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军天降神兵,加上此刻夜已深,正是睡得烂熟时,他们直接把兖州军打懵了。
范天石今夜恰好宿在军营中,他正做着美梦,梦里他割下了秦邵宗和南宫雄的首级,将北地和青州那一片尽数收入囊中。杀杀声飘入营帐,如同针刺般将他惊醒。
外面的声音声声不绝,一浪高过一浪,而从被风吹起的帐帘缝隙,能看见外头火光大胜。
当即顾不上穿衣,范天石快步走出,眼前火光冲天,军中一片大乱。
嘶喊声,咒骂声,求救声,命令声,惨叫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如同百鬼夜行过菜市,既吵杂又无比瘆人。
“怎会如此?哪来的人马?怎会没有一点消息,哨兵都死了不成?!”范天石目眦欲裂。
有个校尉急忙跑来,他灰头土脸,右肩上还有一道深刻的血痕,“范公,他们没经过白日关,应该是走的赤角峰山路。我、我方才好像看到武安侯了……”
范天石脸色煞白,“秦邵宗来了?他不是在造船吗?”
无需旁人回答,直到这一刻范天石哪还能不知晓对方是虚晃一枪。造船是假,从赤角峰抄路过来才是真!
“走,组建人马随我撤退!”范天石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嗙啷。”
陶缸被丰锋的刀托猛地敲碎,缸中桐油哗啦啦地流出来。
陶缸太大不好搬运,丰锋带着一队人冲去火头军的军营,从里头劫了一堆陶盆。用陶盆装油,轻便快捷,且还有迎敌之力。
“哗啦啦——”
一盆盆的油被泼在了军帐上。
“点火!”丰锋兴奋道。
军中用于照明的火盆被踢到了军帐前,火蛇爆起,迅速爬上军帐中,一口将其吞没。
贪婪的火蛇并不满足,一连吞下数顶军帐后壮大为火龙,继续在这小方营地作乱。
“粮仓烧了,快,快救火!”
“军营中油太多,救不了。范公呢,范公有什么指令?”
“已经派人去找了,但命令还未传回来。”
秦邵宗反手杀了一人,继续往军营中心赶。主帅的军帐非常好辨认,处于中心的、最大的、顶端插着旗胜的营帐就是。
从玄骁骑突袭那一刻,秦邵宗的目标就只有一个——
找范天石。
擒贼先擒王,先把范天石杀了,兖州军自然会彻底溃败。
身形魁梧的男人奔走于军营中,动作迅猛如虎,手中的刀似猛虎利爪,凡挡道者尽数被他斩于刀下。过五关斩六将,提着一把血刀的秦邵宗来到了主营旁。
恰在这时,一道被几人簇拥的身影撞入秦邵宗的视野。
中间那人衣着平平无奇,甚至穿了件最普通的士卒外衣。但见过范天石的秦邵宗一眼就认出,有人想金蝉脱壳。
旁边有亡卒的弓箭散落,秦邵宗收刀回鞘,并将长弓拾起。
拉弓满弦,秦邵宗瞄准了范天石。
在即将放箭时,似想起什么,男人将箭头偏了偏,避开了要害,而后才放出了这一箭。
“嗖——”
长箭携着破风之势,拖拽着火龙的嚣张气焰,精准没入前方那道身影。
在前方的惊呼声中,秦邵宗随手将长弓抛下,再次提刀上前。
血色浸透了这片大地,兖州士卒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到最后军心溃散,还出现了逃兵。
秦邵宗甩了甩环首刀,一行浓重的、带着几许碎肉的鲜血在地上拉出长痕,他看着地上面如金纸的范天石,低笑了声,“范兖州,又见面了。”
范天石肩胛剧痛,眼角余光皆是一片倒地的亲卫,他心知在劫难逃,干脆双目一闭,“今日败于你手是我时运不济,给我痛快。”
秦邵宗却是笑道:“范兖州你是份大礼,死在我手上可惜了。”
第64章 给她和儿子的礼物
“第五日了。”南宫雄站在津水旁, 看着远方初升的旭日,愁眉不展,“秦长庚行不行啊, 别把自己玩死了。”
青州谋士张明典站于他身侧,“主公您无需发愁, 无论如此,如今的局面于我们有利无害。”
如果秦邵宗真的奇袭成功,白日关必破。倘若再利落些,一举擒住范天石并杀了, 兖州必成囊中之物。
但如果秦邵宗死在了赤角峰里, 相当于北地的首脑连同最负盛名的玄骁骑一同殉了。
北地元气大伤,到时他们调转枪头也并非不可。
“我还是希望他能成功, 比起范天石,秦长庚这人虽然平日说话刺耳, 但行事上坦荡许多。”南宫雄心里还惦记着那三百匹良种马和一千石粮食呢。
要是秦邵宗没了,他找谁讨东西去?
