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
结婚快两年,除了他不在家,哪天不是睁眼刷牙洗脸就吃饭。
高明不想让岳父岳母误会自己是什么都不干的大爷,走着走着突兀地干咳了两声。
陈蕴暗笑,话锋一转又连忙眨眨眼:“以前都是高明做饭,但我觉着高明做饭没有爸做的好吃。”
徐翠华笑:“懒丫头,都结婚了还是懒。”
陈树笑着摇摇头。
说是懒丫头,那也是老两口从小宠出来的,养到十五岁才手把手教会洗衣服。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进楼梯。
“小陈妹子,这就是你爸妈啊?”
马老娘从陈蕴出去接人就在等,连晚饭吃完了人都还没来,干脆搬个草墩子坐门口边纳鞋底边等。
大雨之后稻草被泡得发霉,想搓麻绳眼下都没有草可搓。
马老头没事可干,不知从哪砍了棵竹子回来削篾条。
“大娘,这是我爸妈。”陈蕴高兴地介绍几位认识,说完往马家屋里看了眼:“桂香带孩子出去玩了啊?”
“翠芬和翠霞抱着出去耍耍。”马老娘匆匆回答完,目光又落到了徐翠华身上:“妹子年纪看着比我小,以后就叫我马大姐。”
“大姐。”徐翠华从善如流地叫人。
自从高明去过一趟泰城后,陈树跟徐翠华的日子肉眼可见好转,这两年气色明显比初见时好了许多。
“一看陈同志和妹子就是文化人,难怪能教出小陈那么能干的姑娘。”
“人家坐了一天火车那么累,就你那张破嘴拉着人说个没完”马老头砸吧了口没点的旱烟嘴:“有那功夫还不如把你费小陈妹子做的衣裳拿出来。”
“瞧我这记性。”马老娘一拍大腿就往屋里钻。
“马老哥是打算编竹背篓?”
“教书先生还懂这个?”马老头表情相当震惊。
前几天得知陈蕴的父母都是文化人,听以前还是教大学的,马老头以为陈树就跟大队里那个老秀才一样亚眼睛朝天看,连谷子麦子都分不出。
“教书先生其实就是个工作,跟厂里的职工们差不多……况且我早就不教书了!”陈树笑笑,说着坐下就拿过马老头手里的小刀熟练刮起篾条:“以前我挑大粪,那桶一用久了就漏……”
“咱们娘俩先进屋去放东西,别管你爸。”徐翠华笑。
泰城的邻里担心会被连累,平时大家对陈家人都是爱答不理,陈树已经好些年没和同龄人畅快的聊过天。
陈蕴看得有些鼻酸,以防当面就哭出来,忙揉了揉鼻尖跟着徐翠华进屋。
“房子还挺宽敞……真不错。”
屋里很亮堂,收拾得清清爽爽,连搭冰箱的布都白得一尘不染。
徐翠华不知,其实这些家具从车棚搬进新家没几天,盖家具的布昨天才刚从商店买回家。
所以屋子里少了些生活气息,看上去整洁得有些过头。
“妈,以后你可以在这画画。”陈蕴先拉徐翠华去小卧室窗前:“等高明去省城,我就让他去黑市买点笔墨给你练字。”
徐翠华以前在泰城大学美术系教国画,陈蕴从有记忆起就是在墨香环绕中长大,那时候家里还收藏了许多古画。
只可惜画都在批斗中被烧或者撕坏,家里再也没有任何笔墨出现。
“以后你和爸就睡这屋。”陈蕴顿了顿,想起娘家那才叫真宽敞的四合院,马上笑着皱皱鼻子:“是比咱家小得多,你将就着住住。”
“咱家的光线没这好。”徐翠华抚过书桌表面,最后落到左上角的毛笔架上:“风景也没这好。”
最开始两年家里的窗户都被那些人用木条订上,屋里常年黑得只能点蜡烛。
哪像这间屋子,窗外有还没来得及打整的小院,身边有牵挂着的亲人。
再好的屋子都没有这里好……
“爸不是老说以后咱家院里要种满他爱吃的无花果树,现在咱们有院子,让爸就种几颗无花果树。”
“那可有得你爸忙了。”
“嘿嘿、”
“小陈妹子。”去拿东西的马老娘在门口喊人:“你来看看。”
马老娘给陈蕴做了两顶坐月子戴的帽子,还有两条披肩,说是月子挡风用。
“月子一定得坐好,要不老了以后不少毛病都要钻出来,你看我……”马老娘拍着肩膀,讲起身上毛病来就是唾沫横飞。
徐翠华对此也相当赞同。
“只要一下雨我手腕就疼得要命,好不容易好些了吧……前不久给两个娃洗尿片又洗出来了。”马老娘叹气。
徐翠华关心地问了几句。
陈蕴还担心以前开口闭口都是研墨之法的徐翠华跟马老娘说不到一块去。
看来完全是她多心了……
几年磋磨让徐翠华早已变了个人,加上性格本来就温和,没几句就哄得马老娘眉开眼笑。
“妈,你们说着……我去煮面条。”高明枯坐在边上看了半天,眼看天黑得彻底,只能无奈插话:“晚上就随便吃点。”
高明这一打断,马老娘的话题立刻就从月子病转移到了陈家有个好女婿上。
陈蕴看两人聊得投机,抿了抿唇后选择默默站起来跟着高明走出屋。
门口搭个水泥台子做饭,后来厂里又给各家加了个齐人高的碗柜。
碗柜上还有锁扣,各家只要买把锁锁上就行。
高明熟练地先取下蜂窝煤盖子加大火力,再从碗柜里熟练的拿出四个大洋瓷碗放猪油切葱花。
看陈蕴靠在门边无事可干,又从碗柜里拿出个小筲箕:“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橘子吗?”
