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经欢场的莫延云脑中划过一道灵光,“您若不喜住君侯府,到时和小郎君一同住在外面也未尝不可。”
他恶胆丛生的另辟蹊径:“虽然后面的话很是荒唐,但皆是我肺腑之言。若是这世道有专门讨女郎欢心的馆舍,咱们北地的武将一水儿进去被旁人挑,以咱君侯的体格和容貌,怎么都能算个掐尖儿吧。”
黛黎:“……”
第83章 让她再逍遥多一日
暮色沉沉, 一轮厮杀刚止,周围弥漫着一阵浓重得几乎要化作实质的血气。
秦邵宗随手扯过一张麻布,拭了拭沾满血的刀面, 麻布擦过,一抹锐亮的森白立现。
“君侯, 此番共诛灭五百人。”丰锋是从底层一步一个脚印爬上玄骁骑的屯长之位,他心细如发,“我瞅着城中军巡和谢三的人,约莫八二开。”
谢三知晓他们带了多少人来夏谷, 他们也摸出了对方的底子。
谢元修有四百兵卒, 人数是他们的两倍。而再加上听令于高友的城卫兵,敌方兵力达到了上千人。
不过这上千人并非全部投入战斗, 起码谢元修肯定会留一部分在身旁守护。
“谢三的兵卒,去掉四之一了。”秦邵宗淡淡道。
从下午午时厮杀到夜晚, 男人面上未见有任何颓色,火把的光亮映入他眼中, 似乎变成了尖刀之巅的那一点锐利。
“几个城门情况如何?”秦邵宗接着问。
丰锋回答:“对方那一千人主攻东城门, 东城门由老乔看守,城上那一批巡卫已全部换成自己人了。亏得他们是骑兵,未带攻城设备来,此番内部突破不得, 只得在下叫阵。”
玄骁骑威名远扬, 但他们未接触过,总觉得盛名难副,不信那个邪,以为只凭五六百人就能将驻守了上百玄骁骑的东城门打开。
也不想想,他们那些军巡平日连个训练都没有, 有些职位高些的,还吃得肥头大耳,跑几步都虚,刀也非好刀。
若能被这等人打倒,也确实该死。
“由得他们叫,全当犬吠。”秦邵宗不痛不痒。
行军打仗哪有不挨骂的,叫阵骂的难听,问候列祖列宗和全家是常有之事。但时机未到,那些账且先记着。
“高友和谢三寻到了没有?”秦邵宗又问。
丰锋惭愧地低下头,“还未曾。”
郡内街巷弯弯绕绕,藏身之处实在多。他们人手不够。
“对方的增援绝不止一批骑兵,再过两三日,他们的增援部队也该到了。”秦邵宗勾起嘴角,“来的好!”
白日城在夏谷的东边,大江东流,乘一叶扁舟顺流而下,可比来时要快很多。
粗略锁定夫人的位置后,他便派人立刻乘船回白日城,算算时间,至今已八日有余了。
而他的援兵,也快到了。
“呼——”
天上忽的划来一阵气流,神武的海东青落在了旁边的木架上,黑玛瑙似的鹰眼咕噜地转了圈。
“嗳,白夜回来了!”丰锋惊讶。
他转头四处看,然而街上蒙着灰沉沉的暮色,根本没有莫延云的身影:“老莫没回?”
白夜脚上向来有个小竹筒,方便传信。秦邵宗旋开木盖,却发现里面……
“这是泥?”丰锋看着秦邵宗倒出的东西。
秦邵宗随脚踹开一个挡路的死人,往旁边的火把走去。
光亮渐盛,把他掌中那捧泥一样的东西照得一清二楚。黄褐色,确实是泥,中间又夹杂了明显的灰,和一些细碎的黄色纸屑。
“这是何物?”丰锋没看明白。
秦邵宗捻了少许黄纸屑,“有些像黄纸。”
黄纸,这是祭祀用品。
“夏谷城外有庙宇否?”秦邵宗问。
丰锋还真就知晓,“城南郊外有一座,不过荒废已久了。君侯,您是怀疑老莫跟着黛夫人跟到了庙里?”
“十之八.九。”秦邵宗洒掉手里的泥灰。
丰锋遗憾道,“可惜如今人手不足,每个地方都腾不开人来,也不好开城门,否则可直接过去将黛夫人请回来。”
“往南,他们想去豫州,且让她再在外面逍遥一段时间。”秦邵宗下意识想去转玉扳指,却摸了个空,男人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回去吧,过些天再回来。”
海东青被放飞,羽翼震动,迅速往南飞去。
北区小院。
“谛听呢?联系到谛听了没有?”谢元修在屋中来回踱步。
案上的灯盏被风吹得微微摇曳,谢元修的影子随主人来回移动,偶尔因风晃出诡异的形状,如同一头挥舞着爪牙的困兽。
“已加派人手去寻了,但暂且还没消息。”心腹说。
谢元修不由懊悔。
当初谛听安排他入住此地时,他若邀请对方同住,何至于如今寻不到人。
高友也在这里,这位往日风光一时的府君如今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敢回去。他嘴皮子抖了抖,“三公子,城外的援兵何时能入内?”
