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厢房内,药气弥漫。华青霜面色惨白,呼吸微弱,奄奄一息地瘫卧在床榻上。
“砰——”
房门被两位身穿粗布麻衣的婆子一脚踹开。
逆光中,姜玉姝缓步而入,停在床榻前三步处,垂眸俯视着床上之人。
“大伯母,不过两日光景,你我就已境地互换。”她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扎进了华青霜的心窝。
华青霜艰难地抬了抬眼皮,微弱喘气:“钥匙、账册、地契…你全都拿回去了,还想怎样?”
姜玉姝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朱唇轻启:“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来人,‘请’大伯母一家,即刻出府!”
“且慢!”话音未落,姜抿元已疾步冲入房中,额角沁着细汗。
他狠狠地瞪了华青霜一眼,随即转向姜玉姝,脸上瞬间堆起讨好的笑容:“小姝啊——这毒妇背着我做出这等恶事,实在是罪无可恕!我、我这就休了她。”
说罢,他转身抓过案上笔墨,就在那不知何时铺开的宣纸上书写,动作又快又急,仿佛生怕慢了一步。
“姜抿元,你敢?”华青霜闻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目眦欲裂,“你别忘了,我父亲可是知府大人。”
姜抿元闻言先是一慌,随即想到昨日刚从好友那儿打听来的消息,心头一定。
呵,死肥婆,还想拿她那知府爹来压他?
她那贪官爹,如今怕是都自身都难保了,哪还有空理会她这个嫁出多年的女儿。
姜抿元挺直腰板,大义凛然地指着华青霜的鼻子斥道:“毒妇,休要再提你父。纵使知府大人今日在此,我也定要休了你。我姜家容不得你这等心肠歹毒之人。”
“你、你...”华青霜胸口剧烈起伏,气的发不出声音。
姜玉姝唇边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冷眼瞧着眼前这出狗咬狗的闹剧。
她下颌微扬,眸光淡淡扫向侍立身后的仆从:“还愣着做什么?还要我教你们如何'请'人出府不成?”
四个粗壮婆子低头互视一眼,立刻分作两拨。两人径直走向床榻,毫不客气地一左一右架起瘫软的华青霜;另两人则从身后攥住姜抿元的胳膊,不由分说便往外拖拽。
“小姝,小姝!我可是你亲大伯啊——”
姜抿元被拽得踉跄,奋力扭过头凄声嘶喊,“我可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怎么能将我赶出府去啊?!”
“哈哈哈——”被架着的华青霜仰头发出一阵癫狂大笑,散乱的发丝黏在她汗湿的脸上,衣襟凌乱,状若疯魔。
她双目猩红,眼睛死死盯着姜抿元,尖声叫道:“姜抿元,你这卑劣的虚伪小人,你以为把脏水全泼到我身上,她就会放过你吗?我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你当真是毫不知情吗?”
“你个毒妇,你给我闭嘴,贱人,你......”
立在姜玉姝身侧的青栀见状,强压下唇角的笑意,朝婆子们厉声喝道:"还不快把他们的嘴给堵上,污言秽语的,小心污了小姐的耳。"
"是是是。"拉拽着两人的婆子们慌忙应声,不知从哪里掏出几块破布条,狠狠地塞进了两人的口中。
青栀见此满意地笑笑,这才转过身看向姜玉姝:"小姐!真好,我们终于把华夫人他们赶出府了。"
“嗯。”姜玉姝淡淡应声,脸上却不见喜怒。
"小姐,这府邸...终于是物归原主了。"青栀轻声说道,眼中的欣喜几乎都要溢出。
姜玉姝微微颔首,缓步踱至窗前,目光掠过庭院中一草一木,心中暗叹:这才只是她迈出的第一步而已,未来的路...还很长......
翌日清晨,青州城外。
春日半隐在云层之中,只羞涩地露出半边侧脸。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车轮碾过黄土路面留下两道浅浅齿痕。
看似朴素的马车内,却铺着云纹锦垫,小几上摆放着几盘精致的茶点。
姜玉姝斜倚在软枕上,纤指翻动着《牡丹亭》书页。
这话本是青栀特意准备给她解闷的,听说颇受当下闺阁小姐喜爱。
讲的是一名落魄书生与官家小姐相爱,却遭遇小姐家人的重重阻拦;小姐为情郎以绝食相逼,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凄美爱情故事。
在姜玉姝看来,书页上情意缠绵的词句分外可笑。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过是那些个穷酸落榜书生,杜撰出来想要诓骗深闺小姐的伎俩。
马车一晃就是半月,在今日午时终于抵达京城。
车轮缓缓停下,透过帘幔缝隙望去,朱红色的府邸之上,“镇国公府”四个大字气势磅礴,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姜玉姝在青栀的搀扶下缓步下车,连日舟车劳顿,让她本就纤细的身形更显单薄。
抬眸时,一张小脸苍白惹怜,眼尾处一颗并不起眼的朱砂小痣,在不经意间为她增添了几分惑人韵味。
“表小姐一路辛苦了。”等候在门口的秦嬷嬷笑着迎上前,“老夫人在松鹤院盼着您呢,都催过我三回了。”
姜玉姝闻言连忙欠身行礼:“是玉姝不懂事,让外祖母久等了。”
她嗓音轻柔,似一缕清风拂过心头,将人心中的燥热之意尽数散去。
秦嬷嬷眼中的笑意不由真切了几分,领着主仆二人往府门内走去。
松鹤院内。
雕花檀木的主座上,老夫人穿着一袭绛紫色华服,衣摆处是用金线绣着的松鹤暗纹,满头珠翠点缀在银丝之间,尽显世家主母的雍容华贵。
“姝儿给外祖母请安!”姜玉姝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乖巧。
“好孩子,快起来。”老夫人微微倾身,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扶了一把。看着眼前与小女儿相似的眉眼,不禁恍惚一瞬。
她定了定神,布满皱纹的手轻轻覆上姜玉姝的手背,“姝儿,往后这镇国公府就是你的家,安心住着便是。”
说着,她又长叹一声,有些浑浊的眼里透出点点悲意:“静璇那孩子…走得太急,连你的亲事都没来得及定下。”
她轻轻拍了拍姜玉姝的手背,温声道:“待你表哥不日回京,正好让他带你见识京城风光。”她眼角笑纹舒展,眸底却快速掠过一抹精光。
镇国公府如今圣眷正浓,与其联姻高门贵女惹天子猜忌,倒不如让景衍娶了姝丫头,既能全了当年小女儿为她牺牲的情分,又能避开朝堂风波。
“祖母~”姜玉姝娇声轻唤,羞怯地垂下眸子。
难怪前世沈安宜能被原主屡次陷害成功,想来这老夫人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
也是,当今天子年事渐高,变得愈发多疑起来。
前世两家联姻,想必龙椅上的那位是日夜不能寐吧!
