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祈年:“啊?”
秦红英以为他不乐意,“茸茸前些日被我带出去见旧友,年纪相仿的小娘子与她认识的时间尚短,一同游肆难免拘谨。但你和茸茸不一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旁人比不得,她随你出去自在些。”
秦祈年立马说:“姑姑说的是。”
得到满意答案,秦红英满意离开。
她一走,秦祈年就说,“这算不算那什么两道不同的道路,最后却走到一个终点。”
“殊路同归。”秦宴州听不下去了。
秦祈年一拍脑袋,“啊对,殊路同归。”
“你们几个在偷偷策划什么?”秦云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额,事情还要从冬狩说起……”
回到主院的黛黎消完食后打算睡觉了,有机肥的制作从明日开始提上日程,今晚得早点睡觉。
冬季寒冷,之前黛黎特地让人做了一个汤婆子用于暖被窝。铜制的汤婆子外面包了一层绒质的外衣,便于减缓散热,放被窝里能暖一晚上。
被窝被捂得暖烘烘的,黛黎惬意地叹了口气,而后卷着被子准备睡觉。
至于秦邵宗,他自便吧。
这人有时在睡前还得写一两封明日一早派人送出去的急信。
不过今晚,男人只是一脸深沉地坐于案前,没有动临时安置在外间的笔墨纸砚。
坐了约莫有一刻钟,他起身回房,脱衣上榻。
黛黎睡眠质量好,他回来时她已睡意正浓,半只脚已出门准备和周公相会。
等他彻底躺下,她已然坠入梦乡。
黛黎睡着了,但秦邵宗却无丝毫睡意。
一亩地最高能产十四石小麦,平均也有八石。相当于同等的人力畜力之下,那边是这里的十四倍。
怪不得她曾说桃花源家家户户有余粮,这何止是普通的余粮,分明是能将粮仓塞爆的储备。
秦邵宗想到了九年前的那场饥.荒。
当时整个大燕都笼在饥荒的阴云里,北地自然也不例外。而渔阳有四十多万人口,北地也比不得江南的鱼米乡,自顾不暇,只能在城中放粮。
对于那些被拦在城外的流民,最多隔一段不短的时间才去救济一回。
有的流民衣衫褴褛、形单只影,有的瘦骨嶙峋、拖家带口,还有的行将就木,他们追逐着、祈求着过往的车驾,企图从车驾里求得一口粮。
但车驾经过,往往是不能随便施粮的。一旦饿疯了的流民得到讯号,会失智一样蜂拥而上。倘若势单力薄,很容易被啃食个干净。
那一段时间城外尸横遍野,以泽量尸。小孩的头颅脱离颈骨,被马蹄踩烂的肚皮和肠子稀稀拉拉地蜿蜒出一段。
秦邵宗好像又听到了滔滔不绝的哭嚎声,他长臂一伸,将身旁女人捞入怀中。
黑暗里,注视着怀中人的棕瞳似乎亮着光。
如果大燕也能穰穰满家,那无论是逢大旱,还是两河泛滥,百姓们也照旧不愁吃喝,一样能安居乐业。
黛黎睡着睡觉,忽然察觉到一阵勒得她不大舒服的束缚感。她挣开那阵感觉,卷着被子、踩着汤婆子继续睡。
但睡着睡着,脚下突然一空。
好好的暖源突然没了,睡着了的黛黎本能地伸脚向周围探了探。
汤婆子没探到,她踢到了一堵结实的墙壁。
同样热乎乎,暖烘烘的。
黛黎把两只脚塞进去,还踩着底下的自动发热脚板垫。
嗯,舒服了。
黛黎一宿无梦,一夜好眠。但她身旁,有人睁眼到天亮。
……
黛黎翌日醒来,发现她的汤婆子不知什么时候滚到床角去了,还栽进被窝里,只剩个圆溜溜的屁股在外面。
她抱着被子看了那汤婆子片刻,莫名觉得它不应该在那里。不过这个疑惑只是一闪而过,并无占据她太多精力。
吃完早膳后,黛黎唤来胡豹,“胡兵长,我想要两石草木灰,两石骨粉和半石石灰,劳烦你带人准备。”
胡豹疑惑问问,“黛夫人,您说的这骨粉可有特指?”
黛黎说并无,“你直接领人去肉市收一批大骨,煅烧后可轻易捣碎成粉状。”
禽类的骨头是骨头,牛羊的骨头同样是骨头,但前者怕是把全家抓干净都抵不上后者的一条腿。
木灰富含钾,骨粉富含磷,少量的石灰可调解土壤酸碱度。
当然,除了这些辅助的无机质材料,最重要的还是有机质材料。
“除了这三样以外,你……罢了,兵长暂且先收集这些。”黛黎中途改口。
胡豹先行领命离开。
不等黛黎开口,一直在旁观的秦邵宗便主动问,“夫人有何顾虑?”
