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衍眸色微凝,先抬手拉下帷幔遮挡床榻,这才不疾不徐地理了理微敞的衣襟,起身踱步至门前。
吱呀一声,雕花门扉被他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墨白垂首侍立,双手稳稳捧着一只羽毛略显凌乱的信鸽,鸽子的左脚上系着一个细长的竹简。
萧景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过信鸽,指尖灵巧地解下竹简,手臂一扬,将信鸽放飞。他从竹筒中倒出一张卷起的信纸,缓缓展开。
待看清纸上的墨迹,他原本平静的眸光倏然一暗,似有寒星湮灭,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周身气息瞬间沉凝。
“退下吧。”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墨白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入廊下阴影中。
萧景衍握着信纸,沉默地退回屋内,反手将雕花门扉轻轻掩上,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几乎在他关门的瞬间,帷幔被一只纤纤玉手从内侧猛地撩开。
姜玉姝赤着脚跳下床榻,步履轻盈,像一只灵巧的猫儿般几步窜到他面前,脸上漾着娇俏的笑容,伸手便要去夺他手中的信纸:“我也要看,嘻嘻~”
“你呀~”萧景衍眼中的沉郁瞬间被无奈与宠溺取代,微微摇头,并未闪躲,任由她将信纸抽走。
他抬手用指节亲昵地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
姜玉姝得意地扬起小脸,展开信纸,垂眸看去。
然而,她面上那明媚的笑容,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随着目光在字句间的移动一点点淡去,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凝滞。
看完信纸,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猛地转身,像寻求庇护的幼兽般扑进萧景衍怀里。
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肢,将小脸深深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闷闷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景哥哥,其实...我骗了你。”
萧景衍身体微顿,随即回抱住她娇小柔软的身躯,右手抬起,带着安抚的意味,一下下温柔地轻抚着她如墨的青丝,声音低沉而温和:“没关系,我不怪你。”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定。
“其实…”姜玉姝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细若蚊呐,带着犹豫和一丝惶恐,“那瘟疫的药方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偷听到的。”
她微微仰起头,一双水润的眸子里满是不安和担忧,紧紧盯着萧景衍的眼睛,仿佛在确认他的反应。
“那日,我应长公主相邀,在公主府见到沈安宜一个人鬼鬼祟祟朝后院而去,我便好奇地偷偷跟上去,看见她进了一间偏僻的厢房,里面传来一个男声。
沈安宜喊他‘殿下’,然后说她可以预知未来,还说青州这次大灾后会生瘟疫,需以上等参茸入药方可治愈...”
姜玉姝语速加快,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萧景衍的衣襟:“我听后实在忧心于你,便急忙购置了许多上等参茸还有其他治疗疫症的药物,找镖局护送,过来寻你。”
“景哥哥,”她再次将脸埋回他胸口,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试探,“你说那男人会不会是三皇子?所以他才屡次办好差事,像是...像是提前知道什么似的?”
“嗯,”萧景衍眸色深邃,指尖缠绕着她一缕青丝,唇角勾起一抹上扬的弧度,“我的姝儿真是聪慧。”
姜玉姝仿佛受到了鼓舞,从他怀中稍稍退开一点距离,无辜的眸子眨了眨,略带不忍和犹豫:“景哥哥,我有一计可助太子殿下,破解困局!”
“哦?”萧景衍剑眉微挑,好整以暇地垂眸看她,“姝儿说说看。”
“只要我们在京城散布流言,说沈安宜她可预知未来,是天女转世,得天女者得天下...”
姜玉姝越说声音越低,眼神也微微闪烁,小心地觑着萧景衍的神色,“这样...这样陛下必定心生忌惮,就不会让她嫁给你了。”
她的眼神将她那点隐秘的小心思暴露无疑。
“姝儿,”萧景衍低笑出声,手臂收拢,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当真比我还聪慧。”
“景哥哥...”姜玉姝在他怀里微微扭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不确定,“你...不会觉得我这法子太过...太过恶毒吗?毕竟...”
她顿了顿,艰难地继续道,“这样做...会给沈姑娘带来巨大的麻烦。”
她仰起脸,一双涟漪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不安与担忧,似在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而那掌管她命运的判官,便是眼前的萧景衍!
“不会,姝儿的法子甚好。”萧景衍轻笑一声。
“待我们回了京城,”他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我与她解除了婚事,便可以风光迎娶你了。”
姜玉姝闻言,脸颊瞬间漫上两团胭脂色。她嘤咛一声,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萧景衍怀里,双臂环住他精瘦有力的腰肢。
无人看见,她藏在萧景衍怀里的眸中,正漾着一抹冰冷、得逞的笑意。
她已经布好了棋局,就看当事人要如何破解了?