沈家掌管着北境二十万大军,萧家又掌控东境十万大军兼领京城两千精卫,谁又会相信两家联姻是因为真爱,而不是在密谋给这大庸换个新主人?
松鹤院的厢房里,少女轻言软语地讲述着青州旧事。
当说到父母病逝时,她眼尾泛出些许薄红,捏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发白,声音里带着几不可察的轻颤。
却在老夫人面露疼惜之色时,扬起脸绽开明媚笑容。那笑容粗看明媚,细瞧又带着一丝强撑的脆弱。
少女声音轻灵,为这沉闷的府邸增添了几分鲜活色彩。
老夫人含笑听着,目光透过少女生动的眉眼,仿佛看见三十年前那个伏在自己膝头撒娇的小女儿。
不知不觉间,西斜的日影透过窗口照进屋内。老夫人脸上的倦意浓重,以右手支撑着额头,忍不住眯眼假寐。
一旁侍奉的秦嬷嬷见状立刻上前,轻声劝道:“主子,该歇着了。”
姜玉姝闻言急忙起身:“是玉姝不懂事,只顾着说话,累着外祖母了。”
言罢,她上前两步,和秦嬷嬷一同搀扶老夫人进内室歇息。
她仔细替老夫人掖好被褥,这才柔声道:“外祖母好生安歇,明日玉姝再来陪您说话。”
刚退出内室,等候在外的夏兰上前两步,屈膝行礼:“表小姐,奴婢为您引路。”
夏兰引着姜玉姝,穿过几道朱红长廊,抵达一处幽静的院落。
这处院子虽不似主院那般华丽,却别有一番雅致。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向前,两侧玉兰树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墙角处孤生的一株红梅,正斜探出瘦弱的枝丫,在暮风中颤巍巍绽放。
“表小姐您瞧,”老夫人院里的大丫鬟夏兰推开房门,转身笑道:“老夫人特意命人从青州为您寻来的垂丝海棠,连纱幔都换成了青州特有的软烟罗。”
“祖母这般疼我......”少女指尖抚过幔帘,眼底漾开恰到好处的惊喜,“待外祖母醒了,烦请夏兰姐姐帮我转告一声,就说玉姝十分感念外祖母的垂怜。”
“表小姐放心,夏兰一定帮您带到。”夏兰恭敬地欠身行礼,笑着应了下来。
屋外,夏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少女面上温婉笑意缓缓褪去。
她斜倚着窗棂,任暮风吹散鬓角碎发。
再过三日,萧景衍便该办完差事回府了。铜镜中映出她若有所思的面容。
第4章 世子爷的心机表妹4
这日,阳光明媚,庭院里的杏花开得正盛,如烟似霞。
“青栀,再取个竹篮来。”
姜玉姝踮起脚尖,指尖轻轻拂过一枝低垂的杏花,“外祖母近日多有咳嗽,我采些花瓣做成杏花膏给她送去。”
“是,小姐。”青栀含笑应声,提着裙摆快步离去。
待小丫头挽着竹篮回来时,恰见一阵春风拂过,白色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在姜玉姝的发间。
小丫头一时不由有些看痴了,嘴里喃喃:“小姐,您莫不是话本子里写的花仙子下凡吧!”
“好青栀,就你嘴贫、净打趣我。”姜玉姝狡黠一笑,指尖轻点在青栀额间,“便罚你.....一个人采满这两篮杏花。”
说罢,她将手中花篮塞进青栀的怀中,提起裙裾翩然跑开,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飘散在空气中。
姜玉姝绕到不远处的树下,轻盈地坐上昨日新扎的秋千,足尖轻轻一点,秋千便悠悠地晃动起来。
时间流逝,树影渐移,一道沉稳地脚步声由远渐近。
这个时辰,想来是萧景衍回府了。毕竟这一处,可是她精心挑选的好地方。不论他是要去书房还是回院子都会从这里路过。
姜玉姝的眸中划过一抹暗光,双脚猛地用力一蹬,秋千瞬间高高荡起,绳索与树枝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哎,小姐,危——”青栀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眼前突然发生的变故,惊的愣怔在原地。
只听,空中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秋千的麻绳在最高处突然断裂。
“啊——”姜玉姝惊呼一声,身子从秋千上倒飞出去,如断线纸鸢在半空中翻飞,精准地朝迎面而来的那道玄色身影跌去。
萧景衍本能地伸手接住,少女温软的身子猛地撞入怀中,带着一股独属于杏花的甜香。
她双眸紧闭,长睫上还挂着泪珠,手指正死死地攥住他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