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地图早在案上铺开,夏谷周围的地形地貌清晰可见。
夏谷以南有一座破庙,再往南边,直到抵达豫州边界的南洋县,都不会再有规模偏大的小城。
而从破庙到南洋县,寻常赶路一日无法抵达。
他们必定未到豫州,但老莫却捎回了碎瓦,多半是途中寻到了有人烟之地。可能是山里的村庄,也可能是独自住在城南山中的猎户。
秦邵宗将碎瓦放在一旁,让人拿了两只野兔过来,亲自喂给白夜。
锋利的鹰喙一啄就是一大片肉,撕扯吞下,吃得肉沫横飞。没多久,两只肥兔子就进了白夜的腹中。
“回去吧。”
秦邵宗将白夜放飞后,目光仍停在地图上,不过先前看南边,如今却看东边。
今日白天,城中以谢元修为首的司州兵召集军巡,再次发动了一场城门抢夺战。
夏谷只是个普通的郡,武装力量在群雄割据的局面出现后加强了一些,但兵卒数量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七百余。昨日军巡打头阵,阵亡四百人。
谢元修原先有四百余人,昨日阵亡一百,如今剩下三百左右。加上军巡的残兵,组成一支六百余人的军队。
似乎知晓每过多一日,危险程度就多一分,今日对方的攻势尤为猛烈。他们没分兵,专注集火东城门,势要将这一角撕开一道口子。
一整日都是血战。
秦邵宗身先士卒,手中的环首刀都砍到卷边了,脚下血流成河。
六百的组合军齐心协力,却愣是没突破玄骁骑这道防线,甚至打到后面,最为脆弱的本地军巡率先出现了逃兵。
这一逃可不得了,军心溃散。
外面的倪螭吻听着城内的杀杀声,热血沸腾,浑身都是劲儿,恨不得翻墙入内大杀四方。
奈何没有云梯和冲车,他们这一千骑兵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城外,望着紧合的城门抓耳挠腮。
“杀声好像停了。”李怀仁低声道。
确实停了,但城门没动静,结果显而易见。
司州的第二轮攻城铩羽而归。
倪螭吻皱眉问李怀仁,“三公子当初领了多少兵卒进城?”
“四百。”李怀仁迟疑道:“昨日战了一回,今日又一回,怕是人都打光了。”
倪螭吻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那就糟糕了,只能等后面的步兵前来。但若是再拖下去,难保北地的援兵也到了。”
李怀仁对此持乐观态度,“不至于,那武安侯才来夏谷不到四日。就算抵达夏谷的当日派人回白日城,但这乘船远行总需时间吧,回到军中后组建兵马也需时间,还有赶路呢?你且放心吧,未来十日都是安全期。”
“再过五日,就派探子去东边的道上探风,必能知晓对方援军行踪。”
夜色浓郁到了极点,厚重的暗色铺染整片苍穹,将明月和繁星一同覆盖。
若从高空俯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地上出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火龙。
这条奔腾已久的火龙自东方来,沿着官道蜿蜒行进,日夜不歇,速度极快,一连奔走过数个郡县。
这支威名赫赫的骑兵经历长途跋涉后,终于看到了远方的目标城池。
“灭火把。”一声令下,火把尽数熄灭。
骑兵队如同幽灵般隐入黑暗中,大部分停留于原地,只分出一小支继续往前,一路摸到城下。
正在东城守值的白剑屏忽的听到几声鸟叫,他对鸟兽的鸣叫异常敏感,甚至可辨其中的情绪,如今一听这熟悉的鸟哨,顿时打了个激灵。
睡意散去,顿时亢奋非常。
他低头往城下看,费了好些劲儿才在夜色中寻到几个骑兵。白剑屏回以鸟哨,意寓让对方静等,随即立马回去将援军至的好消息汇报给秦邵宗。
“……君侯,属下请战!”白剑屏和丰锋几人皆摩拳擦掌。
“丰锋你守城,白剑屏随我同去。”秦邵宗吩咐,话毕,他带了十个载着厚重麻袋的士兵一同出城。
东城门悄然开出一线,秦邵宗一行鱼贯而出,与大军汇合。
“把麻布分发下去,传我军令,马蹄裹布,原地休息两个时辰,寅时启程,启程后不得交谈。”军令如火传下。
先前那十个麻袋里装的都是一条条的麻布,麻布很快分发下去,裹于马蹄上。