“你早上买的?”
“我看菜站里有橘子就顺道买了几个,你拿个给爸尝尝。”
陈树和马老头聊以前被批斗的事聊得非常投入。
依靠他历史老师的讲课口才,将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描述得绘声绘色,只把马老头惊得连烟嘴掉了都没发现。
陈蕴想了两秒,把筲箕放到桌上又靠回门框上。
“接我爸妈来是接对了。”
剥开橘子皮掰开两瓣塞进嘴里,再极快地往高明嘴里塞了两瓣,夫妻俩酸得同时眯了眯眼睛。
“菜站的售货员还说橘子甜。”
陈蕴皱着眉,不舍得浪费,又把剩下的半个全塞进了嘴里。
老话说酸儿辣女,陈蕴怀孕之后特别喜欢吃辣,酸是一点都碰不得,高明不止一次地跟李护国打赌家里将要多个女儿。
陈蕴也好奇到底这老话说得准不准确。
“你们回来啦?”
刚想把橘子端进屋里,软秋和李护国刚好从楼梯口走来,陈蕴又抓了两个橘子递过去。
等跟陈父陈母都打完招呼后,软秋才剥开了橘子。
“橘子还挺甜。”
“好酸。”
陈蕴:“……”
这两口子一个酸得龇牙咧嘴,一个倒是吃得笑眯眯的,仿佛吃得根本是两种食物。
李护国不信,从软秋手里抢了瓣过来送进嘴里,刚入口就酸得眯了眯眼。
“你舌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李护国说。
“有些人能吃酸有些人能吃甜,个人口味不一样!”软秋瞪了眼李护国,破天荒地没有半点生气:“我这人从小就喜欢吃酸。”
李护国啧啧两声,又凑到高明身边聊工作去。
陈蕴给软秋使了个眼色,等人凑近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没有。”说是这么说,不过笑得眯成条缝的眼却并不像那么回事,说完才接着说道:“就是这个月没来那个……”
陈蕴立刻心领神会,也替软秋高兴。
两人比陈蕴还早结婚大半年,听软秋话里意思是两人一直没有任何措施,但快三年的时间愣是没任何消息。
陈蕴本想劝小两口上医院她帮着瞧瞧,不过软秋老觉得让朋友关心夫妻生活太尴尬,拖着拖着就转眼就过了大半年。
“你先别跟李护国说。”软秋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
陈蕴挑眉,冲她招手:“我先帮你诊脉看看,明天再去医院做个化验。”
“不用。”软秋又从筲箕里拿出个橘子往上抛了抛:“等下个月我再去找你。”
别看软秋面上轻松,可是心里紧张得好几天都没睡着,就怕是自己瞎想。
不然让陈蕴诊脉也因为担心,本质上还是种逃避心态,想着能拖一天算一天。
“最好这几天就去医院看看。”陈蕴心里不踏实,还想再劝。
忽然楼梯口又传来喧哗声,很快就有几个人扛着床板越走越近。
“左大夫?”
被床板遮挡了大半脸的左玲玲猛地露出侧脸,陈蕴立即惊讶地叫了声。
左玲玲停下步子,等抗床板的人走过去,才惊喜出声。
“陈大夫。”
“……”
陈蕴连忙转头看去,果然发现抗床板的是高程,路过李护国时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李护国从普通职工升职成副科长,高程则是反之。
两人此时的心境恐怕和职位一样天上地下,高程没有冷脸就已是没有将李护国当成仇人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