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什么?”黛黎随口问。
“一辆马车,两身衣服,还有……”他这里停顿了下,果不其然见她侧了头,眼角余光扫了过来。
“夫人想要的药。”
黛黎一愣,眼睛顿时亮了,当即用正眼看他,笑容晏晏,“嗳,君侯心细如发,行事缜密真周全。”
她笑靥如花,秦邵宗的嘴角却慢慢落了下去。经昨夜种种后,那把原先熄灭得差不多的暗火又“噌”地上来了。
哪怕理智上知晓她不愿意,也绝无打算再生一个孩子,但如今看到她因为得知有避子药那么高兴,他还是很恼火。
她肯为旁人生孩子,为的还是那个与她闹了矛盾的男人。
那人有什么好,家产几何?有他权势盛否?凭什么她肯为那个男人留血脉,却不肯考虑他!
黛黎见他面色冷下来,哪能不知晓秦邵宗在想什么。但很早之前她就说过了,这事是原则问题,没得谈。
穿戴好后,黛黎离开房间。
出去时说不忐忑是假的,昨夜虽雷声震耳,能掩盖很多动静,但惊雷不是一刻不停地响。
万一哪一段没盖住,飘到外面或隔壁去,那真的很尴尬……
整座传舍都被包了下来,传舍的东家自昨夜起就提心吊胆。
先是迎来了一批骑兵,这刚天亮,县里的县主居然来了。那可是县主啊,他们头上顶顶大的官儿,平日不轻易出现,今儿却没想到来他们小传舍了。
更令他惊愕的是县主的态度,竟是极尽恭敬,为其鞍前马后。
在传舍东家的认知里,能比县令官儿还大的,也就只有太守了。难道如今住在他店里的,是其他地方的府君?
他诚惶诚恐地接待着,也偷偷猜测着。待到巳时正,楼上终于有了动静。
东家悄悄抬眼,本想再仰望一番太守的英姿,结果一道宵蓝色的倩影率先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画卷里的仕女图和过往文字里记载的绝代佳人,仿佛在这一刻骤然鲜活有了实体。她缓缓从楼上下来,如明珠生晕,也似美玉莹光,厅堂内莫名亮堂了许多。
东家看直了眼,却也不住疑惑。
昨夜入住的分明是一水儿的郎君,他店内何时有这样的女郎?
难道是妖精变的不成?
一道冷锐的目光直射过来,威严深沉,分明并无多少情绪,却令东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移开眼不敢多看。
黛黎还在楼梯上时就看到了儿子。
青年和莫延云等人一同坐在一楼,听到脚步声,秦宴州抬起头。
隔着有一段距离,但黛黎还是瞧见了儿子眼里的担忧。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示意无事。
其他人都用过早膳了,唯独晚起的黛黎。在她入座不久,膳食呈上,黛黎也饿得慌,先用膳。
莫延云偷偷打量上峰。
奇怪,分明早上那会儿君侯心情还不错,是餍足后的舒爽。怎的才过了不久,这心情又急转直下了?
目光悄悄往旁边挪,莫延云这回看黛黎,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初得知黛夫人有异心,君侯火冒三丈,怒不可竭。毫不夸张,他当时觉得黛夫人性命危矣,毕竟她是头一个把君侯骗了又骗的人,尤其后者明显对她挂心得很。
结果如今,黛夫人啥事也没有,小郎君也没有成为替罪羊,母子俩寒毛都没少一根。
似乎君侯那场大怒和昨夜那场大雨一样,下过,但下完就没了。
雨过天晴。
莫延云在心里嘶嘶地抽着气,忽觉往后不慎犯了错,托黛夫人帮忙求情也并非不可。
如果黛黎能听到莫延云的心声,一定会当场反驳。
什么叫啥事没有?她有事!
