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等的羊脂玉镇纸砸到二人脚边,飞起的玉石碎片划破了其中一人的脸颊。
刺目的鲜红立马流了下来,但那人却只将脑袋垂得更低了些,不敢言语。
“废物,又不是让你们去收复北地或荆州,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王天川拍案而起,堆叠满肥膘的肚腩随着他的起身不断晃动。
坐在一旁的王家大公子劝道:“父亲息怒,对方既敢如此行事,想来必有充足准备,一时半会揪不出罪魁祸首也正常。不过长安这块地,说到底在您的掌握之中,这源头迟早能刨出来。儿子以为如今除了从根源寻这个幕后黑手以外,还可以从旁的方面入手?”
最得意的嫡子开口,王天川怒火稍歇,“我儿,你有何想法?”
“策划此事的,必然是得益者无疑。‘金龙出自巢边’,这闹得满城风雨的后半句,是否是得益者为己造势,与其有关?”他猜测道。
从前朝开始,“龙”就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人们认为它拥有预测未来,扭转乾坤的能力。
虽然还不及后世那般直接与皇权挂勾,但甭用质疑,此时的“龙”代表的绝对是英豪。
王天川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今朝尚玄红二色,重大场合用的皆是黑红。
金色,反倒用的少。
“金,难不成是执金吾?”
金龙出自巢边。
如果将皇城比作“巢”的话,那么徼循京师的执金吾,确实是在巢边。
然而还不等王氏父子和其他望族理清头绪,长安城内,不限于白日或夜间,接二连三出现了诡异的轰鸣声。
而每一回鸣动后,现场都留下了仿佛是谶言的血书。
第149章 夫人这是贿赂我?
上京队伍在小县停留了数日, 而在这几日里黛黎只出去过一回游肆。县内气氛很紧张,军巡匆匆来、匆匆去,似乎在忙着组织剿匪。
不过这阵风气在黛黎回到传舍后自动消散, 北地的人马对剿匪一事好像随意得很,并不在意。
黛黎曾问过秦邵宗, 他只说“不急”。
行吧,看来他已有计划了。
在小县修整过后,队伍再次启程。
长安在雍州,而雍州在兖州的西侧, 如果要上京, 按理说是直接从渔阳往西南方向行,能最快地抵达长安。
但如今秦邵宗却先南下, 再往西,相当于走多了个折角, 绕了一段路。
申天鸣后知后觉,面色不虞道:“秦君侯, 路走错了。”
“没走错。”秦邵宗勾起薄唇, “去岁范兖州和青莲教勾结,一同作乱祸害百姓,我受南宫青州之邀南下为民除害。后来那兖州魁首兼蠹虫被我斩于刀下,兖州顿失执牛耳者, 变作一盘散沙。此事说到底因我而起, 我又怎好置之不理,唯有不辞辛苦与南宫一起兼下兖州牧一职。”
申天鸣的脸皮狠狠抽搐了下。
分明是他杀了范兖州并夺了人家地盘,竟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真是好生不要脸!
秦邵宗哪能看不出他想什么,但并不妨碍他继续笑道:“如今恰好要出远门,长安距离兖州也不算多远, 故而我便想着顺道来兖州看一看,看蠹虫拔除后此地的生机究竟恢复了几分。申将军,你难不成不乐意看到百姓们安居乐业吗?”
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申天鸣自然一口否认,“非也,政通人和自然是好事。只是上京一事耽误不得,不如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我携尊夫人和令郎入京听封,君侯继续前去兖州办公。”
秦邵宗冷淡驳回,“诏书上只规定了动身上京的期限,而未有抵达时间限制,且就此事我已派人呈报于上。上面怪罪下来我自会一力承担,申将军大可不必忧心。”
旁边的郭奈一门心思想赶紧上京,如今听秦邵宗要多绕路,哪能同意。但他张口欲言时,却被申天鸣摁住,对方朝他微微摇头。
申天鸣思来想去,觉得这局面还真无法顺着他所希望的方向走。
在北地呼风唤雨惯了的人,受不得连番挑衅。倘若真把这北地虎惹毛了,他们最后能否平安抵达京都还不好说。
没办法啊,谁让他们这方剩下十人不到!
申天鸣咬牙道:“也罢,既然秦君侯已上书朝廷,那就多走几步路,且先去兖州看看。”
队伍继续南下。
白驹过隙,朝升暮合。约莫行过十日后,黛黎一行来到了兖冀二州的交界处,再往南行些,就要跨入兖州了。
临近黄昏时,队伍来到二州交界的一座山村。这附近并无城镇,唯有乡村,今夜在村中落脚。
这村子规模不算小,有约莫一千户人家。秦邵宗的三百人来到,论数量不足对方的三分一,但气势磅礴。
村民们见他们持刀配剑,着胄甲骑骏马,一时之间惶恐不已。
“村长,山贼来了?”
申天鸣听到这一句,当即虎目怒视那说话者,“一派胡言,我堂堂陛下亲封的骠骑大将军,何时沦落为贼寇了?”
这一呵传出老远,叫不少村民面面相觑。
“不是山贼?”
“他说他是朝廷的将军,难道朝廷知晓了春苗山一带匪寇为患,终于派人来剿匪了?”