真是期待呢!不知天道之女...究竟会给出怎样的答卷。
————
翌日,鸡鸣破晓时分,青州城内已是一片忙碌景象。
街巷间,一个个临时搭建的草棚内,牛皮纸包着的药材整齐码放在长桌上,城中百姓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长队,粗糙的手掌接过药包紧紧抱入怀里。
怀中四四方方小小的一包,便是无数人对生的希望。
衙役们面蒙白巾,提着陶制药壶穿行在小巷之间,黑褐色的药汁在壶中晃漾,偶尔从壶口溅出几滴,落在青石板地上,留下深褐色的痕迹。
他们弯腰钻进低矮的茅屋,为那些起身都困难的病人喂下救命的药汤。
晨雾渐渐稀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排队百姓的肩头,一派生机逐渐焕发。
黑暗终将散去,黎明的曙光已经照进青州。
第17章 世子爷的心机表妹17
十月初旬,早秋的微风带着微微凉意,掠过几片泛黄的枯叶飘落在青州府衙门口的石狮子上。
踏雪宝马难耐地掀起前蹄;身后坠着一辆楠木制成的马车,数十名玄甲护卫高跨在马背,气势慑人。
萧景衍玄色劲装的下摆被秋风掀起,露出腰间悬着的双鱼环佩。他身侧跟着一名穿着素白罗裙的少女,正是姜玉姝。
见门口处没有那道熟悉身影,萧景衍不由微蹙眉头,轻声问道:“怎的不见你那丫鬟青栀?”
姜玉姝轻晃了晃他修长的手臂,仰起小脸娇笑道:“这里本就是她的家,此次回来我便放她归家了。”
她踮起脚尖,素白罗裙的飘带缠上他的墨色衣袂,在他耳畔低语:“我们回去都准备要成亲了,也得放小丫头去过她的日子,总不能一辈子拘着她吧。”
“你啊,”萧景衍无奈地摇头,屈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就是太心善了。”
“何不等到回到京城,有其他丫鬟伺候了,再让她走。”萧景衍没好气地道。
“嘻嘻~”姜玉姝得意地扬起下巴,伸出纤指戳了戳他的胸口,“所以这一路,就要麻烦世子爷伺候我啦。”
萧景衍眼底漾开宠溺的笑意,顺势握住她作乱的小手,包裹在掌心:“甘之如饴。”
“走吧!我的小姐。”他低沉应道,牵着她向马车走去。
马车摇晃着碾过青石地面,迎着晨光一路朝城外驶去。
经过一个月的疫后重建事宜,青州城重新恢复了往日繁华。街道两侧的店铺重新开张,茶肆酒楼喧嚣声不绝。
早已收到消息的百姓们自发地簇拥在道路两旁,手中捧着沾满晨露的秋菊或桂花。
“恭送萧大人!”
“萧大人,一路顺风,我们永远都会记得您。”
“萧大人,记得以后回青州看看。”
一位妇人蹲下身,轻轻拉着稚童的手,满怀敬意地指着路中央的马车道:“那个车厢里坐着的萧大人救了我们,你以后要好好念书,做一个像萧大人一样的好官。”
马车内,姜玉姝透过车帘缝隙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眸中泛起细碎星光。
“看什么这般出神?”他低沉的嗓音混着温热吐息拂过耳际,双臂自后环来,将人嵌进怀中。
姜玉姝侧过头,调笑道:“看我们的萧大人多得民心。”
车外,百姓的欢送、祝福之声,与清脆的马铃声交织在一起,在秋日的晨光中渐行渐远。
————
十月中旬,京城的秋意已浓。马车辘辘驶过京安街道,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随风飘落,正好落在路过的马车顶盖上。
老槐树下,几个垂髫童子手拉着手,绕着树干蹦跳转圈。
清脆的童谣声裹着秋风飘进马车:
“朱门高——琉璃窗——”小丫头扎着红头绳,奶声奶气地起头。
男童们立即接上:“天女娘娘下凡来——”
“左眼观星斗——”
一个缺门牙的孩子蹦得最高,“右眼断兴亡!”
小胖墩手指越过头顶指着树上栖脚的鸟儿:“枝头喜鹊喳喳叫——”
“娶得仙女——”
所有孩子突然齐声喊道:“坐龙庭!”
闻听此歌谣,姜玉姝掀着窗帘的手顿时一颤,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萧景衍:“你做的?”
萧景衍凝视着她眼中的惊诧,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抬手揉了揉她小脑袋,含笑点头,“喜欢吗?”
姜玉姝眼中迸发出璀璨光点,揽过萧景衍的脖子,在他侧脸轻触印上一吻,声音雀跃:“喜欢。”
马车缓缓停在镇国公府门口。
萧景衍利落地翻身下车,转身向车内伸出手。姜玉姝扶着他的手,轻盈地跳下马车。
两人一同迈入朱漆大门,穿过九曲回廊,松鹤院的梧桐叶簌簌落在姜玉姝肩头。
她忽然驻足,银线绣鞋在青砖上碾过半片落叶。
身侧的萧景衍立刻察觉,宽厚的手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轻轻捏了捏,低声道:“别怕,一切有我。”
“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背脊。
小佛堂的檀香尚未散尽。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捻动着紫檀念珠。
秦嬷嬷步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惊得她手中念珠掉落,发出一声脆响。
老夫人听闻是心中牵挂之人回来,立即在秦嬷嬷的搀扶下起身,迈着急切的步伐朝厅阁走去。
快到门口之时,她又故意放慢了脚步,收拢起脸上急切之色,恢复成往日那个沉着冷静的主母形象。
她在秦嬷嬷搀扶下坐于小榻上,目光如炬,缓缓扫过两人,最终沉沉落到姜玉姝身上,“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留书一封便没影儿了,”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说去泸州游玩,怎的却是和景衍一道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