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的座位向来有讲究,面向门口的上首为尊,是最尊贵的位置,一般而言也是主人家之位。
不过黛黎不喜欢分餐,因此开的是大圆桌。
起初这张大圆桌是没有转盘的,后来秦红英和施溶月母女俩来到,加上她们就是七人用膳。
没转盘的话,菜放得远,夹菜不方便。
于是黛黎让木匠做了个转盘放桌上,比圆桌小两号的转盘上再放菜肴。除了秦宴州,旁人都没见过,包括秦邵宗在内都觉得新奇得很。
坐上圆桌后,如今的位置有变动,但总体来说大差不差。
面向正厅外的位置是黛黎和秦邵宗,黛黎的另一侧坐着秦红英,秦红英的旁边是女儿施溶月。
秦邵宗的另一边是秦云策,后者的隔壁是秦宴州;而施溶月和秦祈年挨着坐。
人到齐了,桌上的饭菜和小酒也备好了。但主位的人没有立马动筷,而是——
“在用膳之前,我有一要事宣布。”秦邵宗说。
黛黎莫名眉心一跳。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身旁男人说:“我和夫人打算明年立春成婚。”
这话方落,秦宴州猝然转头看向黛黎。
第124章 男人间的对比
黛黎懵了下, 没料到秦邵宗如此突然。她注意到儿子的目光,但大家都在,且成婚这事也不假, 此时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不仅是秦宴州,其他几人也纷纷看过来, 看完秦邵宗再看黛黎。
秦红英早就猜到他要娶妻,因此如今笑道:“二兄,你这动作比我预想中的要快许多。话说,那枚玉环要回来了?”
玉环是秦氏的传家宝, 更准确的说, 是每一任主母或者准主母的信物。
黛黎垂了下眼,腰间此时唯有小荷包。先前那枚玉环已被她摘下, 放回房间的盒子里。
不仅是因为它大得显眼,更是太沉了。
坠在腰上存在感十足。
“今日已拿回。”秦邵宗说。
秦红英闻言在心里轻啧了声。今日拿回信物, 当晚就在饭桌上和家人宣布婚讯,她这个二兄真是一日都等不了。
但明面上, 秦红英还是举起面前的茶盏, “真是件大喜事,可喜可贺。妹妹以茶代酒,预祝二兄你和黛黎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秦邵宗眼里笑意更深, 秦红英举的是茶盏, 他拿酒樽,“行,谢过。”
他一饮而尽。
有了秦红英起头,秦云策也来祝贺,他的身体不能饮酒, 也是以茶代酒。
秦邵宗给自己斟满酒,再次饮尽。
一般而言,和下位者、或辈分不如自己的吃酒,能沾一点嘴巴就已是给面子。这种一饮而尽,不是极为赏脸,就是畅快非常。
秦红英嘴角抽了抽,觉得她二兄必定是后者。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喜事仅仅冒了个头罢了,居然能令他爽成这样。
秦云策之后,喜欢喝酒的秦祈年也举杯。在秦祈年之后,是施溶月。
小姑娘拿着茶碗,也说着吉利话,秦邵宗同样又喝了一杯,对她一视同仁。
施溶月放下茶碗,悄悄抬眸看向自己的对面。
青年此刻垂着眼,直长的黑睫在眼下投出少许浅淡的暗影,他比先前瘦了许多,挺直的鼻梁更显几分锋利。
似察觉到她的目光,那双形状优美的桃花眼抬起,眼睛像墨一般的幽黑。
施溶月看愣了神。
但下一刻,对方移开了眼,转头看主座。
在施溶月茶碗放下后,秦宴州便觉一道来自主座的目光径直落在他身上。
强烈的,带着其他意味的。
他转头迎上那双狭长的棕眸,面无表情。
黛黎一看到这两人对上,顿觉头疼。
儿子刚出关,不仅瘦,脸蛋还白得像纸,她本来想等州州身体养好些,才和他说这事。
结果没想到秦长庚今晚就宣布了。
秦宴州的目光仅停了一瞬,而后移到黛黎身上。从方才开始,母亲一直没动静。
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场。
他看到了黛黎脸上的无奈,青年顿了顿,拿起桌上的酒樽,对着秦邵宗示意了下。
没有说什么吉利话,仅是举杯。
秦邵宗笑了笑,同样举杯一饮而尽。
今日是立冬。
立冬有吃羊肉和饺子一说。