“大燕如今仍用厩肥为多,但需知万变不离其宗,另一些材料也离不开各类粪便。但这东西不好直接堆在府中,既影响居住坏境,也不方便后续施肥。”黛黎皱了皱鼻子,好像已经闻到味道了。
秦邵宗哼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天难题,不过如此。不放在府中,那就堆在田间吧。我有良田万倾,何愁放不下几堆粪?”
黛黎:“……”
话毕,秦邵宗扬声喊来今日值班的丰锋,“丰锋,你领人去买几车牛粪和猪粪,而后送到南边临近望群山的那几块田地里。”
丰锋面色不变。
上峰有令,别说只是买猪牛的粪,就算让他亲自去挑粪,他也得去。
“还要一些秸秆。”黛黎在旁边补充。
丰锋和其他三个玄骁骑屯长不同,他父亲是农民,他幼时得帮忙种地。如今一听要粪又要秸秆,丰锋反应过来,“君侯,您是想堆肥?”
“不是我想,是夫人想。”秦邵宗这时看向黛黎,“夫人,此事能说否?”
有些事需以密成。而有些事,则是越高调越好。
丰锋稍愣。
黛黎倒无所谓,“也行,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
她这话说得随意,而秦邵宗则听出了另一层信息:她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失败。
秦邵宗勾起薄唇,“夫人有一种全新的堆肥之法,能随作物产量提高一半。”
丰锋脑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开,炸得他四肢百骸都战栗不止。他罕见地顾不得礼仪,第一次质疑上峰,“您此话当真?”
他的父亲死于天公不作美的旱时,更准确的说,父亲是被高昂的粮款压死的。
如果当时……
秦邵宗:“自然当真,你先去办吧,此事晚些你自会知晓。”
丰锋迫不及待地拱手领命。
牛粪和猪粪不难收集,尤其对一个佃农之子而言,他太清楚哪里能快速地弄到这些东西。虽说比胡豹出发晚,但丰锋率先完成了任务。
下午回来的时候,他偶遇了秦宴州、秦祈年和施溶月。
“丰屯长,你今日不是……什么味儿?”秦祈年本来想上去攀谈几句,结果走了两步,硬生生止住。
丰锋毫无羞赧,“我方才奉君侯之命收集了几车牛粪和猪粪,说是黛夫人有一种独门堆肥之法,能让作物产量远胜从前,甚至能高至半数左右。”
几人恍然大悟。
而这番话,仅用一日就插翅般传遍整个秦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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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夫人,回家
“提高半数?怎么可能?!”盛燃双目瞪圆。
“黛夫人瞧着非农户出身, 焉能懂堆肥,更遑论谈及什么独门之法?且这半数,未免过分夸张了。”崔升平语气惊疑且凝重。
盛燃懂他的惊疑, 但后面的凝重……
二人对视一眼。
能当谋士就没有头脑愚笨的,在这个对视中, 盛燃恍然间明白了些什么,“海清,你是觉得这一切都是主公所为?”
来传信之人已退下,周围无旁人, 盛燃因此说完了后半句, “你是在怀疑主公如今在为秦小郎君造势?”
“难道不是吗?作物产量提高半数,这话说得倒轻巧, 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出来,但要真正做到谈何容易?若是能办到, 昔年两河泛滥和大旱降临,饿死之人能少个五六成;论政绩, 也论功德, 岂有更大乎?退一万步而言,若有此法也该是握在一个庄稼汉手中,如何能为一个娇养的女郎所知悉?”崔升平说到最后已是眉头紧皱。
“可是龙骨水车分明……”盛燃顿了顿,“当时你我都在并州料理容公的后续事务, 未得空前往赢郡。此事个中内情究竟如何, 唯有纳兰无功知晓。”
但纳兰治是秦宴州的师父,且这位本身也是个极为敏锐之人。
他们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探龙骨水车,对方必定会猜到他们不仅最初半信半疑,如今也秉着质疑的态度。
崔升平抚着长髯的手停住,“此事不适合与纳兰无功说。”
盛燃本就不同意, 如今颔首。
“先前我们建议让三公子迎娶南宫青州之嫡女,但这提议被主公驳回。如今又有这等消息传来,子凭母贵,主公对黛夫人钟情至此,不得不令人忧心他是在为秦小郎君铺路……”崔升平说。
明年开春大婚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别说他们,就算中途横着身为望族的卫家,还不是照样被主公收拾了。他们不能妨碍,也无力阻碍主公的大婚。
两人都觉头疼异常。
“此事如何是好?”
“主公手腕向来强硬,如果我等中途极力劝阻,有可能适得其反,不如且先看看。反正这一半的量……”崔升平摇头,“除非主公偷偷开私库给她补全,否则绝不可能。”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铿锵有力。
“你说得是,到时我们仔细看着点主公,再联和其他几个屯长及时劝止,才好早早结束这一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