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听闻南宫青州在郡中已落脚了一段时日,难道她是南宫青州的人?
就当他暗自猜测时,他听见面前的女郎说。
“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写一张告示,拿浆糊贴于门外,只模糊掉胎记这一信息,坐等驵会带孩童寻上门来。若是真有对得上的,你能出最小的力,拿最多的赏钱。你看如何?”
“好好好,您说的是。”高商贾连连点头。
别说这位贵客说的在理,且还处处为他打算。单是对方难以捉摸的矜贵身份,就算她胡言乱语,此时他也要点头。
为表自己并非敷衍,高商贾当即取了一张宽大的桑皮纸,麻利写了张寻人告示,而后“啪”地一下贴在了自己店外。
黛黎没让他干白活,后面在他店里意思意思的买了些调料。
要买的东西已到手,外加心里惦记着事,故而黛黎没在外面多待,与乔望飞一同回了府。
说来也巧,她回来时,在门口碰到了一连两日待在城外军营的秦邵宗。
“夫人这是去了何处?”
身形魁梧的男人骑于高头大马上,挡住黛黎面前大片的日光,金色的饕餮兜鍪随着他低头的动作于他脸上投下暗影。
棕眸隐于阴影内,叫人看不真切,却依稀能感受到深处潜藏的灼热。
黛黎移开眼,同时往旁边挪了步,远离那匹过分通人性的大红马,“去市中买了几筐鱼,今晚让庖厨给你们做全鱼宴。”
秦邵宗翻身下马,“夫人馋鱼了?大荤肉不喜食,尽爱吃些没多少斤两的河鲜。”
黛黎忍不住低声道:“怎么就没多少斤两?是你自己食量大而已。”
这个时代的调料远不及后世,辣椒是没有的,白糖和工业调味品更不用说。蒸鱼多方便,简单放两块姜去腥,就能获得一道鲜鱼。
秦邵宗意味深长道:“行,我确实食量大,夫人深有体会。”
黛黎:“……”
他最好是在说同一件事。
黛黎不理他,让卫兵将几筐鱼送到庖厨,而后交代火头军把鱼鳔单独留下放小盆里。
清洗,裁剪,分类,最后放在簸箕中晾晒。
一通忙活后,时间也来到了饭点,该用夕食了。
今晚吃的全鱼宴,正厅设案,黛黎混在一众武将中,一边吃一边听他们闲聊。
“待老莫带着槐安郡附近的地形图回来,咱们就差不多该行动了。”
“嗐,要不是槐安郡周边的地势颇为复杂,也无需如此折腾,真是等得人焦心。”
“听闻青莲教都是些乌合之众,没多少正规军,打应该还是很好打的,到时我要拿个先登的战功。”
“纳兰先生说最近几日有雨,希望大战那日别下雨,否则有些麻烦。”
“确实如此。又不是突袭,无需隐藏马蹄声,大雨中弓箭射程和准头皆会大大受影响,云梯也不好爬。”
“那等到雨后?”
“且看君侯到时如何决断吧。”
……
黛黎吃鱼的同时,心里默算着时间。
他们是大前日到的过云郡,想来莫都尉当日被派出去,算起来也离开三日了。也不知晓他们口中的槐安郡具体在何处,与过云郡距离几何。
应该不会很远吧,距离太远容易人困马乏。如此算来,莫都尉应该很快能回来了……
最好今夜入睡前就能到,如此秦邵宗肯定得去书房。
饭罢,黛黎离开主厅,在府中闲逛消食。夜幕已至,府中点灯之地屈指可数,绝大部分阁院都是一片昏黑。
今夜既无明月也无繁星,天幕黑沉沉的,仿佛随时都要坠下来。
“呼——”
起风了。
念夏手里的灯笼被吹得左右剧晃,里面的光团也摇曳得厉害。
“夫人,这天儿好像要下雨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念夏低声道。
仿佛是附和她的话,天上忽然震起一道闷雷,隆隆作响。
“夫人,咱们回吧,这夏日的雨一旦下起来雨势惊人,再加风一吹,说不准会着凉。”碧珀也劝道。
黛黎抬头看天,此时只闻雷声,还不见电龙在云层里作乱。
不知为何,明明天幕和昨日一样的黑,黑到看不清乌云,她心里却莫名闷得慌。
总觉得今夜会发生些什么……
“回去吧。”
回到正房,黛黎摊开她的桑皮纸小册,开始写下改进事项。
光是托商队传话还不够,得让他们贴告示,最好将告示贴在商铺门口或显眼的货架上。
采购的布衣一传十,十传百……
“夫人又在写些什么?”一道低沉的男音在耳畔响起。
黛黎大惊,被吓得整个人狠狠抖了一下。
一只深色的大掌先落在她肩头,随后顺势而下,在她背上顺毛似的轻拍了拍。秦邵宗笑道:“先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浑身上下长满豹子胆,今儿怎的这般胆小?”