只是那挨了惩罚的地方不好说给旁人听。
待膳罢,一行人离开传舍。
黛黎看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帘卷起、车厢敞开,露出内里。依稀可见里面很干净,摆着一张小案和软椅。
黛黎上车,在软椅上慢慢坐下。
这椅子上铺了几层软布,比寻常要更柔软,黛黎缓缓呼出一口气。
还行,比她料想中的要好些。
而这口气刚松完,熟悉的魁伟身影也进了车厢内。这马车仅有单排软椅,前面的小案一定顶到前窗,不设二排座。
黛黎看着秦邵宗来到面前。
他没说话,只站在黛黎前方。黛黎迟疑了片刻,到底往旁边挪了挪,腾出空位给他。
秦邵宗面色稍霁,反手关了车厢门后,到她旁边坐下。
车厢其实不小,若座椅旁不放旁的东西,横排坐两人绰绰有余。偏生这马车前主人过得精细,旁边还放了个小矮柜。
柜子一放,占了不少空间,以至于座椅不如平常宽敞。
秦邵宗身高八尺有余,骨架比寻常男人要大,他一坐下,软椅瞬间拥挤了,黛黎不得不和他挨着大腿。
他坐下以后,马车启程。
黛黎扭头看向窗外。白日的小城颇为热闹,行人来往,小贩吆喝,是最寻常不过的平淡生活。
在一天之前,她还策划着往后的小日子该如何过,想着小屋怎么布置,想着养只什么颜色的小猫小狗……
结果这一天不到,很多东西都不再由她决定。
秦邵宗见黛黎一直看外面,心里冷笑了声。
这狐狸还没死心呢。
“夫人。”
黛黎闻声转头,便见他掌心朝上,朝她摊开手掌,“传,拿来。”
她的传放在小布袋里,之前她换完衣裳出门,他肯定看到她的小袋子了。
他不自己拿,偏偏要她亲手交给他。
黛黎在他面无表情的注视下,从袖袋里取出小袋子,慢吞吞地扯开绳子,再在其内拿出一块小木牌。
小木牌交到秦邵宗手上。
秦邵宗将之翻了个面,正面朝上。
姓名:花文秀
秦邵宗看了这牌子片刻,忽然道:“没有了?”
黛黎呼吸微滞。
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点了点小木牌,而后抚过“姓名”那一栏,语气平静到让人莫名不安,“夫人在逃离甜水郡、抵达夏谷后,有过一段独自躲藏的经历。这段时间青莲教倾巢而出,通缉告示贴了满城都是,说是满夏谷寻人也不为过,当时夫人住在何处?”
她能顺利进入夏谷,说明身上必定有传。
那小子是后来才被他放回去的,算算时间,他是刚到甜水郡又改了道,所以她不大可能在甜水郡和她儿子碰头。
唯有夏谷。
满城寻人,她能躲过去,说明那张传很可能有问题。
也别说什么青莲教意识不到她偷弄了张传,只要她人一跑,那边肯定会将她近日所行之事全部复盘一遍,要找出隐藏的传并不难。
但如今,他手上的这张传看不出半点异常。
黛黎已经有摆烂的心思了,方才从小袋子里拿传也是随便拿的。
她随便拿,没想到秦邵宗不是随便看。
这人心思敏捷,只露了一点端倪就叫他猜到了后面。一想到这人因她撒谎和不守信用对她的所作所为,黛黎顿觉屁股有点疼,也不敢胡编乱造了,只能又从小袋子里拿出另一张木牌子。
秦邵宗接过,一眼就看出“姓名”的地方有猫腻。
“荷花士”这三个字有两个字不对劲,仔细看,能看出是后面改的,男人轻啧了声:“又不老实。”
黛黎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心。
“咔嚓”旁边有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
黛黎没忍住瞄了一眼,惊觉那两张质地还不错的木牌子在他掌中碎得不能再碎。
这人伸手到车窗外,大掌张开,大小不一的碎屑瞬间被风带了去。
秦邵宗收回手,黛黎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掌,心里叹了口气。
这是渣都没剩下。
“你坐过点去。”黛黎不舒坦,故意挤他。
秦邵宗长眉微挑,没有立马说话,因为他好像从她这一句里听到了些与过往不一样的东西。
除了在榻上,平时她对他都会使用敬称,客客气气,距离感十足。想挤兑他时,甚至还会故意喊他“主公”,要多气人就有多气人,但现在……
秦邵宗从这句不怎么客气,完全不带敬称的话里听出了一点认命的意思。
他忽的开怀,先前的不虞和怒火一扫而空,顺着她的力道往旁边退了些。
长臂一伸,秦邵宗将人揽进怀里,“都怪那南洋的小县令,马车里放了一堆中看不中的物件,白白浪费了地方。”
黛黎是服气的,这人要了人家的马车,这会儿还嫌弃上了,“有马车坐就不错了。”
他揽在她肩上的手往下,抚过她的腰肢,又顺着流畅的腰线落在了那挺翘之处的上沿,“夫人,丁从涧的药效果如何?”
忽的,有一幕在脑中闪过,黛黎顾不得其他,“秦长庚,你先前说告诉我州州和青莲教的一件事,那是什么?”
秦邵宗靠在软椅上,“一则小道消息,具体它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
“管它真假,你先说来听听。”黛黎着急。
事关儿子和青莲教,她向来很在意。
秦邵宗没继续卖关子,“听闻青莲教会让一些重要的信徒吃一种叫做‘神药’的玩意儿。”
还没听到后面,光是“神药”这两个字,就让黛黎猛地直起了身,“什么?!”
秦邵宗的手往上,顺了顺她的背,“此药据说有利有弊,这益处如今姑且不谈。有人说它的弊端会危及性命,若是中途贸然中止服药,将肠穿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