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咱们得敞开了肚皮吃。”
“你家把门槛加高干什么?”
屋檐加宽能遮挡太阳,坐在屋檐下不像以前那样阳光直射屋里,凉快了不少。
就是加高门槛这事,怎么想都觉得多此一举。
“挡沙,挡雨。”陈蕴把鱼放进盆里,也跟着坐到旁边:“前几天一打开门就能从门口扫出一撮箕尘土,连门都不敢开。”
“挡沙倒是说得过去。”软秋抬头看看湛蓝无云的天:“今年天应该旱得很,听隔壁老张婶说往年这时候已经下过两场春雨,地里的庄稼苗都有小腿高了,今年他们大队还得去挑水浇苗。”
“管他呢!早弄早安心。”
“那倒是,你看……那家屋顶瓦片都断了,要是来场大暴雨肯定得漏雨。”
陈蕴也抬头往对面看,郑文家靠近屋檐处的瓦片确实裂了好多片。
“上回搭二楼铁架子磕碎了,舍不得出钱换新瓦,就将就用着。”陈蕴看了看说道。
焊工师傅给郑文白干几天钱没拿着倒赔了五元瓦片钱,结果碎瓦连换都没换。
就在这时,从小桥那边晃晃悠悠走来个人。
来人个子不高,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稀稀拉拉几根头发杂乱无章地趴在头顶上,显得下方那双眼睛特别突兀。
“婶子家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重新弄一弄瓦,柳同志中午就开始喝上啦!”马老娘还没转头就闻到浓烈的酒气弥漫,想也知道来人是谁。
嗜酒如命的柳海。
别看才三十来岁,柳海已经是个多年酒蒙子,上班都得偷空喝上两口。
陈蕴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来自随时挂在身上的绿色军水壶,其实里边装的是白酒。
工资几乎全用来喝酒,要是哪天没钱吃饭就会来柳山家蹭,至于柳小慧这个女儿……基本没管过。
“自从婶子来了之后,这马同志存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吧!”柳海吊角眼往上方一斜,立刻就指着瓦匠师傅的手:“换归换,可别把我家给整漏雨了。”
“没动你家瓦。”马老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就明晃晃地当着柳海的面。
“要是碎了婶子就顺道帮我家换一换也成。”
马老娘背过身去不再搭理,柳海笑嘻嘻地又重复着“手别滑”,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继续摇晃着往前走。
走了两步,瞧见高明在往墙角抹水泥。
“高队长今个儿休息啊?”
“这不早上刚回来。”
从水泥厂买的水泥砌道门槛远远用不完,高明就加了沙抹在墙角根上。
“你家也弄瓦啦?这得花多少钱啊!”
陈蕴家不仅换了瓦,屋檐还加宽那么多,门口两根柱子放眼看去明显得很。
“自己随便弄弄,没花多少。”
“难怪大家都说运输队油水多,高队长随便一出手就又搭二楼又是换瓦片,这不就跟重新盖了间屋子差不多。”
自顾自地说完,又将令人不舒服的目光转向陈蕴。
“还是陈大夫命好,我得多让我家小慧跟你学学,以后也找个有本事的对象。”
看陈蕴淡淡看着不搭腔,说得更是来劲儿。
“我家那口子还活着的时候家里家外打整那可是相当利索,连洗脚水都得端到我跟前,我看高队长平时都是给陈大夫打洗脚水吧!哈哈哈哈……大家都说这叫……这就叫家有母老虎。”
平时好歹还会装腔作势说几句客套话不至于跟邻居撕破脸皮,今天酒喝醉了,估计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
“要是喝醉了就回家睡觉,要再没事找事别怪我不客气。”高明冷冷地开口打断。
“怎么啦……”柳海身体轻轻摇晃,扭开水壶抿了口又指向陈蕴:“怕晚上母老虎不让你上床啊!”
“母老虎”
陈蕴火气噌地一下子冒了起来,目光扫过柳海潮红难看的脸。
“那也比你这个只会满嘴喷粪的赖皮狗强,老虎最少吃得那也是山珍野味,不像你……一张嘴只会去人家门口要饭吃。”
“还真当李红娟大姐欢迎你这个专爱在烂菜堆里拱食的老鼠?咱们这片谁不知道你没钱了就死皮赖脸往这边跑,还真当自己是一家之主呢!真是笑死个人。”
“给点脸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有本事……有本事把你爱占便宜的老娘和姑娘都接自己宿舍住去,还搁这儿对人家品头论足,你算哪根葱!”
“怎么?想打人!”
