧吧。”
陈蕴冲售货员笑了笑。
“陈大夫,我分一半肉给你?”蔡芳忽然又提议。
“不用,再分哪够吃。”陈蕴摆摆vb大吃一团手:“那婶子瞧着,我先回了。”
“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