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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宿转眼过去。
黛黎睡醒后继续收尾她的小荷包,两个荷包昨日已完成得差不多,如今收尾也快,巳时正就完工了。
绣完两个以后,黛黎迟疑了片刻,终是从小匣子里拿出另一个小荷包。
这个荷包是她一开始逢的,也就是最初逢坏的那一个。当时她在马车里拿剪子剪线,恰好马车的车轮卡进小坑里,颠簸中剪刀错位,不慎剪到了荷包表面。
表面料子少了一块,不能用了,干脆被她搁置一旁,拿了新的料子重新缝制。
当然,除了表面坏掉之外,这第一个荷包的针脚也理所当然的简陋。
黛黎盯着手里的小东西,突然轻呵了声,“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别想让我绣个新的。”
……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申时,先前派出的斥候回来了。
斥候将春苗山周边的情形做了详细汇报,包括贼寇营寨的位置,敌方人数,上山的主要路径,对方换班频率,和山贼寨边一些简单的防御设备,甚至连山中何处有小溪都没落下。
简单地说,春苗山一面是断崖,上山唯有三条路可行,东西两条大道,再加后山小径。
待听完汇报,秦邵宗开始分派任务,“今夜寅时末行动。兵分三路,丰锋你领四十人埋伏在后方小道,不必强攻,守株待兔即可。秦二,你和白剑屏率八十人从东面上去。秦三,你和魏青另领八十人攻西面。你们二人听令行事,不得莽撞。”
寅时末,换到现代就是凌晨五点。
寅时,黎明前最黑暗之时。等第一轮偷袭过后,天也该亮了,正正好是白日作战,能将山贼的地形优势降到最低。
几人拱手领命,两个玄骁骑屯长迅速去准备。秦宴州和秦祈年也正想跟着去,却被从屋里出来的黛黎喊住。
二人同时回头,见黛黎对他们招手,皆是顺从过去。
黛黎将小荷包递给兄弟俩,一人一个,“我给你们做了个小荷包,里面装有一份平安符,你俩上阵的时候把它带上,高高兴兴前去,平平安安回来。”
两人皆是一愣。
秦宴州看着小荷包,不住低声道:“妈妈……”
“多谢母亲!”秦祈年如获至宝,拿在手里先翻来覆去地看,又打开小荷包袋口往里看,嘴角越扬越高,最后笑出一排白牙,“母亲您放心,我一定怎么去就怎么回来。”
秦邵宗站在旁边,看两个小的一个劲捣鼓荷包,怎么看怎么扎眼。他轻啧了声,“得了,你俩赶紧去勘察地形。”
一大一小被赶走后,秦邵宗看向黛黎,“夫人。”
黛黎知晓他什么意思,慢吞吞从袖袋里拿出另一个小荷包,“这个给你。”
秦邵宗本意只是提醒,让她莫忘了他的。因为他也知晓她女红是新学的,还不熟练,但没想到她能立马掏出个小荷包来。
他将之拿过,没忍住问了一句,“真是夫人自己绣的,没寻旁人代劳?”
黛黎气不打一处来,她能顺带给他弄一个就不错了,这人竟还敢怀疑这怀疑那,她当即伸手将想夺回来,“不是我绣的,你别要。”
“这送出去的,焉有要回去之理?”秦邵宗抬起长臂,让她拿了个空。男人拿着荷包看了又看,掌中物和方才她给俩小子的料子相同,大小也一致。
不同的是兄弟俩的是素面,荷包两面都没绣任何东西,而他这个有一面绣了一朵小花。
秦邵宗一顿。
仔细看,还真是一朵小花,比他小指的指甲盖还要小,莫名有点可爱的味道。
黛黎见他盯着补丁看,赶紧说,“当初我只买了两张平安符,这个里面没装东西。”
秦邵宗“嗯”地应了声,并不在意,他还在看荷包。
黛黎瞅了眼他面色,试探着说:“夫君,你先前既然说要上阵,那帮我照看着点州州。他到底是第一回 上战场,没什么经验。”
他才看得过来,语气不明道,“所以夫人这是在贿赂我?”
黛黎没说话。
他哼了声,“秦宴州也是我儿,夫人无需忧心。”
晚上有行动,白日众人都在补觉。待夜幕降临,时间又缓缓走到亥时,以秦邵宗为首的兵卒启程前往春苗山。
此行出动两百人,剩余一百人看护大本营。
春苗山离村庄不算太远,不过考虑到上山用不着马匹,且夜间行马有一定几率惊动山上的贼寇,因此秦邵宗等人全舍了马匹,步行前往。
夜色浓郁,一轮明月高悬于空,盈盈地洒着光辉。
行过最初一段,靠近春苗山时,领了守后山小道任务的丰锋率先带人离队。
又行过一段后,东西两个方向需要分道了。
负责东面的是白剑屏,他看向秦邵宗,等待命令。
虽说先前君侯命他负责东面,让老魏负责西方,但那是在君侯本人未到的情况,如今……
而等待命令的不止白剑屏,还有魏青。
秦邵宗淡淡道:“我今晚在东面。”
魏青会意,对着上峰拱手罢,继续领人往前。
如今才子时正,还未到约定时间,众人只悄无声息登了一小段山,而后寻到斥候先前探查到的掩护地暂时歇脚。
秦邵宗席地而坐,他旁边是秦宴州。
在这蓄势待发的夜,秦邵宗似闲聊般地说起:“你与夫人签的协议,我已看过。”
青年转头,眼瞳乌黑平静。
“所谓万事开头难,倘若第一回 能顺利过关,后面一切皆好说。”秦邵宗突然说:“秦二,今晚你待在原地等候如何?”