噼里啪啦地一顿后完后陈蕴只觉整个人身心舒畅。
看柳海黑下脸嘴里骂骂咧咧地举起手,不退反进,单手叉腰直接走出小菜园子。
高明连忙丢下石灰刀亦步亦趋地跟在陈蕴身后。
“走,帮忙去。”软秋更是兴致勃勃地卷起袖子想要加入。
文化人爱讲道理,但说起来真没撒泼骂人听着舒服,对有些没皮没脸的人来说讲理就是对牛弹琴。
“大家都来看看,有男人要欺负我们妇女同志,大家都来评评理啊!”陈蕴越喊越得心应手,学着马老娘那样啪啪排起大腿当背景音。
高明扭头避开才弯了嘴角。
“我瞧瞧谁敢欺负我们妇女同志,我一会儿就告到妇女工会去。”马老娘加入。
“柳海。”
正下不来台时,柳家屋里的人总算恢复了听力,柳母推开自家窗子冷着脸冲柳海招手。
柳海从鼻孔中喷出声冷哼转身就走。
就见柳母抬抬下巴,用鄙夷的眼神斜着陈蕴:“别跟这些人浪费口水,小地方来的人就是上不得台面。”
柳家是里溪人,大城市来的看不起小城人士,愣是从没抬头看看自己什么样。
“多大的地方啊!”陈蕴夸张地皱起眉头,大拇指掐在食指尖高声挖苦:“大地方来的人就是讲究,家里厨房从不买任何东西,没有就问人家借,不借……不借就说你是小地方来的。”
噗嗤——
软秋忍了好一阵终于被陈蕴的表情逗笑,肩膀微颤到畅快地仰头大笑。
“大地方……小地方……哈哈哈……”
啪——
直到门使劲关上,软秋的笑依然没法轻易停下来。
陈蕴浑身通畅,像是获胜的将军般昂头叉腰,迈着大步回到门前。
“以后楼下再找我麻烦,我也骂她是大地方来的。”软秋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心底所有郁闷瞬间一扫而空:“今晚能多吃半碗饭了。”
“咳咳——”
陈蕴进屋狠狠灌下杯水,嗓子眼的干痒总算减轻消失,整个人又恢复得温和恬静。
“最近和楼下有矛盾?” 高明问李护国。
“还不就是那些事。”李护国瞟了眼屋里眉开眼笑的妻子,忍不住叹气:“我们在屋里无论干什么楼下都非说我们不要脸,干那事也不知道小声点。”
要真是如此那李护国再丢脸也认了,可他最近天天加班屋里就软秋一个人,不管睡多早楼底下的寡妇还是要上楼找麻烦。
“筒子楼就一层水泥板,有时候走廊尽头的声音也能传下去。”
“解释没用!这不今早我们刚下楼又听到她在和隔壁的人编排我们,软秋气不过跟她吵了一架……结果吵又吵不赢。”
“你就看着软秋被人家欺负啊。”
“要是换柳海揍两拳那也就揍了,那可是咱们厂的周寡妇,他丈夫和儿子都是烈士……光是往那一躺,你都得写个检讨。”
两个女同志吵架旁人最多看看热闹,要是男同志动手,这就得上升成另外的纠纷。
没有谁比保卫科还懂其中那些弯弯绕绕。
李护国又叹了口气:“从早上到现在都不搭理我,还在气头上呢!”
“活该。”高明把最后一点沙灰均匀地抹到墙根处,不仅没有站在李护国那边,反而转头瞪了好友一眼:“理智是用在那个时候的吗?”
“……”
“你当时肯定站得远远的。”
李护国:“……”
软秋在四楼吵架,他在四楼楼梯转角处站着。
“哪怕你站在她身后什么都不说就已经摆明了态度vb大吃一团,她气得不是吵架输而是你根本成不了她的依靠。”
高明的一针见血直接让李护国陷入沉默之中。
“让软秋上我家住几天,要是周寡妇再找上门来你就放心大胆地跟他吵……不会吵架就把矛盾转给会吵架的让他们吵。”
“……”
抬眸一瞅嘴都翘得能挂酒瓶的李护国,高明无奈地直摇头。
“周寡妇肯定是听到什么动静才上楼吵,既然不是你就肯定是你隔壁……”高明干脆直接把话说明,就着手里的沙灰刀画出房子的布局:“你左边是杨华和于静,他们夫妻关系怎么样你不知道,右边隔壁平时有没有什么动静你没听见?”
李护国恍然大悟,激动地指着右边:“难怪前几天于静说这层楼就住了三家,让我夜里晚点睡,我还当她嫌我呼噜声大……”
高明:“……”
“到时候她上来闹你就让人进屋看,先洗脱自身嫌疑,再把矛头转出去,杨华自然会解释清楚。”
高明曾经说过李护国直肠子,想不到连怎么处理麻烦都还得一字一句地说清楚讲明白。
这让一墙之隔的陈蕴有些诧异。
软秋靠在沙发上看着屋顶,一声无力的叹息从喉咙中缓缓发出,仿佛在诉说着她的无奈。
“等李护国解决完麻烦你再回去,这几天就安安心心住我家。”陈蕴轻声地安抚道。
高明大概也想经由此事锻炼李护国处理事情的能力,所以特意提出这个办法。
软秋轻轻地“嗯”了声。
滋啦——
热油浇到嫩白的鱼片之上,香气四溢时远处忽然传来阵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