“一定如此。谢天谢地,感谢陛下大恩!”有人率先跪下。
这一跪,呼啦啦地跪倒一片。
申天鸣瞠目结舌,总觉得自己瞬间被架了起来。
不过匪寇?此地也有山贼不成?
秦邵宗打马上前,与最初跪下那人说要借宿。
对方无有不应,但在最后却说:“贵人,春苗山的山贼狡猾多端,还请您剿匪时千万小心,先前官寺的军官前去,无不铩羽而归。”
秦邵宗没有立马应声,而是侧眸看了眼申天鸣,后者脸色僵硬。
队伍先行入住安顿。
黛黎听闻“山贼”二个字,就知晓时机到了,最早明晚,五日内必有行动。
确实不出她所料,等膳罢,申天鸣主动来寻秦邵宗。
“秦君侯,对于春苗山贼寇一事你有何看法?”申天鸣问。
他对先前的遇袭一直耿耿于怀,但诡异的是,那次以后剩余的几十山贼了无踪影,也不知是任务完成遁走了,还是藏了起来伺机而动。
“有贼祸自然得除,再说申将军方才已亮明身份,百姓也跪地谢天恩,倘若置之不理,岂非堕了陛下威名?”秦邵宗如此说。
申天鸣噎了下,他打定主意不掺和:“你要剿匪便去剿吧,但此事说到底不在我任务之中,恕我无法奉陪。”
“随你。”秦邵宗倒好说话。
而后他当着申天鸣的面唤来丰锋,“丰锋,你挑几个机敏的斥候今晚去探一探春苗山的地形。”
丰锋:“唯。”
短短几句话,剿匪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申天鸣不阴不阳地道:“那我预祝秦君侯旗开得胜。”
秦邵宗全盘收下,“好说。”
村庄里的屋舍多是一层,他们在外面说话,屋内的黛黎听得一清二楚。他们说他们的,她忙她的。
申天鸣说完要事便离开,房中正在忙活的黛黎听到木门转轴的咯滋声。男人的脚步声渐近,她没有抬头,仍专注手里的活。
坐在木椅上的女人细眉如黛,容颜艳丽迤逦,宛若开得极艳的牡丹。
此刻她垂着眼,看着手中逐渐成形的小荷包,乌黑的眼睛里浸着浅浅的笑,整个人仿佛笼在一团柔和安宁的光晕里,叫人移不开眼。
秦邵宗脚步骤然停下,狭长的棕眸眯了眯。
这几日赶路他骑马,她乘马车,唯有晚上在一起的时间稍长些。他先前以为她闲来无事绣着手帕玩儿,如今来看并非如此……
“夫人在绣什么?”他明知故问。
黛黎没掖着藏着,“绣小荷包。先前我在小县游肆时,看见一个在卖平安符的老翁,他说那平安符是从老远的庙宇里请回来的,折符的纸受高僧诵经熏陶半年有余,只给有缘人。”
说到这里,黛黎不由笑了笑,“其实我也明白他那话多少有些水分,真论起来平安符就是一张纸,但想到州州和祈年要去剿匪,我还是忍不住将它买回来。”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十分真诚地给建议,“既然平安符是买的,夫人何必劳心劳力执针线,随意到外面再买两个荷包不正好?”
黛黎不同意,“那怎么一样呢?寺庙太远,我没办法去,但绣小荷包我并非办不到。”
其实她的绣工也不怎么好,毕竟女红是去岁冬心血来潮和念夏她们学的。
秦邵宗又问,“如无意外,剿匪行动定在后日,夫人这是打算在此之前将小荷包赶制好?”
“那是自然,到时让他们兄弟俩一人戴一个。”黛黎心估算着,心想后日肯定来得及。
荷包是十日前就开始做的,最初她还绣坏了一个,也亏得荷包里只装平安符,做得小小的也没关系,否则是真的赶不及。
“前去剿匪的都有?”他继续问。
黛黎不是迟钝的人,他很少会这种一而再、再而三地揪着一件事发问。她动作一顿,终是抬头看他。
而这一眼,黛黎撞入那双琥珀色的棕瞳里,那镜子似的眼睛凝视着她,眸底涌动着鲜为人知的暗色。
黛黎轻咳了声,“是啊,但你又不去剿匪……”
“谁说我不去?”他截断她的话。
黛黎红唇微张,但到底没说话。
这人去什么?之前夜袭,朝廷方被杀了半数,那郭姓的常侍被人砍了一臂,都不见他亲自出马追凶。
如今不过是些普通山贼,且此前这附近还被他摸了个透底,此番剿匪有何难度可言?
秦邵宗在她身旁坐下,拿过其中一只小荷包翻看。
荷包是深蓝色的,素面,上面什么都没绣。它原先就小,在男人深色的大掌中更显小巧玲珑,别说一半,怕是只占四分一左右。
来回看过一轮后,秦邵宗说:“秦宴州那小子第一回 上阵,我为他父,理应在旁照看一二。”
黛黎:“……”
“夫人方才说的话可做数?”秦邵宗又问。
黛黎见他拿着她的九分成品荷包翻来覆去,意图不要太明显,只好说:“……作数的。”
秦邵宗笑道,“那我静候夫人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