秦宴州愣住。
协议里,他不能有分毫受伤。如果只是来,但待在山下不上前,确实百分百不会负伤。
这是钻了协议的空子。
青年沉默了片刻,最后摇摇头,他的眼瞳在月夜下晶莹如宝石,“不了,我要随您上山。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秦邵宗轻笑了声,“你小子倒是挺坚定。”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寅时,又从寅初缓缓走到寅末。
秦邵宗抬头看天,见差不多了,吹响鸟哨。
“哔——”
四周草丛闻风而动,窸窸窣窣,那声音一路往上,一直摸到半山腰以木桩木刺围成的栅栏处。
在栅栏往后的两丈多外,有两道身影正抱臂打盹。
秦宴州拿起一把长弓,和白剑屏一同搭箭挽弓,瞄准目标。
二人几乎同时松手。
“嗖嗖”地两道破风之声掠过,两箭同中心脏,鲜红飙出两道,相继溅在生满草叶的土地上。
栅栏前的一个北地兵见状率先举刀就劈,呯地将木桩砍成几段,后面的北地军如潮水涌入。
连过两道关卡后,沉睡的山贼终是反应过来了。
锣鼓声铛铛作响,响彻山头。
先前还晕着暗色的山腰好似瞬间招来了火龙,火亮的长龙迅速攀着圈地,围着一个小圈,将这一片天地映得亮如白昼。
“有敌袭!快起来,有敌袭!”有人声音高亢。
“快,将所有人叫起来。”
“该死的,难道又是官寺的人来了?上回才吃了亏,怎的这般快就不长记性?”
喧闹中,东方缓缓升腾起鱼肚的亮白,夜色正逐渐褪去。
贼窝里乱成一团,有山贼连衣裳也未穿整齐,袒胸露乳地提刀而出,出来见人就砍。
秦宴州身着黑袍,手持弯刀,和几个北地兵一同攻向一座源源不断从来山贼的房舍。
铁刃相击,彼此磨着滑动,响起令人鸡皮疙瘩林立的咯吱声。
青年弯刀游走如龙,所过之处刀面皆抹出一抹血红。他挥刀动作不停,那抹鲜红隐约间晃出残影,逐明的光亮落在他的俊美冰冷的眉眼上,端有几分玉面修罗的冷酷。
“咕噜噜……”
重物不断滚落,每一回落地声,便有人的表情永远定格。
鲜红悄然汇聚,有些渗进土里,将泥泡松;有些则落到了草木的根系处,在无人注意时悄然被吸收。
“不好,东西两面都有人,西面也不能走。”
“不对劲,此番官寺来的人怎和上回不同?”
白剑屏咧嘴笑,“你爹能和兖州那些软脚虾一样吗?!”
王虎没料到只是一宿罢了,昔日辉煌竟通通被击碎。他拿着拿着长弓,藏在高处乔木堆里看着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同伴,目眦欲裂,“你们该死!”
对方夜袭,于东西两面同时进攻,数量与他们相差无几,但较他们勇猛数倍。
“得拉一个垫背的。”王虎拉弓,率先将长弓对准了下方一个黑袍青年。
但停顿片刻后,他主动移开了箭头。
此人身手敏捷得很,这机会罕见的一箭中不中还不好说。
他瞄准了另一人。
手指松开,长箭嗖地放飞。
秦宴州有一瞬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意,但转瞬以后,杀意遁走无形。
他反手解决一人,忽见一支长箭从不远处飞奔而来,直指他两步开外的一个北地兵。而此刻对方正以一敌二,对抗着两个山贼。
秦宴州的眼瞳猝地收紧,另一边有个山贼见他分神,提刀就往这边砍。
这一刻,秦宴州脑中闪过很多东西。
他想起这个士卒的名字,对方叫荀禾,嗜酒,是个很爽朗的汉子。昨天荀禾才和莫延云说等这一战以后,他要把攒的军功换成银钱回家给妻儿买新衣裳。
他也想到了那份协议,和母亲担忧的眼……
纷繁的东西迅速掠过,仅是一瞬他已有了决定。
青年迅速上前,以弯刀挑飞那支夺命的长箭,而后迅速回刀反挡。但因着方才多出来的动作,山贼的刀更快些,刀尖已压到了秦宴州的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