不过这个时代的饺子还不叫饺子,它叫饺耳。是名医用面皮包上一些祛寒的药材、诸如羊肉和胡椒,煮熟后分给冻伤的病人食用。因其形似耳朵,故而得了饺耳这个名头。
后来许多地方为了纪念名医,同时也是为了迎接冬季的到来,冬至吃饺耳的习惯传了下去,慢慢地成了习俗。
饺子馅是羊肉馅,黛黎吃不惯,只吃了一个意思意思。其他人,包括秦宴州在内,都很能吃羊肉。
一大盘饺子,沾点陈醋或者酱油,再添些蒜泥,不失为一样美味。
这顿晚饭和平日相似又不相同,黛黎瞅见秦邵宗手边的那一壶黄米酿被他吃了个干净。
他今晚肉眼可见的心情好。
待膳罢,众人散场。
外面的天幕已被墨色浸染,按寻常时间,饭后不久该歇息安寝。
“州州,你随我来。”黛黎对儿子说。
秦宴州一言不发跟着母亲走。
秦邵宗看着母子俩离开的背影,转了转玉扳指。
……
黛黎没让念夏和碧珀跟着,自己提灯和儿子离开正厅。
她往回去的路走。
不是回正院,而是回秦宴州自己的院子,送他回去。
这一路母子俩都没有说话,直到走到秦宴州阁院的前庭里,黛黎才开口道,“州州,本来这事我想过几日,等你的身体好些,再和你说的。只是刚刚……”
黛黎叹了一声,观察着儿子的神情,“我也没想到他突然就直接宣布了。不过他说的仓促,话倒不算假,我和秦长庚过段时间会结婚。”
这后面一句声音轻了些,在夜风中有些模糊不清。
或许是刚刚那一路已经沉默够久,也或许是种种情绪在方才的晚饭里被消化了许多,此时秦宴州当即问:“妈妈,和他结婚是您愿意的吗?我现在身上的蛊毒已清除干净,如果您不愿意,我可以带您走。”
过河拆桥这种事确实没品,也被千夫所指。但他觉得,和母亲本人的意愿相比,那些都不重要。
黛黎看着已经比她高出多的儿子,欣慰地笑了,“我是自愿的。”
州州身上的蛊毒解了,白象也死了,但这绝不代表她和青莲教之间能一笔勾销。
这笔账,最后还是要和真正的教头算。但青莲教是大势力,极有可能一连盘踞连跨数州。
秦邵宗固然痛恨教派,在他平天下的道路上,多半也会对上青莲教。但报仇这种事,肯定是参与在其中更痛快,且没人在里面煽风点火,谁知晓猴年马月才能和青莲教对上?
更重要的是,她和州州也不见得真能顺利离开。
他秦长庚承诺不会纳妾,后面还有个冬狩的赌注可以争取。
能怎么着?先凑合着过吧。
当然,对付青莲教这事现在不能和儿子说,否则他又有负罪感了。州州好不容易才被纳兰无功和秦祈年带得活泼一些,可不能一朝回到解放前。
秦宴州抿了抿唇,而后说了一句黛黎没想到的话,“妈妈,您是觉得武安侯比钟叔叔要好吗?”
黛黎愣住,思绪不住飘回从前。
丈夫去世的第二年,她在高中同学聚会里遇到了以前的暧昧对象。对方一直没有结婚,得知她丧夫以后,直接对她发起了追求。
她以前看男人的眼光就不差,后来的钟明泽果然事业有成,这些年自己开了个公司,经济自由。
钟明泽的外貌、人品和经济条件都不错,对方追她追得起劲,也多番表示很喜欢州州,她考验了一段时间后,到底把州州带出来,让儿子和他接触。
州州那时并无抗拒,一来二去,一大一小并不陌生。
再后来,钟明泽也来过她家里。
不过那些都是旧事了,发生在校巴坠江前。
黛黎思考了片刻,最后委婉道:“这两人各有各的优点,不能一概而论。”
她这话说得颇有端水的架势,秦宴州追问,“您觉得他对您好吗?”
人一慌,就有很多小动作。黛黎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在脸颊旁挠了挠,“还可以吧,他挺大方的。”
物质上,秦邵宗并没有亏待她。
正房内间的衣匣十个有八个里装的都是她的衣裙,妆奁里的首饰盒满满当当,基本都是做工顶级。
那些东西放在现代就算不因时代性而进博物馆,也是难得一见的极品。
秦邵宗那人除了偶尔发疯,有些不为外人道也的恶趣味,还有嘴毒之外,撇开其他情感,他确实不错。
所以是,还可以。
秦宴州皱眉,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妈妈……”
黛黎推开面前的屋门,又推着儿子往里走,“放心好了,你妈我心里有数。倒是你别想太多,早睡早起,把亏空的血气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