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芥面无表情地抽出刀,铮亮的刀尖对准对方的心脏,猛地落下。
一道鲜红飞溅,“哗”地溅在了罗帐上。犬芥随意甩了甩刀,正要收刀离开,忽然听见脚步声。
“待会儿你见了你爹,周周你就和他……你是何人?!”
犬芥飘散的思绪刹那收回,但此时已经迟了。
妇人看到了犬芥手中沾了血的、还未归鞘的刀,也看到了他身后大滩从榻上流下来的血迹。
走到洞门处的妇人瞬间软了脚,几乎瘫坐在地上,她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人,一手却不断推着还未进洞门的幼子,“周周快跑,别管娘,你快跑!!”
妇人已经做好殒命的准备了,撞破杀人现场,行凶者的刀血迹未擦,此时再来一回手起刀落还不是顺手的事?
然而很奇怪,她看到了那张凹凸不平、仿佛长了增生疤痕的脸露出了一种极致悲伤的表情。
妇人定神再看,却见对方已低头收了刀,从另一侧窗户翻窗而去。
“娘,怎么了?”
……
传舍。
一道身影踩着月光,利落翻过外墙进入内里。待回到厢房,犬芥却没有更衣安寝,他站在窗边,仰首静静看着天上那轮圆月。
直到一片乌云飘来,将圆月遮住再也看不到,犬芥才转身回房中。他的眼眸连同面容一起浸没在黑暗里,一切重归平静。
无论是江河断流,还是海枯石烂,都阻止不了旭日第二日继续东升。
犬芥刚回到范府,便被卫兵喊去书房。
“那个姓方的如何?”范天石坐在窗侧的小几旁煮着茶。
犬芥:“回义父的话,已处理干净。”
范天石笑了笑,“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坐吧。”
犬芥走到他对面入座。
范天石亲手给他煮了茶,“秦邵宗应南宫雄之邀已抵达过云郡,此人不是个善茬,不能任由秦南宫二人结盟。犬芥,有些事你能利落办好第一回 ,肯定也能做好第二回,为父说得可对?”
屋中一静,唯剩下水沸腾的咕噜声。
“义父怀疑我杀了吕校尉?”犬芥开口,嘶哑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
吕校尉,正是那个在兖青二州结盟不久,死于军中的武将。事后兖州这方说是青州杀的人,青州否认,二州僵持不下,关系迅速恶化。
范天石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人,企图透过那双平静的黑眸寻出些蛛丝马迹。
但没有,那双眼睛太静了,望入其中好像只看到一片死寂的虚无。
犬芥继续道:“您没有下令,且我杀吕校尉于我而言并无好处,还请义父明察。”
范天石移开眼,心里的厌恶重了几分,同时那夜书房里儿子种下的种子迅速抽根生长。他脸上反而挂上了和蔼的笑意,“有人来我这里举报,说吕校尉之死与你有关。不过义父知你为人忠诚,那些虚言我一句都未信。”
犬芥:“谢义父信任。”
“不过……”范天石话音一转,“栽赃嫁祸此法确实精妙,用于破坏两方结盟再合适不过。犬芥,你武艺高超,义父再派些人与你同去,此行需除掉秦邵宗军中一个高阶武将,再嫁祸于青州,务必让北地与青州的结盟破解。”
犬芥从坐上起身,拱手作揖,“犬芥领命。”
范天石露出笑容,“此事事关重大,若是任务不成,切不可泄露我兖州,只管说你是青州之人。那时秦邵宗就算想杀你,南宫雄为力证自己清白,也断不能让你就此送命,到时你可再择机逃跑。义父说的,你可明白?”
犬芥颔首,“犬芥明白。”
“一点就通,你果然是个聪慧之人。很好,义父没看过你。”范天石垂眸给自己添茶,遮住眼底的狠厉。
若是成了,致使北地和青州结盟破解那固然好;如果不成……
儿子说得也有道理,这把刀用太久了,久到藏污纳垢。如果此事不成,那趁机舍了他。
第48章 我食量大,夫人深有体会
过云郡。
黛黎看着面前摊开的小册子, 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那夜的第二日早上,秦邵宗和一众武将去了郊外的兵营,后面连接两日都待在营中未回来。
她晚上自己睡, 无人大清早闹她。但黛黎也知晓如今只是暂时,定了一年为期, 他不能只要那么一回。
喝避子药委屈自己,委屈自己不如委屈秦邵宗,得弄些避孕套出来。
唐朝时已有避孕套了,当时大体是用经过清洗和晾干处理的鱼鳔, 使用前以温水浸泡令其柔软, 因此后来出轨也叫偷腥。
除了鱼鳔以外,极具弹性的羊肠和猪膀胱同样能用。不过论哪个处理方便, 首选还是鱼鳔。
黛黎心意已决,“念夏碧珀, 你们随我出门一趟。”
二女不知其目的,不过仍迅速整理妥当准备出府, 但是……
在府侧门前, 黛黎被拦住了。
“黛夫人您欲出府游肆?”卫兵看起来有些紧张。
头戴帷帽的黛黎颔首,“对,大概一个时辰后回来。”
卫兵思索片刻,“您稍等, 我去安排。”
黛黎没问他安排什么, 站在侧门内看着他急匆匆地走了。不久后,乔望飞领着几个士卒急忙赶来。