他不说还好,一提此事谢元修便火冒三丈:“若非高府君那些个军巡中看不中用,我城外的骑兵又怎会进不来?”
城中军巡,再加上他自己的人,足足上千数。
是,他承认城中有地势可利用,街巷和商铺都可以作为遮挡。但没理由上千人一起上,也拿不下武安侯那两百多人。
真是荒唐至极!
高友哑口无言,心里冒起一点春芽似的悔意。
谢元修咬牙切齿道,“我的数千步兵快要到了,他们带有冲车和云梯,到时城门必破。武安侯的士卒个个能征善战又如何,大军压城,光是用车轮战就能将他们耗死。”
高友没有接话,他看向窗外。
夜一望无际的黑,仿佛藏了无数能吞食人的猛兽。
他一直听谢三公子在提“谛听”,这究竟是什么高人,让对方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心心念念要见。
偏生,这个“高人”还失踪了。
高友心里的不安在扩散。
晨光微亮,天际露出鱼肚白,新的一日如约而至。
虽说昨夜住在破庙里,但可能前路逐渐明朗,也可能庙里的其他人都被赶出去了,黛黎睡得比意料中的要安稳些。
一觉醒来,黛黎和秦宴州继续马不停蹄地赶路。
他们没有再驱赶莫延云,当然,赶也赶不走。
昨夜一宿都没有来其他人,莫延云非但没有对马匹下手,还帮忙杀了一个蠢蠢欲动的劫匪。
如今不好甩掉他,主要也是他看自己的马看得紧,且这官道唯有一路,骑马只能沿官道走。
母子俩只能默许他跟在身后。
一前一后地走,距离拉得不近,就算莫延云停马,黛黎和秦宴州也不会回头等他。
因此母子俩谁都没有注意到,当莫延云停下时,有一只海东青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又行过一个白日,抵达了秦宴州计划的第二站,一个小山村。
小山村坐落在丘陵之腰,四面环山,一条溪流穿山而过。山村里人不多,只有二三十户人家,黛黎一行抵达时已是黄昏,马蹄踏着碎金色的夕阳,惊起枝上鸟雀。
村中鲜少来生人,现今马蹄声至,有不少村民探出头来。不过等见了腰间悬刀的莫延云,他们迅速缩回头,还“呯”的一下将窗户关上。
莫延云见怪不怪。
世道渐乱,这年头寻常人看到持刀的,都避之不及。看来今夜黛夫人和小郎君得费好大一番功夫才有落脚地。
结果才这般想,莫延云见秦宴州在一户人家前勒马。
他下马敲门,少顷后,门才开了一掌宽度,隐约看见里面是一个妇人。对方头上盘髻,着麻布,是最普通不过的装扮。
距离有些远,莫延云听不清秦宴州说了什么,但见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方才还防备十足的农妇,此刻竟主动将门开到最大,堆满了笑脸迎二人入内。
莫延云目瞪口呆。
这是为何?难道他们认识?
他下意识想跟过去,但方迈开两步,却见青年横眼过来。
他对农妇说:“那个不是。”
莫延云:“……”
“唉唉,怎就不是呢,咱们是一路的!”有房子睡,莫延云才不想露宿街头,见秦宴州不为所动,他赶紧看向黛黎,“黛夫人,您行行好,看在君……”
话到嘴边,莫延云难得机灵地拐了个弯儿,“看在纳兰先生的面子上,让我今晚有瓦遮头吧。”
黛黎沉思片刻。
秦邵宗的人一直跟着她,她很不安。
但在不和北地结仇的情况下,要甩开人只能等去到豫州边界,进城以后借人流遁走。州州说离开这个小村庄后,还有一日就能抵达豫州。
再熬一日!
“让他睡屋内吧,州州你和他一起。”黛黎担心莫延云对马匹下手。
要是把他们的马砍断脚,他自个乘一骑回去报信,那就麻烦了。
秦宴州点头。
夏谷郡。
漂亮神俊的海东青再次飞回,秦邵宗取出白夜脚上的小竹筒。
上回是灰泥和黄纸屑,这回小竹筒里装着一小块碎瓦。
“碎瓦?”邝野看着秦邵宗手中的东西,他模样温良,却一针见血,“黛夫人到有人烟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