玄骁骑披星戴月赶路,确实累了,如今得了休息令,士卒说睡就睡,周围很快响起鼾声一片。
秦邵宗的赤蛟也被带了过来,黑夜下威武的大红马咴咴地打着响鼻,为和主人重逢而高兴。
秦邵宗拍了拍马首。
其他人都歇息了,秦邵宗抱臂坐在树下闭目养神。他没有睡,心里算着距离寅时所剩的时间。
寅时,黎明前夕,夜色最为浓郁之际,正是偷袭的好时候。
对方绝不会想到他的骑兵今夜能到夏谷,他们毫无防范,和待宰羊羔作甚区别。
时间缓缓流过,不知不觉寅时。
鸟哨响起,玄骁骑闻声苏醒,短暂的休息后,这些体质远超寻常士卒的精锐一个个生龙活虎。
秦邵宗翻身上马,临行前看了眼南方。
且让她再逍遥多一日。
第84章 百里追夫人
城西。
今晚是倪螭吻的骑兵在城外驻扎的第二个晚上, 时间不长,但他却格外焦心。因为第二日过后,后勤的补给耗光了。
当时急速行军, 他自以为能立马进城,就带了一日半的糗粮。如今粮食已耗光, 夏谷却又进不去,左右为难。
倪螭吻不得不考虑率军返回之事。
不回去不行,断粮了。
不过那是明日的事,今晚且睡个好觉。
睡到后半夜, 直接睡在地上的倪螭吻被惊醒了。他以马鞍作枕, 披风为被,非常凑合。
正因侧枕着马鞍入睡, 后半夜时,较为醒睡的倪螭吻被耳下传来的隆隆声震醒。
他初时以为雷鸣, 是这夏季的天要下雨了,但翻了个身改为平躺后, 隆隆声消失。
噢, 不是打雷。
闭上眼睛正欲重新入睡,倪螭吻却如同太阳穴上突然挨了一击重锤,震得他心神欲裂,惊骇过大,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
他忙重新伏地, 以耳倾听。
确实有隆隆声,像万马奔腾一同疾行。但光是听,听不出是东方还是西方传来的。
倪螭吻将李怀仁叫醒,问他:“除了咱们,三公子可还有通知其他盟友同伐北地?”
“什么其他盟友?没有啊……”李怀仁迷迷糊糊。
倪螭吻抽了口凉气, 忙震声吼道:“都起来,有敌袭!”
他声如洪钟,震醒一批士兵。
那些从睡梦醒来的士卒齐齐打了个激灵。
什么,何处有敌袭?
不是说北地的援军起码在十日后才到吗?!
他们一个个直起身,周围却都是自己人的动静,放眼看远处茫茫的夜色,分明没有火光。
敌袭?弄错了吧。
这神经一提又一松,不少人哈欠连天,甚至有人看见一切安稳后,又直直倒下了。
倪螭吻勃然大怒,“谁敢再睡,军法处置!”
士卒再次睁眼,不过后面不用倪螭吻多说了,因为他们都听到了动静。
东边传来闷响,如浪涛般层层叠叠,愈往近气势愈惊人。
这回不用倪螭吻再提,司州兵无不大惊。
真有敌袭!
玄骁骑配的是北地最好的马,尤其是秦邵宗拿下北国以后,那边的良种马也尽数被他收入囊中。挑挑拣拣选出来的掐尖货,如今都在玄骁骑这里。
而司州这边,先前都以为北地的援军起码得过几日才到。好嘛,既然如此,那就不是战斗状态。
为了睡得舒服些,大家都把马鞍拆下来当枕头。
拆的时候很好拆,睡的时候也相对舒服。但如今周围光线昏暗,只有数个放在边缘的火盆以御猛兽出没,要迅速将马鞍装回去可不容易。
光是找马,看扣子,就是一项大工程。
既已暴露,秦邵宗干脆震声道,“随我杀!”
这支黑甲骑兵在黑夜下仿佛化身群狼,强壮的恶狼冲入羊羔群中,以獠牙,以利爪疯狂撕扯着猎物。
惨叫此起彼伏,鲜红的血飞溅,洒在地上,渗入土中,将其染成了另类的颜色。
一颗颗头颅滚落,其上还定格着双目瞪大的惊恐之色。
倪螭吻焦头烂额,一边组织着反击,一边找对方的领头。
夜里起风了,连片的乌云被吹开,圆月露了出来。
明亮的月华重临人间,隔着一段距离,倪螭吻看到了不远处背后扬起红披风的男人。
那人身形伟岸,骑着一匹分外健硕的红枣马。月华落下,他的饕餮金纹兜鍪随之投下了一小片暗影。
倪螭吻只依稀看见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眉弓高耸,鼻梁挺直,锋利的下颌曲线流畅,如同一把出鞘的刀。
忽的,不远处的男人看了过来。
那双棕眸似染上恶狼的幽绿,下一瞬,倪螭吻看见对方勾起了嘴角。
秦邵宗率军冲入敌方阵营后,就一直在找司州的将领。
擒贼先擒王,杀喽啰有什么意思,先把领头的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