这人吓唬她,居然还倒打一耙,黛黎是服气的:“明明是您自个走路没声。”
“怎会没声,方才那两个女婢都见礼了。”秦邵宗长臂忽然内收地圈住她的腰,在黛黎的惊呼中将人从椅上抱起。
“啪嗒。”一支小炭笔落地,孤零零地独自滚远。
不过是转瞬,黛黎座下已从软椅变成了他。他的火力极旺,浑身暖如火炉,在那春寒料峭的夜里都能只穿一件单薄的长袍,而如今大雨未至,夏日的夜闷得紧,黛黎被他一困,只觉自己陷在一张烧得滚烫的大网中。
“热。”黛黎试图起身。
在她腰上绕了大半圈的长臂微微收紧,同时骨节清晰的大掌张开,扣住她的腰眼。他知她这一块特别敏感,只要拿住,她能立马泄掉大半的力气。
果然,怀中人立马就软了。
秦邵宗看着她攀上红晕的耳珠,不由低笑了声,他以鼻梁蹭过她白皙的颈侧,薄唇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那节漂亮的锁骨上,“夫人,莫延云快回来了。”
黛黎自然明白他的话中意。
莫延云的回归,意味着一切就绪,立马进入战时。
战时,军中禁女色。
两人彼此贴合,他的变化显露无疑。被热气编成的大网笼罩,黛黎也变得有些燥了。
她试图去掰腰上的大掌,但那几根长指宛若铁铸,依旧紧紧箍着她,仿佛对她的举动颇为不悦,扣在她腰窝上摩挲的拇指稍用了些力。
自尾椎处腾起的酥麻感更甚,黛黎不住微抖,连尾音都带了几分颤意,“您晚宴上饮酒了?”
“只喝了少许。”秦邵宗说。还未到战时,聚众晚宴怎会缺的了酒坛。
似想到什么,他问:“又头晕?”
这是记得前几日她说被酒气熏得头晕一事。
黛黎立马点头,这颔首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快到秦邵宗微眯起了眸子。他语气不明道:“夫人是真头晕,还是假头晕?”
他周身的压迫感本就强,刻意放开时更甚,那道锋利的目光仿佛要将她剖开,看到最内里所藏之事。
黛黎没扛住,不住偏侧下头。
下一刻,一只粗粝的大掌半裹她的下颌,将她重新转回来。
那双棕眸近在咫尺,亮如明镜。
“嫌我?”他这二字仿佛从牙缝里蹦出。
黛黎很想撒谎说不是,但过不了自己良心那关,扯些旁的嘛,这人目光又太锐利,估计会被他看穿。
这些不行,那也不行,于是黛黎只能沉默,看着他轻轻眨了眨眼睛。
秦邵宗被她气笑了,咬牙切齿道,“主房内的浴杅甚是宽广,一人独浴寂寞非常,夫人陪我一同如何?”
嘴上问着如何,他却强势的直接将人抱起。
“我洗过了!”
“长夜无事,时间充裕得很,劳烦夫人再洗一回。”
夜已深,过云郡中已宵禁。
在郡中某传舍的一层某间厢房里,此时仍亮着微弱的烛火。倘若传舍小佣此时在内,定会大吃一惊,先前以商贾入住的客人如今竟换了一身夜行的黑衣。
黑衣黑裤,脸上有巾帕覆面,怎么看都要去行一些偷鸡摸狗之事。
青年吹灭烛火,推开窗牗,利落翻了出去。
同样一幕,同一时间出现在郡中的不同传舍中。从高空俯瞰,一些黑点离开传舍后齐齐朝着同一个地方奔去,在那处碰头。
今夜无月,街道两旁的百姓早早进入安眠,昏黑如同从冬眠中苏醒的蛇,张开血盆大口将所有光芒尽数吞没。
巡逻队的脚步声隐没在雷声中,叫人难辨其具体位置,但这支黑衣加身的小队却总能精准绕开他们。
他们且走且停,不时拐入巷内,或彼此散开,化整为零,贴身分站于商铺前,躲过自巷口经过的巡逻者。
犬芥此时同样靠于一间店铺门前,那店挂着“高氏酱料”的牌匾,高处还插着一面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帜,旗上书有“咸石”二字。
不远处那队需要提防的身影逐渐离去。
犬芥提步往前,这过程中他听到了一些细微的响声,好像是衣服与纸张的摩擦。
那声音,来自于他身后。
青年不由侧身回头,依稀可见店铺门上贴着一张桑皮纸,看着像是张告示。
第49章 是现实,还是妄念?
夜太黑,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此时莫说告示上的字,就连较于桑皮纸而言更为硕大的牌匾, 其上的字也难以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