伤筋动骨一百日,距离乔望飞重伤已过去几近三个月,现处于伤势彻底收尾的阶段。为了尽量不留暗疾,丁连溪千叮万嘱他切勿操劳, 对此秦邵宗也同意。
于是这几日众武将奔走兵营,乔望飞成了留守看家的那个。
至于为何不留他在赢郡,全因他是玄骁骑东屯的首脑。倘若东屯缺了脑袋,后面战役于玄骁骑东屯多有不便,秦邵宗干脆将人带在路上养伤。
乔望飞恭敬道:“黛夫人,我与您一同出府。”
黛黎无所谓,“麻烦了。”
“不麻烦。”乔望飞忙道,“我也在府中宅了些日,正好出去走走。”
过云郡冠了“郡”名,规模自然不小,几个市兜售之物分明得很,尽然有序。
黛黎直奔此行的目标,鱼市。在乔望飞疑惑的目光中,她买了许多鱼,还特地询问鱼贩是否有单独的鱼鳔售卖。
很遗憾,没有。
这个时代的布衣半点也舍不得浪费,更别说鱼鳔可以制成鱁鮧,特别开胃。
“那这两筐都要了。”黛黎多买了一筐鱼。食物不怕多,府中那些个武将个个都是饕餮,这几筐鱼扔进他们肚子里,怕是都不见个响的。
鱼贩喜笑颜开。
“黛夫人,这鱼鳔是否有特别之处?”乔望飞忍不住问。
他是黛黎一手救回来的,后续也参与了精盐一事,如今对她敬若神明,见她对鱼鳔多有关注,忍不住开始畅想。
和点石成金差不多,黛夫人点哪,哪就能成为金子。多半是这鱼鳔经过处理,也能卖出好价钱!
黛黎:“……”
是有特别之处,但卖不了,也不好拿出来到处宣扬。
黛黎决定转移话题,随口说道:“这鱼筐数量颇多,不如寻个人先送回去。”
谁知道此话一出,乔望飞脸色大变,几乎是苦口婆心地道:“黛夫人,君侯他待您真的相当不错。当初拿下赢郡后,李瓒库房里那些女郎饰物,最好的全都送往您屋中。还有您先前病了,丁先生说您要静养固元,君侯压着军队不发,等您病愈后才动身南下……”
黛黎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敢情是她在南康郡用送鱼之法摆脱了卫兵,现在令乔望飞成了惊弓之鸟。
“我儿还未寻到,我没打算做其他的。”黛黎无奈道。
紧绷的弦松开,乔望飞呼出一口气,“您没旁的想法就好。”
提及儿子,黛黎忽然想到另一件事。过云郡的规模不小,以秦邵宗对精盐的推广程度,以及商贾的逐利性,此地很可能有人在卖咸石。
她当即向鱼贩打听。
鱼贩还真知晓,“……你问咸石商啊,有的,郡里确实有商贾在卖咸石。那人姓高,听闻是前些天从北地回来的,还带了许多昂贵的咸石,专门供予大食肆和郡中权贵。夫人您若要去买咸石,记得带多些银钱,他卖得真不便宜嘞。”
黛黎谢过鱼贩后,遁着他说的方向去。
高商贾的店铺并不难找。
此人先前就是一个做酱料生意的行商,有自己的商铺,“高氏酱料”的牌匾高高挂起,他还嫌不足,自制了一面“咸石”的旗帜插在高处,让其随风飘扬。
“欢迎光临,请问想要买些什么?”高商贾一双精明的眼扫过黛黎的衣裳,笑容立马盛了八分,“这位贵客,我这里有从北地收来的咸石,此物色白细腻,比盐还要纯粹。听那些个胡商说,常年多吃咸石,有益于排出体内烦杂沉疴之物,以此达到延年益寿的效果。”
“郡中许多贵人都热衷于它,贵人,您要不也买些?”高商贾搓搓手。
黛黎叹为观止。
还延年益寿呢?不是保健品却当保健品来卖,这要搁现代,反手就被消费者投诉虚假广告。
不过黛黎此行并不在咸石,她于店内环顾一周:“我听闻北地在寻一个叫‘秦宴州’的小儿,还托了不少行商打探消息,此事你知晓否?”
高商贾迟疑着点头:“我知晓的。不瞒您说,刚从北地回来那会儿,我到郡中的人市走过一趟,也寻过几个驵会,但皆无一人知晓那小儿。后来我想明白了,那笔赏钱于我而言是水中花,不是我能拿得到的。”
他会去寻驵会,完全是被北地那笔报酬给钓住了。
然而等问了几个驵会,且都无一人知晓后,商贾灵活的头脑令他反应过来——
此事非常不好办。
北地只说寻个小儿,给出了名字、岁年和大致相貌,其余通通没说。不知其生死,不知其去向。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如何寻?
根本寻不到嘛!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那笔虚无缥缈的赏钱上,还不如努力多卖咸石,后者那可是实打实进袋的银钱。
黛黎观高商贾的模样,听懂了他未尽之言,不由陷入沉默。随秦邵宗南下之初,她便担心过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如今果真如此。
重利的商贾逐渐不被镜中月的报酬吸引。
“贵人您为何提起这事?”高商贾不解。他的目光往后偏,落在了乔望飞身上。
这一瞅可不得了,这人腰上居然有刀。再往外头看,守于他店前的几个男人个个牛高马大,瞧着不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部曲啊!
难道是冯府君家的女眷?还是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