就在这时, 津水对岸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这动静大到横穿了澎湃的惊涛,精准抵达对岸每人的耳中。
南宫雄下意识转头。
而这一眼,恰好叫他看见对岸有一支“兖”的旗胜像是被折断般忽然往侧倾斜。
这旗帜倒下后,竟然没再立起来。
南宫雄虎躯一震, 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亮, “快,快准备船,咱们现在去渡江!”
……
黛黎一觉醒来,忽觉军营中的气氛变了。到处都洋溢着欢喜,偶尔还能听见有士卒哼小曲。
黛黎疑惑, 恰好见莫延云路过,便寻他问。
莫延云眉飞色舞,“君侯奇袭成功,不仅烧毁了兖州的粮仓,还一举击溃了他们的军主力。黛夫人,白日关破了!”
黛黎神情恍惚。
破了?就几日时间?
在好奇心趋势下,黛黎问他:“你说奇袭,如何个奇袭法?”
莫延云是少有几个知晓内情且还留于营中的武将,“从过云郡的赤角峰山脚上去,行数百里的山路一路往西,摸到兖州军的后方。”
黛黎:“……他还挺狂的。”
莫延云忽然兴奋,“噢,君侯回来了!”
黛黎回首看身后,只见津水方向此时出现了几匹快马。为首那人身形伟岸,腰悬环首刀,他迎着日光策马奔来,多了几许难以遮掩的意气风发。
马上的秦邵宗见不远处那道倩影转过身来,当即再次扬起手中马鞭。
骏马嘶鸣,载着人直冲入军营。
一股湿漉漉的风扑面而来,黛黎被这风冲得闭了下眼睛。待她再睁眼,他已来到她面前。
男人骑于高头大马上,那阵强势气息因居高临下而更显厚重,他嘴角勾起:“夫人今日起得挺早。”
黛黎见他衣袍淅淅沥沥往下淌水,马匹不过停了片刻,地上竟出现了个小水滩,瞧着像是刚从水里出来。
“君侯这是下河了?”黛黎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发冠旁一缕翘起的发上多停了两秒,强迫症不合时宜冒出来,令她的手指有些痒。
秦邵宗翻身下马,“在山中待了几日,若是不洗洗,你又嫌这嫌那。”
黛黎噎了下,心道这人还挺记仇的,那回上床前让他洗干净,他记到现在。
“夫人去稍作收拾,待会儿我们行水路先行进城。”秦邵宗似想什么,又补了一句,“我给那臭小子带了份礼物,想来他必定喜欢。”
后一句吊起了黛黎的好奇心。
给州州的礼物?还必定喜欢?
但不待她问,秦邵宗已匆匆回营换衣裳。
白日关已破,北地和青州联军一同拔营。
要迁徙了。
火头军携带的大批牛羊没办法装船,也不好走船桥,只能倒回去从白日关那条路过。
轻装上阵的军士行水路或船桥,相当于抄近路,比后面部队更快抵达白日城。
进城那一路,黛黎都在想他的那份礼物。以前的州州喜欢很多东西,喜欢书法,喜欢小猫小狗,还喜欢乐高和拼图……
然而现在,黛黎也不知道儿子喜欢什么了。
想问,却无从开口。
无论是他起初的“都过去了”,还是后面的“以后再告诉您”,她都明白这是一种信号,他不愿再去回忆那些曾经。
其实也正常,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挣脱出来,又怎会想回忆过往的窒息和绝望?
他的回避太过明显,再加上平日的木然和远超于常人的沉默,黛黎猜测儿子很可能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焦虑不已,却又束手无策,只能寄托于纳兰治为其开导。
她这个当母亲的都弄不明白儿子喜欢什么,秦邵宗居然敢给她打包票?
怎么瞧都不可信,但偏偏这个男人还真没骗过她。
进城那一路,秦邵宗总能感受到有道隐晦的目光在打量他。时常是偷看一眼,移开片刻,不久后又移回来,如此反复。
男人勾起嘴角,继续控着马速,不快也不慢,恰好走在她马车旁。
先前范天石住的府邸已被清空,此刻府门打开,静候新主人。而南宫雄自知此番青州出力不如北地多,没有和秦邵宗争这座大宅,带着青州武将往别处去。
黛黎心里和有猫挠似的,偏偏那人恶劣得很,说过的话仿佛转头就抛于脑后,全当无事发生。
有几回她和他的目光对上,这人还故作不知地问她如何。
就在黛黎犹犹豫豫地吃过一顿午膳,最终决定主动出击时,一转头却发现秦邵宗人影没了。
“君侯呢?”黛黎惊讶。
被她随机逮住的乔望飞回答,“君侯去了太守府。”
白日城是有太守的,只不过在范天石进军此地后,太守自然而然被架空。如今白日关破,这位太守依旧不得实权。
见黛黎的欲言又止,乔望飞主动说:“您有事寻君侯?白日城刚攻下,要处理的事务不少,君侯下午多半不会回来了。对了黛夫人,晚上有与青州联合举办的晚宴,晚宴后君侯或许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